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矛盾

  「竇志玲要調過來，李工讓我千萬不要憐惜她。」掛了電話，姜小柔在微信上跟魯子敬說。發出去自己都笑了。

  魯子敬回了個捂臉大笑的表情。他知道姜小柔的壓力一點都不比自己小。他還有個擔心，老爸現在的狀況，接下來會的治療會很燒錢，短期內他們有自己的積蓄，可真到了山窮水盡的一天，做子女的能不拿錢出來給老爸治病嗎？姜小柔現在的情況雖不盡如人意，幾年內是不可能有什麼職業發展了，但還沒到堅持不下去的地步，多一分收入則多一分心安。

  魯子敬點開郵箱，發現未讀郵件里有一封是招聘網站來的。招聘網站？他有多少年沒去招聘網站了？上面的簡歷怕是也生鏽了吧？點開一看，居然不是當年的招聘三大站，中華英才網、智聯招聘、51job，而是一個不怎麼有印象的名字：（Boss直聘、拉勾網，虛位以待）。他們是怎麼搜到我的郵箱的？算了，這年頭，個人信息壓根兒就沒什麼保密性，從舊的招聘網站買過去再容易不過。

  平心而論魯子敬壓根兒就沒有跳槽的打算。兩年前沒跳，現在本行業的熱乎勁兒過去了，跳槽就更不明智了，好好守住眼前的一畝三分地才是長久之計。不過看一眼也無妨。點開郵件，裡面是推薦的職位列表，還有獵頭提示，但要看獵頭留言，就得用手機下載APP，郵件最後是二維碼。原來是釣魚GG。

  魯子敬關了郵件，沒放在心上。

  今年的情況跟四年前很像，當初文創公司初創，他被智威聯盟從北京總部派來，又趕上房子交付要裝修、姜小柔懷孕，因為太遠，他就在新區租了房子，還報了駕校學車，年底搬家、買車，到次年正月里魯越出生、坐月子，整整忙了一年，算是把人生大事一次性解決得七七八八。

  午飯後，魯子敬去開水房打水，快要走到時聽到裡面傳來劉青的聲音：「聽說競聘結果下來了，吳登要去運營部當副總監。他要走了。」

  魯子敬一愣，他本以為吳登會繼續來搶合作管理室室經理的位子，沒想到竟然去競聘運營部的崗位。以他長袖善舞的人緣，倒不是沒有機會往上爬。

  接著是馮靜的聲音：「劉青，結果還沒正式宣布，怎麼能到處亂傳呢？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去！」

  劉青不服：「本來就是的嘛，他在我們這裡辛辛苦苦那麼多年，早就該是他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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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又是趙依眉半開玩笑的聲音：「我年後請假好幾次，還有人說我是結婚生孩子去了。」

  劉青：「誰知道你幹什麼去了！」說完氣鼓鼓的走出來，差點撞到魯子敬，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趙依眉：「這年頭自己不動腦子，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人真多。」

  魯子敬走進去，看到陳殷在無奈的笑。「大家都在啊？」見她們還要繼續聊，接完水就要走。

  趙依眉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吳登走了她比誰都傷心。」

  馮靜：「好了別再說了，現在流言夠多了。」端著水杯也走了。

  趙依眉：「我看有些人是等不及了。」

  陳殷：「他可是你師父。」

  趙依眉：「就知道欺負老實人。」

  陳殷：「嗯，老實的帥大叔。」

  魯子敬眉角一挑，是在說我嗎？吳登要真能競聘去運營部門，對公司對他都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是感覺到危機了嗎？

  回到工位，魯子敬靠在椅子上午休，腦子裡亂糟糟的。公司與昭陽集團的合作充滿變數，現在小道消息滿天飛，有說繼續合作的，有說昭陽集團要換掉智威聯盟的，各有各的理由，越來越多的合作方跑來跟他打探消息。魯子敬對外說不知情，其實他是相信昭陽集團不會輕易換掉智威聯盟，業務是一方面，關鍵是一百多個派駐員工，不合作了怎麼安置？回智威？轉昭陽？還是就地解僱？派駐昭陽的都是骨幹老員工，解僱得多少遣散費？想到這裡他就稍稍心安。他工作穩定，一個月到手一萬多塊錢，沒有貸款的前提下，加上姥姥的退休工資，倒不會影響日常生活。如果姜小柔為了保胎而辭職，少了她的一萬多塊錢，安胎調養還有孩子出生後的各項開支，一進一出相差就很大了。可如果不辭……關鍵還是錢啊！如果能像肖毅那樣拿到二百萬拆遷款，哪還會為錢發愁，生就生了。

  想到錢，魯子敬拿出手機點開APP，幾筆錢都安安穩穩地躺在帳戶。他理財的原則是安全第一，也就在股市投了幾萬塊錢。至於這兩年十分火爆的P2P，金欣好幾次說她那邊理財收益高，最少也有8個點，長期大筆出借能到12個點。魯子敬猶豫很久最終硬著臉皮沒做，還被金欣說是老古董。老古董就老古董，不懂沒把握的事情不碰少碰是他的原則。

  忽然間，手機上跳出一條新聞來，國內某知名網際網路金融平台被爆逾期數月，公司負責人去向不明。魯子敬順手點開，裡面是這個平台的介紹、與各種名人的合影，與當地金融機構的背書，最後的評論區里一片聲討，說什麼老闆跑路，辦公區突然搬走關門，出借人（不是投資人，而是出借人，散戶把錢借給平台，平台再貸款給需要的企業投資）討債無門。還有個專用名詞，叫暴雷。

  魯子敬又是詫異又是慶幸。詫異的是好端端的網際網路金融怎麼就攜款潛逃了？慶幸的是自己謹慎沒碰。再一搜，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有P2P平台陸續暴雷，少則上億，多則上千億，很多出借人血本無歸。周易航好像也在金欣那投了20萬。他給金欣留言，問他們公司怎麼樣。

  金欣立刻回了一大段留言過來，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他們民進怎麼怎麼好，什麼國資背景有某某銀行擔保，讓他不要去管外面那些垃圾P2P平台的消息，最後還推薦了幾款產品和APP的下載連結過來。

  魯子敬點開匆匆掃了眼，基本上是8-10個點的收益。轉而給周易航留言，說金欣給他推薦民進的理財產品，問他的有沒有到期，民進兌付是否及時。

  姜小柔沒想到竇志玲這麼快就來了，而且姿態擺得很低。

  此女為人雖不討喜，但對工作卻是兢兢業業一絲不苟，未必是最早到，但一定是最晚走，午飯則是能省則省，不是省錢，而是省時間。精力更是旺盛到叫人羨慕，別人吃飯她幹活，別人午休她還在幹活，而且絲毫不影響下午狀態；就算半夜被電話會議叫醒，亦是神采奕奕恨不能直接殺到哥倫比亞去。不論什麼事情都精神抖擻的去做，且毫無怨言。有這麼個幫手在，姜小柔確實輕鬆了，特別是晚上，根本不用再趕來開會協調。等孕檢回來，竇志玲已經能熟練的把各種事情安排處理得妥妥噹噹，她竟無事可做了。姜小柔知道這種情況是危險的——當你變得可有可無，就意味著會被人取代。特別是哥倫比亞那邊的項目經理對竇志玲評價特別高，幾次公開郵件表揚她支持到位，順帶抄送李振東張明哲在內的各位領導。竇志玲也是鬥志昂揚，當然該抄送姜小柔的一件不落，表現出足夠的尊重——她是聰明人，自不會在流程和規矩上出半點問題。

  姜小柔知道這個時候最為敏感。竇志玲在既高調又低調的搶班奪權，她的高調也許就是為了讓自己焦躁和憤怒，她的低調則是在等待自己踏進陷阱。職場如戰場，竇志玲和她背後的張明哲必須向前，必須表現出比李振東和姜小柔更強的鬥志和能力來，他們無路可退。姜小柔同樣輸不起，懷孕，有兩個孩子，她必須保住這份工作來維持家庭。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在上面沒有表現出不滿前，自己決不能先沉不住氣。姜小柔是幸運的，孕吐反應很小，懷魯越時就幾乎沒有；有時候她會摸著肚子在心裡說，孩子，爸爸要照顧爺爺，你只能跟媽媽一起戰鬥，不能輕易認輸。

  魯振國在醫院住了五天就出院了。原本要觀察一周，是他自己迫不及待，說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以後永遠都不要再來。問原因，魯振國說短短五天，左右兩個病床各有一個人去世被拉走，讓他心情不好。而且腫瘤醫院就坐落在杭州最大的陵園旁邊，偶爾坐輪椅下去透透氣，抬眼就能看到不遠處山崗上灰白色的排排點點，看了很不舒服。好幾次夜裡做夢，都夢見自己被蓋上白被子拉出病房直接送去山上埋了。再待下去，活人都能變成死人。

  魯子敬知道他是手術之後心力衰弱、受不了周圍有人病重去世的心理暗示，也沒有多費唇舌去寬慰，辦完手續直接回家。一到家裡，魯振國的情緒明顯轉好。

  家裡一如既往的冷。楊美華怕憋悶，喜歡通風，又有潔癖受不了半點異味，所以家裡的窗戶永遠是開的。

  「媽，家裡的窗戶不要二十四小時都敞開，太冷了，每天早晚各開兩個小時就夠了。老爸剛做完手術，身體還沒恢復，身體熱量本來就不夠，都散掉了不利於他恢復。」魯子敬儘量把道理說得淺顯易懂。

  楊美華擺出一副聽不懂也不在意的樣子：「多穿點衣服就好了。這種事情不用你管。家裡當然要開窗的，像你們家整天門窗不開，悶都悶死了，才要生病。」

  魯子敬：「老爸是病人，你為他考慮點。不是不讓你開，是時間縮短點。」

  楊美華：「開一會兒有什麼用。」

  魯子敬懶得再跟她說，直接把小房間的窗戶關上。

  楊美華聽到怒了：「你關什麼窗？剛剛回來，醫院的病氣要散散掉的啊！」說完又走過來拉開。

  魯振國擺擺手，示意魯子敬不要多事了，這麼多年，他早習慣了。

  安頓好魯振國後，魯子敬立刻跑到旁邊的蘇寧電器，挑了個適合老年人用的電油汀，直接背回來放在魯振國睡的小床邊——那張床原來是他睡的，魯振國生病後就喜歡自己睡——插上電源烤上。

  楊美華：「買這個東西做啥？家裡都沒地方放了。要擦一擦再用的啊！」

  魯振國摸了摸慢慢熱起的鐵片，說了聲舒服，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他累了，從醫院回家，即便坐車，對他來說也是勞頓。

  魯子敬鼻子一酸，又想起楊美華說的，老爸著急做介入是為了幫你們帶孩子啊！不管你能不能幫我們，我先幫你把取暖問題給解決了。「以後只要老爸在家就開著，不用省電。」魯子敬叮囑。

  楊美華：「這點電費我們還出得起。東西多少錢，我給你。」

  魯子敬：「你留著多買點好東西自己補補吧。」

  母子間的對話就是這麼生硬，這麼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