(五)
2024-08-26 05:24:58
作者: 柏夏
滿滿當當的牢房裡,鬼哭狼嚎的喊冤聲此起彼伏。般若的「放我出去」淹沒在這一群看似身份地位極高的人的叫喊聲里,顯得那般無足輕重。
般若叫得沒有力氣了,於是抱著腮幫子坐在角落裡,聽別人叫。
一個身穿黑衣,滿身是傷的人說:「不管這裡曾經的主人是誰,現在鬼母已經將它賜給大王姬,你們憑什麼囚禁我們!」
一個一身黑裙,頭上的頭髮梳得跟盤絲洞似的女人怒吼:「快放我出去!否則,等鬼母知道了,非扒了你們的皮,吃了你們的肉,拿你們的眼珠去餵魚!」
一個體態臃腫的女人,抱著幾個孩子,一邊流淚一邊喃喃:「大王姬——老奴死去不要緊,可憐了這些孩子呀!」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通通在為大王姬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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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聽得耳朵起了繭,閉目養神了一會,終於在一個角落裡,聽到了一個不同的聲音——
「十夜!你這個沒心沒肺無情無義的王.八蛋!!我詛咒你!!」
「我詛咒你終有一天,你會跟我一樣,永生永世,永失所愛!!」
「而你想要的,到頭來,一定會是一場空!你什麼都不會得到!!」
……
哇哦,是一個恨十夜的女人。
般若興奮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一個單獨的牢房,牢房裡,坐著一個癲狂的孕婦,肚子圓潤巨大,看樣子已近臨盆。她的牢房設在角落,有特殊的屏障,似乎除了般若,沒有人能看到她、聽到她。
般若心想:她這麼一副慘遭拋棄的樣子,又這麼恨十夜,難道……孩子是十夜的?
般若想起那隻行走的癩蛤蟆,不明覺厲地打了個寒戰。
這個女人的口味夠重的啊!
重到跟她有得一拼!
巨大的好奇心讓般若一時間忘記了自身的危機,她撿起石頭精準地砸在了女人身邊,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想怎麼死?」女人抬頭,惡狠狠地怒瞪般若。
那是一張極為美艷的臉,大氣張揚,額心一點鬼子紅梅印記讓周遭一切黯然失色。就算身處囹圄,也蓋不住她身上的無邊貴氣。
般若絲毫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回答:「你想出去嗎?我可以幫你。」
女人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冷笑:「就憑你?」
般若從容地眨了眨眼:「是啊。」
「呵。」女人冷笑了一聲,移開了目光。
顯然,她被關在特製的牢房裡,叫天天不應,罵地地不靈,連被個黃毛丫頭調戲也不得反抗,只能繼續對著天上喊:「十夜!你能關我一時,能關我一世麼!你最好不要讓我看見你,否則,我一定會窮盡己力,讓你身邊所有的追隨者都棄你而去,讓餓鬼道萬千業障鋪滿人間!」
讓餓鬼道萬千業障鋪滿人間?
般若嘖嘖感嘆,鬼母不知道在地底躲了多少萬年,到現在為止都沒能做到的事情,這個女人可以?開什麼玩笑!
而且,這不也正是十夜的心愿嗎?她要助攻十夜,這算什麼詛咒?
般若內心笑歸笑,但是,本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情,她還是決定冒一次險。
般若:「我是唯一一個能看到你,並且能聽到你聲音的人,就憑這一點,你也該相信我才是。」般若再次開口,讓癲狂的女人停下了嘶吼。
女子正色,轉過身子,靠近鐵欄,直勾勾地盯著般若:「你究竟是什麼人?」
「好人。」般若如實回答。她對所有人都沒有惡意,可不是個好人嗎?
女人氣絕,見她有心打馬虎眼,也知道問不出個什麼來,索性開門見山地問:「你真的可以帶我出去?」
般若點頭:「我可以。」
「你有什麼條件?」
「帶我去見十夜。」般若也開誠布公說出自己的訴求,沒跟她繞彎子。
「好!」女子想都沒想,滿口答應。
「都不需要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就算你不要求見十夜,我出去以後,第一件事也是會去找他的!」
般若笑靨如花,語氣輕鬆地說:「看來我們的目的一致,那麼,成交!」
說完,般若旁若無人地解開了鐐銬,又打開了重重鐵鎖的牢房門,而後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來到女子的牢房外,三下五除二解開了牢房的鎖。她的手在空中畫了一個無形的圓,女子牢房前的屏障便破開來。
女子不僅感覺到隔絕自己的力量消失,更發現自己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回來!
女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這裡有空間禁制,所有的法術都不起作用,你是怎麼做到的?」
般若呵呵一笑,心虛地變出一把鑰匙,說:「趁守衛不備,偷走了鑰匙。」
「……哦,你倒是機靈。」女子顯然不信,可是,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女子沒有多想,轉身就走。
「等等!」般若一把拉住她:「光我們離開還不夠,我們得帶他們一起走!」
般若用了不屬於餓鬼道的法術,為了掩藏自己的氣息,必須製造混亂。越亂越好。
「為什麼要帶他們一起走?」女子顯得極不情願,一顆想出去的心已經藏不住,片刻工夫都不想浪費在這地牢里。
般若信口雌黃:「如果光我們兩個出去,目標太過清晰,雙拳難敵四手。倘若這裡的人都出去了,他們多少能吸引一些火力,對我們也有好處,不是嗎?」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就按你說的辦!」女子被般若說服了,停下了步伐,等著般若拿著鑰匙,一間間打開了牢房。
牢房裡的人出來後,仿佛突然間看清了這個世界。不再被虛無縹緲的煙瘴所迷,世間的一切都變得清晰。他們見了懷孕女子,紛紛驚訝地跪下,哭喊著說:「大王姬,您真的來救我們了!」
般若目瞪口呆:「你就是大王姬?」
大王姬毫不避忌地點頭:「不錯。」
「你是他們的主人?」
「是啊。」
「那你還對他們不管不顧?」般若生怕自己的話惹來旁人的心寒,特意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問。
哪知大王姬面無愧色,冷漠地說:「誰規定了本宮要對他們負責?他們自願跟著本宮,生死有命,各有定數,本宮救與不救,他們都不該有怨言。」
大王姬轉頭,坦坦蕩蕩地看向眾人:「你們說,本宮說的對麼?」
眾人紛紛點頭:「您說的極是!」
大王姬十分滿意,右手托著肚子,趾高氣揚地帶著大軍離開了地牢。
般若無力反駁,只得跟在他們後面暗暗感嘆:「都說鬼母之子自私自利,無情無義,看來所傳非虛啊……」
但是,既然女子是大王姬,她和十夜就是同胞姐弟,她肚子裡的孩子就一定不是十夜的了……想到這裡,般若竟然覺得莫名有一絲絲輕鬆,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翹。
地牢口,大王姬的軍隊很快在門口與守衛交鋒,般若躲在角落裡並未參與戰鬥。地牢的守衛比大王姬的人要多出三倍,大王姬的親信們漸漸不敵,馬上就要敗下陣來。也就在這時,天空中陡然傳來一聲龍吟,響徹雲霄。
龍吟?
莫非是傳說中十夜手下第一悍將,襲臣?
這一聲嘶鳴讓在場的人心情更加沉重,大王姬的親信們紛紛露出了視死如歸的模樣。烏雲密布的天空,般若覺得此地不宜久留,正尋思著要不要趁亂溜走,哪知大王姬比她更快開溜,衝過來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跑。
她邊跑邊說:「十夜趁本宮有孕,法力不濟之際奪權,本宮無法正面與之抗衡,只能先行離開,待本宮重新尋找時機,必將帶領宮人殺回羅酆宮!」
般若看著她們身後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而大王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內心十分茫然。
像大王姬這樣冷心冷血的人,還會有跟隨她的人麼?
然而不管般若內心如何困惑,面上仍是十分真誠地祝願她:「我相信會有這一天的。」
大王姬很滿意般若的回答,接著又道:「你是本宮的救命恩人,你我的約定本宮不會忘記,本宮給你指一條明路。那裡,就是十夜的住處。」
大王姬指著東宮主殿方向,黑湖邊,是大片的宮殿群。
「他不喜奢……」大王姬還未說完,追兵已至。一連串的火光投射而來,般若左閃右躲,狼狽不堪,而她身邊,大王姬已經身形不在。但她的聲音仍在空氣里迴蕩:「你順著黑湖就能找到他的住處!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恩人,我們後會有期!」
大王姬消失之後,追般若的人也不見了。所有的兵力都衝著大王姬消失的方向而去,般若獨自一人,風中凌亂地看著東宮方向,內心無語凝噎:
「我也知道十夜住在東宮主殿,可是,我要怎麼進去啊!餵——!」
般若無奈地往湖邊走,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託了大王姬的福,羅酆宮裡一個巡邏的侍衛也沒有了。
他們全都去抓大王姬了。
折騰了大半日,般若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湖邊,突然看到一身白衫的少年正在湖邊涼亭中,她立即又來了點精神,向他走去。
「我說小哥兒,你不仗義啊!我幫你阻攔侍衛,免你受違反禁令之苦,你卻不幫我打掩護,看著我被侍衛帶走?」般若湊近,佯裝怨懟。
而白衫少年就跟耳聾似的,沒有理會般若,甚至連回頭都懶得,只管自己畫畫。
般若湊過去,瞅了畫紙一眼,只見一幅千里江山萬家燈火圖已經畫了個大概。
「畫得挺好啊你!」般若嘖嘖感嘆:「看不出來,你看上去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畫出來的畫卻這般大氣磅礴,心藏溝壑。難道你一個陪葬祭品還有遠大抱負不成?」
羅酆宮以黑為美,穿著白衣的大多跟般若一樣,是從人間來的最底層的陪葬祭品,專做些零碎打雜的活計。這白衫少年身形瘦弱,面色清冷,只怕比她的地位還不如。
聽了般若的調侃,白衫少年仍是沒有反應。般若更加確定了,這人怕是來的路上遇到什麼事,被嚇傻了或者被打傻了,以至於五識不全。
般若也不管他,顧自地說:「有遠大抱負想必更難受吧?你現在也是個魂魄不全的死人了,在這暗無天日裡給人當侍從,再有才也沒處使啊!要不然,你跟了我?雖說我也沒有什麼遠大前程,但至少比你好,我還能思考,會說話……」
「呵。」
一生若有似無的嘆息從少年的面紗下傳來,般若聽了個真切,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你是有反應的!我還以為你魂魄不全,五識不辨,是個痴傻兒呢!」
白衫少年的畫筆一頓,不說話。
他沉著眼,努力地摒除了外界雜音,才蘸了蘸墨水,繼續作畫。
天空中龍吟虎嘯,什麼樣的聲音都有,可見地牢方向打鬥有多激烈了。而這一汪死水黑湖邊,白衫少年一副歲月靜好,不問世事的模樣,讓般若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連心緒都跟著平靜了下來。
般若:「好吧,我不逗你了,其實我沒有怪你。你我素不相識,不幫忙是本分罷了。」
般若暫時停止了話癆本性,在湖邊坐下。她望著東宮主殿方向,神色淒迷地說:「你說,十夜在那裡,究竟過得開心,還是不開心呢?」
白衫少年總算有了一絲反應,抬頭看了般若一眼。但般若並沒有注意到。
般若托著腮,滿臉沉重地看著主殿:「你說,一坨屎,所有人都怕它,於是它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其實別人只是怕臭而已。對不對?」
白衣少年畫筆一滯,一滴墨落在了紙上,暈染開來,毀掉了整幅畫作。
……一坨屎?
她的意思是,十夜是一坨屎?
很快,又聽般若自顧自地說道:「所以!為了別人不會看不起十夜,我必須要拯救他!我要讓他真心實意地愛這個世界,對每一個人都懷抱善意,那麼這個世界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會真心實意地愛他了!」
白衣少年皺眉,看她的眼神更加冷了兩分。
般若渾然不知,繼續叨叨:「但是呢……這裡的人好像毫無人情觀念,動輒打打殺殺要人性命,對身邊的人都十分不友善。假如一個人的內心,連一個心愛的人都沒有,又怎麼能期望讓他去愛這個世界?」
般若托腮,絞盡腦汁地想對策。
白衣少年扔了廢紙,重新鋪了一張,再次下筆。
「有了!」般若突然的一聲大叫,讓少年又是一頓。
又一張紙報廢,他終於忍無可忍,放下筆,朝般若走去。
般若聽到腳步聲,看著少年緩步走來,以為自己的言論引起了他的共鳴,更加來勁了!
般若猛地一拍地板,翻身跳了起來,朗聲道:「雖然十夜城主名聲不大好,長得也有點奇怪,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所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十夜愛上我!」
白衣少年猛地停住了步伐,在般若面前站定,神色古怪地看著她。
般若右手五指張開,自信地挽了個花,然後握緊成拳放在自己和白衣少年之間。一副志在必得、穩操勝券的模樣:「等十夜對我欲罷不能,言聽計從,我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的時候,我再去教他如何博愛和平地對待這個世界,那麼他一定能聽進去。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天大的好主意?」
般若期待地看著白衫少年,想要得到他的讚美。
然而短暫的無語過後,少年目空一切的雙眼裡總算閃過了一絲別的情緒。
那是一個白眼。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