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獨木橋？奈何橋？

  張恆寧一看，說話的是跟在連長身後的一班班長老汪。

  老汪是連里資歷最老的班長，肩上的四期士官軍銜就能說明一切。

  他用手拉住林章峰的胳膊，態度堅決。

  林章峰迴頭笑了笑，眼神瞬間變得凌厲：「放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指揮我！」

  「連長……」老汪的語帶哀求。

  「連長是幹什麼的？就是帶頭衝鋒陷陣的，哪輪得到你走在最前面！手撒開！」林章峰又再一次命令道，胳膊用力一甩，就掙脫了老汪的手。

  林章峰的雙腳已經全部踏在了獨木橋上。

  這根木樁緊靠石壁，便於經過的人可以用雙手扶住石壁，緩慢地向前行走。

  

  即便這樣，走在上面也讓人膽戰心驚，因為能清楚地看見腳下的萬丈深淵，感覺整個人就像懸在半空、無所依附的無根之木，再加上腳下會不時吹上來陣陣勁風，擺弄人的衣襟、擾亂人的心智，稍一分心，就容易一腳踩空，跌落下去。

  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絕無一絲生還的可能。

  張恆寧看著林章峰在獨木橋上小心翼翼地前行，一顆心簡直要提到了嗓子眼。

  他用手捂住嘴，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緊張的呼吸，會攪動懸崖旁的氣流，擾亂林章峰的注意力。

  林章峰走在半途，突然腳下起了一陣狂風，吹得他睜不開眼睛，他頭一偏，稍微扭轉了一下身體，想要躲過勁風，誰知閉上眼睛後腳下一不注意，左腳挪動步子的時候腳尖輕輕一滑。

  就是這麼一個微小的失誤，他的身子迅速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往後仰了。

  站在獨木橋旁的所有人突然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誰也不敢把那聲「小心」大聲叫出來。

  因為這不僅無濟於事，還會干擾林章峰的判斷和下一步的動作。

  還好林章峰此前一直用雙手緊緊抓住石壁的突出處，就在身子快要往後仰的時候，一陣狂風又突然從他背後直吹而來，趁著風勢，他雙臂用力，把自己又拉了回來，緊緊貼住了石壁。

  林章峰這險象環生的一幕，不僅讓所有人背上發涼，把林章峰也驚得著實不輕。

  他回頭看了看背後的萬丈深淵，腦袋一陣眩暈，他趕緊閉上眼睛，在心裡默念道：「小許，謝了！」

  當他的腳踏上對面的小徑時，大家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林章峰這時才感覺自己的雙腿發軟，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濕。

  他很想坐下來，讓無力的雙腿得到充足的休息。

  他很想坐下來，認真地深吸幾口氣，讓缺氧的大腦能儘快恢復高效的運轉，這樣才能在後面的巡邏中保持清醒。

  他很想坐下來，死裡逃生後，躺下來背朝黃土面朝天，感謝老天的不殺之恩，才是標準的舒緩情緒的動作。

  但是，他不能。

  他必須要支撐下去，後面的兄弟們還看著他呢。

  他是他們的燈塔，是他們當仁不讓的精神支柱，如果他都害怕了、膽怯了，整支隊伍的勇氣也就散了。

  他把手從石壁上放下，身子也不再依靠著石壁，人站得筆直，大聲吼道：「獨木橋沒問題，結實著呢！照著我的動作，一個一個地過！特別注意，風！懸崖下的風很大，風來了，別動，千萬別動，牢牢地站穩了，扶住石壁，等風小了，再繼續走！」

  林章峰迅速總結了自己死裡逃生的經驗，給後來人提了個醒。

  一班班長老汪緊隨其後，毫不猶豫地踏上了獨木橋。

  林章峰在對面伸出手，在老汪快要到達的時候，一把拉住了他。

  接著是一班的新兵。

  看得出來，他很緊張，在獨木橋上走走停停，最長的停留有十分鐘左右。

  沒人催促他。

  這一刻，與生命的消逝相比，時間的流逝顯得微不足道。

  現在催他，就是真正的催命。

  大家都耐心地等待他調整好呼吸，平復好心緒，穩妥地往前邁步。

  只要踏上這座獨木橋，就親手把自己的生死放在了大自然的這張賭桌上。

  賭注是自己的命。

  走完這段很短的距離，他足足用了20多分鐘。

  老兵們的表現還算鎮定，畢竟這條路他們走過好幾次，新兵們走過去之後，明明天氣非常寒冷，但每個人都是滿頭大汗。

  馬文明走過去之後，就輪到張恆寧了。

  他的臉變得異常蒼白，心跳得非常厲害。

  還沒走上獨木橋，他就已經雙手扶著石壁，顫巍巍地抬起左腿。

  馬文明在對面大喊：「小張，不要看下面，慢慢走，不著急。」

  排在張恆寧身後的胡嘉亮也輕聲安慰道：「也就3、4米，眼睛一閉一睜，就過去了，不要害怕。」

  他們的話，張恆寧一個字都沒聽到。

  他只能聽到耳旁的風聲和心裡的悲鳴：這次是真的要死了。

  他抬起的左腿往前探了探，立刻又像觸電般地縮了回來。

  這條一人多寬的小路，已經是他心理承受的極限，還未觸碰到這座獨木橋的皮毛，他就已經完全確信，這絕對是他今生遇到的無法跨越的一道橋。

  「張恆寧，你特麼是不是男人？！一座獨木橋就把你嚇成這樣了？我現在就告訴你，與前方的危險相比，這就是個屁！紅軍飛奪瀘定橋的時候，連塊木板都沒有，還要面對敵人的槍林彈雨，不還是摧枯拉朽地過來了？！你要不行，現在轉身，給我滾回去。邊防軍人沒你這樣的孬種！」看著張恆寧試了幾次都沒敢跨上獨木橋一步，林章峰氣急敗壞地在對面大聲吼道。

  輕蔑、侮辱，熟悉的感覺又全部回來了。

  張恆寧熱血上涌，憤怒伴隨著勇氣，不知從身體裡的什麼地方一涌而出。

  「我是男人！不是孬種！啊……」張恆寧大吼一聲，聲音在懸崖間迴蕩。

  他的雙手由於極度的憤怒，不住地顫動著，他的左腿迅速邁上了獨木橋，緊接著是右腿。

  站在橋旁的馬文明看得膽戰心驚，他在心裡對連長的做法深感不妥。

  這個時候，憤怒雖然能夠激發勇氣，但是也能讓人失去理智和判斷。

  一步不慎，就會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林章峰的心裡何嘗又不是懸著一顆心，但他明白，勸將不如激將。

  一個人的一生，總要走幾次意想不到，卻又迫不得已的險棋。

  林章峰每一次都是以己為子、攻城拔寨、全身而退，但這一次讓他慚愧的是，棋子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