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圓謊

  聽完馬文明的話，張恆寧對老楊又有了新的認識，感覺他的形象仿佛也高大了起來。

  「其實，鄉政府之前動員過一些藏民過來常住，給了很多優惠政策，很多人過來看了看，啥話也沒說，轉身就走了。也許，等以後條件好了，公路平坦了，修上大房子了，他們還會再回來吧。」馬文明看了看這有些殘破、被現代文明遺忘的角落，感慨地說。

  「班長，我相信會的，祖國已經逐漸強大起來，一定會讓這裡的生存條件變得更好。」張恆寧說道。

  在這裡，他從來不提生活，生活對於他們來說，都是極端奢侈的。

  生存才是現實的、緊迫的、難能可貴的。

  

  他們來到老楊的店裡。

  老楊正專心地用抹布擦著他的玻璃櫃檯，那嚴肅的神情，就像在擦拭自己最心愛的槍。

  聽到腳步聲，他猛地一抬頭，就看到了馬文明和張恆寧正微笑著看他。

  老楊趕緊扔下抹布，從櫃檯後鑽了出來：「喲，我這才剛去你們那兒沐浴春風不久，這打秋風的緊跟著就攆下來啦。快坐。」

  老楊從櫃檯後搬出兩個凳子，又拆了一袋瓜子，讓兩人坐下來聊。

  張恆寧心裡一直牽掛著打電話的事，一看到櫃檯上那部聽筒都已經磨掉漆、磨出油光的紅色電話機，哪裡還坐得住，趕緊說道：「老楊，我先打個電話。」

  老楊把電話往外拽了拽，笑著說：「打，你打。」

  張恆寧拿起電話，聽著電話里「嘟嘟」的聲音，竟然有些激動和恍惚。

  「以前怎麼沒覺得這聲音如此悅耳呢？」張恆寧心想。

  「你這一個月去哪兒了？怎麼不給媽媽打個電話？學習怎麼樣了？這快放暑假了，什麼時候回家？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寄？……」張恆寧在心裡迅速羅列了一長串母親可能會問到的問題，得先在心裡準備好答案，別一接起電話就手忙腳亂，露了馬腳。

  老楊和老馬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張恆寧在電話旁足足站了十多分鐘。

  「嘿，你小子吹牛都不打草稿的，怎麼打個電話草稿是不是都寫了兩頁紙了？給誰打電話呢？女朋友吧。哈哈哈。」馬文明笑著問道。

  老楊也在一旁笑出聲來。

  張恆寧臉紅了，抱著電話機找了個角落，蹲了下去，免得兩個老兵看到他的窘態。

  「打吧，以不變應萬變。」張恆寧終於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拿起聽筒，在撥號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老媽的手機不能打，有來電顯示，一看這區號，一定會起疑心。家裡的座機也不能打，同樣會露餡。辦公室的吧，辦公室我去過，她那部電話內線電話倒是沒有來電顯示。不過，今天周末，她會去加班嗎？先試試。」張恆寧知道，她的母親是個工作狂，現在又臨近半年，財務上半年都會有個結算，那段時間母親一般都會在辦公室里加班。

  「喂，你好，總機嗎？請幫我轉一下預算處劉處長……我是她兒子。」張恆寧說話的聲音極小，還用手捂住話筒，生怕兩個老兵聽見。

  其實，他多慮了。

  老楊和老馬哪顧得上他。

  兩個老兵正有說有笑地聊著天。

  「喂，哪位？」等了一會兒，電話里那個熟悉的聲音終於傳了過來。

  一聽到母親的聲音，張恆寧的情緒就突然失控了。

  高興、溫暖、委屈、思念等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滾滾的感情洪流，瞬間就沖毀了理智的大壩。

  他緊緊地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哭聲被電話那頭的媽媽聽見，白白讓她擔心，只能任憑眼淚靜靜地傾瀉而下。

  「喂，喂，誰呀，我是劉桂芳，請說話。」

  張恆寧用盡全力抑制住自己崩潰的情緒，輕輕地叫了聲：「媽。」

  然後又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生怕哽咽聲和抽泣聲被母親聽出來。

  「哎喲，寧寧啊，你最近一段時間在忙啥啊？也不知道給媽打個電話，要不是最近我也忙，還真想到學校看你去。別著急，下個周末，我來看你，給你帶點你最愛吃的熏牛肉。」

  「別，別，老媽，最近我在準備一個比賽，學校組織了一個集訓隊，周末都會安排封閉式訓練，不接客。你來了也找不著我。」一聽到母親要去學校看他，理智又立刻重新攻占了情感的高地。

  「真的？寧寧是越來越厲害了，上次口語特等獎，這次又是什麼比賽？」

  「全國大學生電視英語演講大賽。」張恆寧胡亂編了個名字。

  「好好，那我就不過來打擾你了，你好好準備。那個熏牛肉，我給你寄過來。」

  「媽，不用寄，我最近上火，不能吃太辣的東西……你和爸都還好吧。」

  「好著呢，你不用擔心，好好學習就是你最主要的任務。錢夠不夠？媽再給你打點！」

  「媽，我夠用了，不用再打了。」

  「對了，我上次給你打電話，總是提示不在服務區，是手機壞了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都一直沒找到呢，想不到老媽還給我公布正確答案了。」張恆寧心裡暗喜，趕緊就坡下驢，「是啊，有些問題，不止你，好多人都說了這個問題。這樣也好，免得老是看手機影響學習。」

  「要不換一個吧，不然總聯繫不上，要是有個要緊的事，怎麼辦？」

  「不用不用，我這個手機用了很久，上面有很多資料，換了就不方便了。」對於老媽這種數碼小白，隨便騙騙就能過關。

  「行，那我就不和你多說了，媽這邊工作也忙，先掛了。」

  「媽……」張恆寧剛叫出口，電話里就傳來了陣陣忙音。

  「看來，只要工作足夠忙，老媽揭穿這個騙局的時間就足夠長。」張恆寧掛上電話，長舒了一口氣，第一次盼望著老媽的單位能像萬惡的資本家一樣，來個007。

  「喲，大學生，還是瞞著家裡來當兵的啊。」

  張恆寧剛掛上電話，一個聲音就飄了過來，把他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