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被舉報
2024-08-26 05:19:24
作者: 春叄拾郎
在一次項目例會後,於躍文單獨把魯子敬留下來,先問了問魯振國的病情,說了些聽起來很關切的話。魯子敬本能地覺得這些都是幌子,他肯定是攢著什麼么蛾子要出。果不其然,於躍文毫無徵兆地問了一句:「某某房地產公司,你熟吧?」說完笑眯眯地看著他,像是在觀察魯子敬的表情。
魯子敬當然知道這家房地產公司。周易航就在裡頭上班。於躍文突然問起,著實讓他心頭一驚,難不成他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還是哪裡走漏了風聲?不過他混跡職場多年,控制臉上的微表情那是必須掌握的生存技能。「呦,於總要買房?」魯子敬很自然地反問一句。
於躍文連忙否認,說自己哪有這個實力在杭州買房。
魯子敬心說你個老狐狸,別以為大家不知道你在上海給老婆孩子買了套排屋,卻假惺惺地在杭州租房子住。
於躍文:「還是你們杭州人好啊,要麼拆遷,要麼認識的人多,老同學什麼的,到處都是關係,路子也多。」
魯子敬特別討厭他這種陰陽怪氣的說話方式。
於躍文:「沒別的,就是問問。你要不熟,我就去問別人。本來還想你在那邊有個熟人什麼的……」
魯子敬愈發認定他是在挖坑或者釣魚了。
回到工位上,魯子敬喝了口菊花茶,仔細回憶了就那件事與周易航聯繫的每一個細節,自認為非常小心,在答應加入並配合後,一早就叮囑周易航和廖小剛不要在微信上交談這件事,更不用說電子郵件。即便在後期發生誤會期間,三人也遵行了這一原則。畢竟,保密第一。
除非……除非是那兩次見面被人撞見了。一是三人實地考察那次,二是周易航開車來找自己那次。第一次出去那麼遠,當時那塊地很荒蕪,去時壓根兒就沒見到幾個人,更不用說會被院裡的同事見到。至於周易航公司競爭對手那邊,魯子敬也沒有跟他們打過交道,即便碰巧那天同去,他們也不認得自己。
唯一的可能,就是周易航冒冒失失來找自己那次。儘管很小心,但也不能保證不被任何人看到。當然,東窗事發的前提,是看到他們見面的人,知道周易航的身份。可這種可能性又有多少?
他剛想向周易航求證,又作罷——誰知道有沒有人正在暗處盯著自己,任何異常的舉動,都會增加自己的嫌疑。什麼都不做,一切正常,最好。可他隱隱覺得,於躍文莫名其妙的這一問,似乎只是一個開始。
與此同時,周易航正坐在公司人力行政總監的辦公桌前,面前是幾張照片。左側幾張照片上有三個人,正是他、魯子敬、廖小剛;背景是一片荒地,正是當初他們去考察地塊時的場景。右側照片是組圖,背景正是魯子敬所在的規劃設計院的停車場,中間是他的那輛凱迪拉克,拍到了魯子敬鑽進他車裡的全過程。每張照片上都有時間。顯然,僅有的關於合作的兩次見面,都被人拍了下來。
人力行政總監姓張,是康總的心腹。人力行政部除了字面職能,還有一項任務就是反腐監察。畢竟,開發商涉及利益眾多,內部監察,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張總直截了當:「照片是某某公司那邊過來的。」
周易航一驚,他本以為是被公司內部發現了,沒想到是競爭對手。某某公司,就是因為廖小剛那邊媒體造勢而高價拍下隔壁地塊,卻被魯子敬一份規劃扭轉局面,吃了個啞巴虧。沒想到報復這麼快就來了。「幾張照片而已。」周易航不屑一顧。打死不認,又能怎樣?
張總指指照片上的魯子敬:「這個人,兩次都出現了。我們查了,魯子敬,昭陽規劃設計院一部的科長,一直很低調,業內沒幾個人認識他。可昭陽很多重大項目的思路,都是出自他手。很厲害的一個人。而這個人,是你的中學同學。」
周易航心說你們也很厲害,連中學都能查到。
張總:「我復盤了一下整個過程,發現開始風向不在我們這邊,早期的地鐵線路也是從他們拿的那塊地上走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官宣結果卻來了個大反轉。這個項目的規劃中標方,正是昭陽。我想,你的這位老同學,應該出力不少。」
周易航心說豈止出力,簡直是運籌帷幄。
張總:「你有這樣的資源和內線,按理說對公司是好事。於公於私,都要好好維護。公司肯定支持。但有一個前提,就是安全。事不密則失身。」
周易航:「這能說明什麼?」
張總:「從法律角度看,確實不能說明什麼,現在連錄音都未必是有效證據,更何況只是幾張照片。老同學見個面,聊聊天,完全沒問題。可問題出在時間上——第一組照片,是在他們拿那塊地之前,之後媒體就開始造勢。第二組照片,是在官宣規劃當天。是不是太巧了?」
周易航往後靠了靠,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來——他能說什麼?照片都擺在面前了。「您也別繞彎子了,想怎麼辦吧!」
張總:「從結果看,不管你們有沒有什麼別的計劃,公司以較低的成本拿到地,地塊也有很大的升值潛力,確實是一件好事。現在的問題是,某某公司,想以此要挾我們吐出那塊地。」
周易航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所謂吐出,就是以低價把吃進來那塊有地鐵經過的地再轉賣給他們。這種開發商之間的賣地交易並不罕見。如果賣,事情就此平息,公司從賺大錢變成賺小錢。如果不賣,對方就會繼續搞事情。最後未必能怎樣,但舉報過後的核查、審核等等折騰,會讓公司錯過開發地塊的黃金時間。
沒錯,時間也是成本。拿到的地,當然要儘快開發成樓盤賣出去,回籠資金。
一邊跟你耗著,一邊在行業內放風,一旦麻煩纏身,勢必會影響後續業務。
這就是很多人為什麼會選擇私了或者庭外和解,而不是曠日持久地打官司。
他忽然有種預感,公司要卸磨殺驢。
張總笑了笑:「你是當事人,你覺得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公司解決這個問題?」
周易航湊近些,壓低聲音道:「很簡單,把我人道毀滅,對外就說公司沒這個人。」
張總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違法的事情,還是不要說了。」
「那我違法了嗎?」周易航當然也不是吃素的,「我這是在幫公司啊!為了拿到那塊地,我就差把房子過戶給老同學。人家不敢要而已。如果事情沒有反轉,張總,您今年的獎金也要打個對摺吧?」
張總苦笑。
周易航情緒激動起來:「您是不知道我們這些一線人員有多辛苦。KPI我們背,成本要管控,渠道要維護,既要合法,又要合規。地拿不到是我的責任,拿貴了還是我的責任。這一單給公司省了多少錢?不對,是省了多少個億?現在倒好,競爭對手找人隨便拍幾張照片過來,我就要接受調查。行,我配合,您也不容易是不是?人家舉報您也不能一腳踢回去什麼都不做。那麼,您調查的結果是什麼?是還我清白,還是別的?」
張總:「康總讓我找你,就是要解決問題。」
周易航反客為主:「好,怎麼解決?」
張總:「你我都是明白人,沒必要……」
周易航打斷了他:「不,有必要。」
張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堅決否認,對方會怎樣?」
周易航:「告就告唄,又沒證據。公司又不是沒打過官司。養著律師吃乾飯的?」
張總眼中閃過一絲秀才遇到兵的無奈,話鋒一轉:「你知道年初何總和老杜為什麼要走嗎?」
只是一瞬,周易航就明白過來,頓時被這個極有可能的真相嚇了一跳。出來混,做到一定的位子,沒幾個人是乾淨的。急流勇退,或者說全身而退,是最好的結局。老張說這個,難道是在暗示自己,學一學那兩位?
不對,自己連個簽字權都沒有,根本不涉及公司的核心利益,沒到用退出來換平安的份兒上。那他是什麼意思?
張總點了點桌上的照片:「他們能把照片給我們,也能把照片給到昭陽。你的那位老同學,怕是也會遇到麻煩。」
周易航心中有了一絲慌亂。如果只是他自己,那他耍橫耍賴就是不認,完全沒問題。他後續的操作完全可以用別的合理藉口搪塞過去。可魯子敬不同,他本就是被自己「拖下水」的,又是整個計劃的制定者,最關鍵的一環也是由他親自操辦。如果因為這件事影響他的升職……
站在公司的立場,想要擺平此事,就一定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這個人,只能是自己。想到這裡,周易航突然笑出聲來。該來的終歸要來。
……
離開張總辦公室後,周易航突然生出如釋重負之感。他沒有鬧,鬧又有何用?註定要背鍋的事情,鬧得越大,越是……丟人。丟人嗎?好像也不丟人,等於是用他,給公司換來一塊寶地。妥妥的功臣。
原本就要走的他,此刻反倒生出好好跟公司談一筆賠償的自信來。可,到底是哪個環節走漏了風聲,又是哪個混蛋在背後捅刀子?
他本想問魯子敬他那邊有沒有什麼壞消息,可轉念一想還是沒問。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