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奔跑吧,本命年> 第二十九章 像老戰友一樣

第二十九章 像老戰友一樣

2024-08-26 05:18:39 作者: 春叄拾郎

  接下來的一個周末,魯子敬為了讓姜小柔少折騰就沒讓她回杭州,帶著魯越去上海看她。魯越很興奮,在高鐵上嘰嘰喳喳一刻不停。魯子敬有些心緒不寧,老爸晚期、老婆二胎、項目懸而未決,讓他感受到了生活的壓力。

  公司給姜小柔安排的是一個精裝二居室,合住的姑娘周末回崑山家裡了。魯越脫了鞋爬到床上,大喊大叫,活蹦亂跳,說媽媽你的床好軟好舒服。姜小柔把面談的事情跟魯子敬一說:「應該不用出國了,暫時留在總部。」

  魯子敬:「最好是能回杭州,產檢什麼都方便。下周又要去了。」

  姜小柔:「馬上就要三個月了。」

  魯子敬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不要,最好在三個月內拿掉;也明白她的苦衷,如果留下孩子,對她的事業會是重大打擊,不能出國繼續哥倫比亞項目只是其一,至少幾年內,她不再會有獨當一面、升職加薪的機會。「能調回杭州嗎?」

  姜小柔:「不是我想調就能調的,除非——」

  除非辭職。魯子敬沉默了。辭職損失的是收入,不辭職就得旅途勞頓折騰身體。人到中年,雖無貸款,可要為兩個孩子的將來準備,任何決定都不易。

  

  魯子敬:「還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看小傢伙願不願意留在我們家。」

  姜小柔自然聽出魯子敬話語中的逃避來。可她又能怎樣?真的狠下心來去拿掉嗎?她自問做不到。自己都做不到,有什麼資格去嘲笑他。

  兩人決定暫時放下煩惱,一家三口來到黃浦江邊,高高興興的吃大餐、逛夜景,看江上的大船,直到魯越累到趴在魯子敬肩膀上睡著。

  周六傍晚,魯子敬帶魯越回杭州,周日要去陪魯振國。

  魯子敬和魯振國來到拱宸橋邊,在橋西直街散步。

  「你小時候這裡都是平房倉庫,跟新河壩差不多,現在是不一樣了。」來到外邊,一路看過去,拱宸書院、傘博物館、刀剪劍博物館、扇博物館,還有老的廠房和弄堂改造的院子餐廳,魯振國的情緒明顯好轉。

  魯子敬:「我記得小時候你們說起拱宸橋就跟要出遠門一樣,其實也沒多遠。前面是張大仙廟,是個道觀,我們進去看看。」

  兩人轉過石屏風,走進張大仙廟。牆壁上刻著張勝貴懸壺濟世、幫助鄉親的事跡,最後是坐在拱宸橋上看到有婦人墜河,就跳下去救人,婦獲救而大仙沉溺,被路過的雄鷹拽起,已然屍解飛升。光緒年間敕封「張大真人」,並在結廬處建廟,香火不絕。

  「原來的廟不在這裡。」魯振國像是想起什麼,「應該是在橋東,我小時候還來過。這裡原來是另外一個道觀,叫三官廟。」

  魯子敬:「跟三官弄那個三官廟一樣的?」

  魯振國:「都是道觀,應該差不多,天官地官水官。對面二院那邊好像還有幾幢老樓留下來。」

  兩人在觀里轉了轉,請了柱香拜了拜張大仙神像。魯子敬自然是祈求魯振國病情穩定(他已不奢望能治癒,能帶病生存下去就好)、姜小柔母子康健。

  從張大仙廟出來,踏上拱宸橋。河風徐徐,春光和煦。父子倆在橋上停下,面朝運河。橋下是趴在石墩上的鎮河神獸趴蝮。「幾年前有條船經過,把神獸撞進水裡,連橋墩都撞歪了,總算重新修好了。」

  魯振國:「拱宸橋是明朝修的,能留下來不容易。老底子造的東西多少結實,四百年了還能走。你讓現在造一座橋試試,別說四十年了,五年不出問題就謝天謝地。」

  魯子敬:「那邊是輪船碼頭,水上公交巴士,三塊錢一趟,從這裡坐到武林門。」

  魯振國:「走,去坐一趟。」

  來到碼頭一問,才知道上一班剛剛走不久,下一班差不多要等一個小時,就回到運河廣場,去大運河博物館逛了逛。魯子敬買了兩杯熱飲回來。魯振國接過,喝了口,看著拱墅區政府大院說:「老的張大仙廟應該就在那邊,拆掉了。」

  坐了一會兒,兩人走到二院。魯子敬問了問老樓所在,就帶魯振國一路找過去,很快就看到一幢紅色的二層民國風格小樓。小樓前的草地里立著兩大一小三塊碑,左邊碑上刻著「大運河洋關舊址」,右邊石碑上刻著「杭州關稅務司署舊址」,兩塊碑之間有個矮小的石柱,從上往下刻著繁體「海關」二字。光緒二十二年十月一日,位於拱宸橋東的杭州海關、通商場、日租界同時啟用。抗戰期間這裡還是日本駐杭憲兵隊駐地。在不遠處的另一幢紅樓前,還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侵華日軍在拱宸橋繳械地」及繳械投降經過。

  從二院出來,魯振國有些累了。魯子敬帶他去運河上街吃了點東西,再慢悠悠的走回碼頭,正好看到水上巴士停過來。兩人買票上船,魯子敬讓魯振國坐靠窗的位子。船身一震,緩緩啟動,劈波斬浪,掉頭向南。

  魯振國拉開船窗,任由河風拂面,看著外面的風景出神。

  看著他的側臉,魯子敬心頭一酸。老爸確實老了,刻上了歲月的印跡,本就曬得黝黑的皮膚上生出很多老年斑來;原本的濃眉大眼,眉毛凌亂了,眼角下垂了,眼神中不再神采飛揚,滿是悵然的沉寂。

  河風把他帶回幾十年前,帶回那無憂無慮的童年,聽運河上的吆喝,看縴夫拉船翻壩,跑茶館裡去蹭聽說書。當年的運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又髒又亂,卻是杭州城最接地氣的地方,無數人圍著它討生活。而今的運河整飭一新,景色如畫,足叫人沉醉其間。

  楊美華打電話來的時候,兩人剛剛下船。「不是去拱宸橋嗎?怎麼跑武林門去了?」楊美華在電話里質問。

  父子倆同時笑起來,有種背著你不聽話干小壞事的得意。「拱宸橋坐船,一覺醒來就到武林門了。」魯振國故意扭頭問,「等下我們是坐船還是坐車回去啊?」

  魯子敬:「要不看看夜景?」

  魯振國:「晚飯就不管你了啊!」

  楊美華:「兒子明天還要上班,你表弄到太遲!」說完氣鼓鼓的掛了。

  魯振國:「還是買點吃的帶回去,遲了回去又要煩我。」

  兩人在碼頭旁坐下,看著河面上船來船往。魯子敬半開玩笑說:「你怎麼就娶了這麼個老婆。」

  魯振國:「當年是她追的我。」

  魯子敬:「我怎麼聽她說是你追到她廠里去。」

  魯振國開始裝糊塗:「是嗎?我怎麼不記得了。我就記得她要喊我解放軍叔叔。」

  魯子敬不客氣的戳破:「你認識她的時候都回來十年了。」

  魯振國仿佛在尋找那十年的記憶。

  魯子敬:「你們戰友還有聯繫嗎?」

  魯振國緩緩搖頭,神色黯淡下去。

  魯子敬:「要是一直留在部隊上……」

  魯振國眼中忽然有了神采:「那時候義務兵是三年,我三年義務兵後就留轉初級士官,技術兵種很稀缺的,當滿六年就有機會晉級中級士官。別以為士官不是軍官,軍隊裡最厲害的就是那些十幾二十年的老士官,就是軍士長。這些人營長團長見到都要敬禮的;有些高階技術士官,一個軍一個師都沒幾個,跟外面的高級職稱、高級工程師、教授差不多。」話語中既有自豪,又有惋惜。

  魯子敬:「我一直想問,當初為什麼沒在部隊待下去?」

  魯振國:「我也想待下去,當時我們在大西北,很多地方都是沒有人去過的。可惜大運動來了,所有部隊機關學校,總參的、總後的、總政的,都要去體育場看批鬥、讀大字報。」

  魯子敬:「你也去了?」

  魯振國:「當然去了。那時候批鬥彭真,北京市市長,批鬥陳毅,就在工人體育場。批鬥陳毅的時候,陳毅還背毛主席語錄,就是紅皮本,人手一本,說毛主席語錄第二百七十一頁。旁邊就有人說,毛主席語錄只有二百七十頁,哪來的二百七十一頁?陳老總就說,毛主席語錄第二百七十一頁寫著——陳老總是四川人,這句話要用四川話來說。」說完模仿一遍,學得不像。魯子敬也用四川話學一遍。魯振國:「對對,差不多就是這樣。當時全場那個亂啊,幾萬人都拿出紅皮本去翻,哪裡有什麼二百七十一頁,還以為總政出了新版,大家拿的都是舊版。那個時候毛主席語錄少人人都要倒背如流,少背一句那就是政治問題,不僅僅是做檢討的問題,要挨批的。」

  魯子敬:「到底有沒有二百七十一頁,他說啥了?」

  魯振國:「當然沒有二百七十一頁了,一共就二百七十頁。陳老總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陳毅是個好同志!」

  魯子敬一愣,大笑。

  老爸是內向,可內向不代表沒有自己的想法。相反,內向的人往往更敏感,想法更多,只是不善表達,或是不願多說。長時間把事情都悶在肚子裡,負面情緒積攢在身體裡,傷害是日積月累的。所以他去踢球,去發汗;宣洩,就是排毒。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