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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老兵的沉默

2024-08-25 21:57:19 作者: 伴虎小書童

  張恆寧從櫃檯後面站起身子,看到老楊那常年眯成一條縫的小眼睛正閃爍出道道精光。

  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那天,狼盯著他、想要他命的時候,都沒老楊現在盯著他、只是微微一笑的這種壓迫感。

  真正的軍人,不管他被歲月和生活磨掉了多少稜角,但那種軍人獨特的氣質,是永遠都磨不掉的。

  「老楊,你偷聽我打電話?我……我可是很小聲啊。」張恆寧驚訝地問道。

  「老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小戰士打個電話,讓媽媽不要給自己寄熏牛肉,免得穿幫這種小隱私,你也偷聽?太不像話了。」馬文明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張恆寧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明明就已經非常小聲,跟耳語似的,想不到在一旁大聲聊著天的老兵,竟還一心兩用,豎著耳朵把他的話全部聽了去。

  「小張,不好意思,以前當兵的時候落下的老毛病,這麼多年了,也改不掉。打槍的時候啊,就講究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你不能老盯著一個點,也不能老傾聽一個方向。敵人不是一個人,也不會靜止不動,所以啊,打仗的時候,得睜大眼睛來回看,豎起耳朵到處聽。我們也不是有意想聽你說話,沒辦法,條件反射唄,你別往心裡去。」老楊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老楊,聽說你是狙擊手?」

  張恆寧的話剛一出口,馬文明就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楊的秘密,是團長在一次專業士官集訓結束後的送行晚宴上,喝多了不小心說出來的。

  那天,是馬文明和李新攙扶著團長回的房間。

  團長當晚的談興極濃,非拉著兩個老士官問長問短,詢問連隊的情況,邊境的情況,練兵的情況,說著說著,就說到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帶過的最好的兵:老楊。

  「我沒用,我沒有保住他,只當了三年兵啊,才三年!要是他能繼續幹下去,我敢保證,他一定是整個軍區最優秀的戰士,整個軍區的驕傲。」

  從來沒人見過團長哭,那晚,馬文明和李新成為了唯二的例外。

  誰會想到,一個向來剛毅的大男人竟哭得像個孩子。

  然後,他就在灑滿淚水的床上睡著了。

  這個秘密,老馬沒想到,那天竟被李新說了出來。

  馬文明緊張地看向老楊,老楊倒是神色如常:「聽誰說的?瞎說!我就是普通一兵,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種,不然,誰會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守著這麼個小鋪子過完一生?小伙子,我看你不錯,學歷又高,還能吃苦,以後一定有出息。」

  聽著老楊的誇獎,張恆寧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老馬生怕張恆寧又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趕緊對老楊說道:「下周巡線,指導員讓我來你這兒進點貨。還是老樣子。」

  老楊點點頭,站起身來,從櫃檯後抬出個大紙箱,一邊打開,一邊說道:「都準備好了,你看看。」

  老馬笑著說道:「老楊,你可比軍需股的供應更加給力啊,簡直是我們連隊的後勤倉庫。」

  「在這裡待了這麼多年,部隊什麼時候執行任務,執行什麼樣的任務,大概還是清楚的。」老楊也笑著說道。

  張恆寧湊近一看,大紙箱裡裝著的全是生活物資。

  衛生紙、牙膏、牙刷、毛巾、餅乾、方便麵、榨菜、火腿腸、礦泉水等等,還有碼得整整齊齊的煙!

  各式各樣的煙!

  那煙看上去五顏六色的,看包裝就知道出自不同的品牌,來自不同的產地。

  有四川的嬌子、雲南的紅塔山、湖北的黃鶴樓、浙江的利群、山東的泰山、安徽的迎客松、北京的中南海……

  張恆寧看著這煙,心裡非常疑惑:「這煙是幫誰買的啊,怎麼種類繁多,數量不同?抽菸果然是眾口難調啊。」

  老馬仔細查看了一下香菸的品牌,然後抬起頭來,鄭重地對老楊說道:「中華有嗎?」

  張恆寧見老楊的小眼睛用力睜了睜,閃過一絲捉摸不透、稍縱即逝的光。

  他隱約覺得,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惋惜,又或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悲痛。

  不然,他的臉色怎麼看起來那麼凝重。

  老楊輕聲說道:「硬的還是軟的?」

  老馬說:「硬的吧,就要一包。」

  「什麼時候的事?」老楊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去年。」老馬更加莫名其妙地答了一句。

  老楊默默地拉開抽屜,拿出一條沒有開封的中華煙。

  他粗糙的手指磨磨蹭蹭地撕了半天,也沒撕開那層薄薄的玻璃紙。

  「我來吧。」老馬接了過來,輕輕一下就撕開了,然後抽出一包,放進自己的口袋裡,把剩下的又遞還給了老楊。

  老楊恍惚了半天,又拿出一包,扔給老馬:「這包算我的,拿去給兄弟們抽,路上小心。」

  說完,老楊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兩眼呆呆地望著門外,仿佛說出這句話,已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看著老楊這急轉直下的精神狀態,張恆寧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這一包煙,到底有什麼魔力?竟然讓奸商也心甘情願地做起了虧本生意。

  老馬開始把紙箱裡的東西一件一件放進自己的背囊里,看來,他並不想打擾老楊這突然陷入的沉思和憂鬱。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其他人眼裡不過是一句不經意的話、一個微小的動作、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卻能莫名地恰到好處地輕易撩撥另一個人的心弦。

  張恆寧正要上前問個究竟,老馬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搖了搖頭,意思很明顯: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其實,很多人,很多事,只有自己想通了,才是真的想通了。

  「來,把這些裝你背囊里。」老馬把紙箱裡的東西分成了兩份,一份裝進了自己的背囊,一份讓張恆寧裝進他的背囊。

  裝完東西,兩人的背囊都變得鼓鼓的。

  老楊還默默地坐著抽菸。

  老馬輕聲說道:「老楊,我們就先回去了。」

  老楊這才回過神來:「這就走了?要不泡碗泡麵,吃了飯再出發。」

  老馬搖搖頭:「上去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飯就不吃了,我們在路上隨便啃點乾糧就行了,讓這新兵蛋子也提前熟悉熟悉巡線的午餐。」

  張恆寧這時突然問道:「老楊,話費多少錢?」

  老楊已經完全恢復了常態,看了看計時器,說:「6塊錢。」

  張恆寧付完錢,又把小店重新仔細打量了一番,沒有發現他想要找的東西。

  他心裡有些失落,知道那張狼皮,肯定已經被老楊轉手賣掉了。

  兩人剛走出店門,就聽到老楊在後面喊:「老馬,酒你怎麼忘了?」

  老馬一拍腦門:「哎,你瞧我這記性,老規矩,兩瓶二鍋頭。」

  老楊手裡拿著的正是兩瓶二鍋頭。

  老馬正要掏錢,被老楊一把按住:「算了吧,這算我送給兄弟們的。」

  老馬的手和老楊的手在空中來回推搡僵持了半天,最後還是老馬作了罷,抽出了手,說:「老楊,謝了,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

  老楊擺了擺手,逕自走進了小店,背影顯得很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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