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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小太陽

2024-08-24 09:51:38 作者: 懶橘

  禮部貢院,考生陸陸續續從裡面走出,一連九天下來,所有人幾乎都脫了一層皮,一個個精神萎靡,兩眼疲憊。

  

  「考得怎麼樣?」

  「娘的!隔壁不知坐的誰,屁放個沒完了!晦氣晦氣……」

  李少威也覺得自己隨時能昏過去,強撐著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才遠遠見到許澄寧走出來。

  顯然她的情況更糟糕,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單薄的身影輕飄飄的,腳步隱約有些虛浮,仿佛提不起考籃,被旁邊步伐匆匆的考生不經意一撞,便要臉朝地摔趴下去。

  李少威忙跑上去扶住她:「你怎麼樣?是不是不舒服?」

  許澄寧抬頭笑了笑道:「無事,就是用腦用厲害了,坐了一天,腳有些麻。」說著抬腳轉了轉腳踝。

  「對了,我跟先生約好了,考完了過去一趟,少威兄先回去吧。」

  李少威皺眉:「你臉色不好,該好好睡一覺,不如休息好了再去。」

  許澄寧搖搖頭:「不了,我打算去先生那兒過夜,晚上不用給我留門了。」

  話說到這,李少威也只好自己先回去。

  許澄寧看他走遠,才從另一條小路離開,繞了幾個拐角,沿著山牆走進一家客棧,她手指微抖地掏出個銀錁子,定了一間房。待小二領自己進屋後,她飛快寫下一張藥方子。

  「小二哥,麻煩你給我抓點藥,熬好叫我一聲。」

  她塞了角碎銀給他,店小二手腳麻利地去了。許澄寧便顫抖著躺到了床上。

  九天的會試,她熬過來了,可到底凍出了病,身上又冷又無力。她不敢回農舍住,她怕自己睡過去卻醒不來,會被李少威發現身份的端倪。

  她從小沒有一個健朗的身子,曾經有個大夫幫她把脈竟點破了自己的女兒身,從今往後她再也不看大夫,而是自己學會了把脈,學會開些簡單病症的藥方子。她得在客棧熬過這場病,才能萬無一失。

  腦子裡昏昏想著,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二十年前大燕發生了一樁舉國轟動的舞弊案,從考生到考官上上下下涉案二百餘人。

  從此之後,每逢春闈,考生全部離場後,貢院即刻封閉起來,置重兵日夜防守,考官場官不得以任何理由離開貢院半步,也不能對外傳任何訊息。任何人出入都要經兩道搜身檢查,杜絕任何私通舞弊的可能。

  謝容鈺所領的士兵負責看守,他得守到放榜才能回得了家,夜裡也宿在貢院外的官舍。陸副指揮使提著一小壺酒走進來,吊兒郎當的。

  「喝一杯不?桑落醪,不上頭,耽擱不了差事。」

  他問出口,卻沒打算聽謝容鈺拒絕,直接翻開兩隻茶碗倒滿,把一杯推到謝容鈺面前。

  謝容鈺額角還有薄汗,手邊放著佩劍,應是剛練了劍才歇下,他把手裡的兵書扔到一邊,單手舉起茶碗喝了一口。

  「最近愁得很吧?我可聽了不少你家裡的熱鬧。」

  陸副指揮使笑盈盈的,謝容鈺卻懶得理他,不咸不淡道:「陸欽鋒,你是閒得慌?」

  陸欽鋒哈哈地笑,海飲一口酒,雙手在腦後交叉躺了下來,左腿架在右腿上亂晃。

  「你那個二妹妹可不是省油的燈,要我說,從哪兒來就該回哪兒去,沒的養了十多年還得繼續養下去的道理。」

  謝瓊絮不是謝家骨肉的事,謝容鈺沒有跟他說過,但身世原因陸欽鋒醜事怪事見得多了,自然不會信雙胞胎的說辭,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換作從前,陸欽鋒不會當謝容鈺的面說謝瓊絮的不是,他這好友看著冷淡,其實跟他那國公爹一個樣,最是護短,他不怕謝容鈺,卻沒有沒事找揍的喜好。

  陸欽鋒只見過謝瓊絮一次,不熟悉,但是經常聽到她的傳聞。這麼多年,他摸良心說句實在話,謝瓊絮可半點不像文國公的閨女,成天就會粉飾才女的名聲。

  像他們這樣的仕宦之後,再不喜詩書,也不是不通文墨,看不出才名的真假,謝瓊絮之輩流出來的那些個詩詞,簡直矯揉造作到令人作嘔。

  「祖父喜歡。」謝容鈺言簡意賅。

  謝瓊絮當了他十多年的妹妹,他怎麼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

  就是因為知道兩個互換人生的真假女兒養在一起會出事,他當初才會與父親看法一致,認為把謝瓊絮送回本家為好,無奈謝老國公孫輩里最喜愛的就是她,堅決不肯應允。

  「那,始作俑者?」

  「杖打一百,發賣。」

  這事文國公問都沒問過親爹,直接拍板定了,後來也讓人告訴了謝瓊絮,算是一種敲打。他文國公府的姑娘,無論是誰冒犯了,都得付出代價,保住謝瓊絮嫡女的身份,已經是情分了。

  陸欽鋒一笑:「就沒鬧?」

  謝容鈺勾唇一笑,沒有作答。只要自己好,謝瓊絮哪裡還顧得上有實無名的血親呢?

  陸欽鋒不覺有些可憐他。明明是謝氏未來的家主,卻不得重用,家中母親懦弱,弟妹不親,繼祖母和叔父們虎視眈眈,偌大一個公府,竟只能靠他與國公爺父子,內防同室操戈,外防危牆傾倒,實在辛苦。

  哪像他,庶房庶子,沒人在乎他出不出息,陸家日後無論青雲直上還是碾落成泥,都與他無甚關係。

  陸欽鋒眼盯著天花,黑眸里的桀驁微淡,閃過一絲寂寥。

  「平遠,你想過娶親麼?」

  謝容鈺略微詫異地看他一眼:「大丈夫功業未立,何以成家?」

  「功業?你的功業便是披甲上陣、復土開疆?要是十年二十年朝廷都不打仗,難道你能一直不成親?別忘了,你是世子!」

  謝容鈺長指按在書卷上,輕叩了叩:「五年內,必有大戰。」

  「怎麼說?」

  謝容鈺頓了頓,低聲道:「聖上年邁,皇位之爭勢在必行。北厥、西戎、蠻婺,在聖上當政期間得了多少好處,新君上位,還能不能再拿到,他們不知,所以勢必會趁著皇子奪嫡渾水摸魚。」

  聖上不許邊關守將擅自出兵,無論蠻夷如何犯境,將領都只能一味閉守不出,敵方許是看出端倪了,總是時不時來打打秋風。

  「形勢微妙,我家中那些人還保不準會早早站隊,到時我出征在外,多個妻兒就多分危險,何必給自己添個軟肋?」

  謝容鈺又問:「怎麼突然問這個,你想成親了?」

  陸欽鋒一笑:「沒有,只是前些日子,在街上遇到一個女孩,古靈精怪的,穿著男裝,人薄得跟紙一樣,一看就是貧家女。」

  「但是啊,她長得好看,而且,她的眼睛裡,有太陽。」陸欽鋒伸著兩個手指頭在眼珠子前比劃了兩下,「我看到她,就好像什麼都能隨遇而安。我那府里什麼樣你也知道,不想再養一個整日只知哭哭啼啼的夫人在家。」

  「我若娶妻,就要娶那樣聰慧可愛的,像個小太陽似的,過日子多有趣。正好,他們也不在乎我娶妻的身份低微,我也省得掰扯。」

  謝容鈺提醒道:「你可以不在乎女方身份,但你就不怕她應對不了豪門的詭譎?」

  「不會!」陸欽鋒一個打挺翻了起來,笑嘻嘻道,「小姑娘可聰明了!」

  於是把梁兆琦被冤枉的事講了一遍:「你看,遇事冷靜,一針見血,直擊要害,事了拂衣去,我看她什麼都看得明白。」

  「梁兆琦?」謝容鈺對君子好逑沒什麼興趣,喃喃了一句,「是平襄侯世子乾的吧?」

  陸欽鋒笑道:「可不?雖然沒對外宣揚,可我聽說,梁兆琦院子裡清走了好幾個人,徹底與他大哥勢不兩立了。」

  「說來,這兄弟倆的情況與你家也差不多,」陸欽鋒傾身,半邊臉隱在黑暗裡,眼裡有狡黠的光,「即便你不比梁兆宏心眼子小,也保不齊你二弟會反過來說你嫉賢妒能,當心咯。」

  謝容鈺淡淡一笑:「小人之心,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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