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2024-08-21 10:17:29 作者: 溪畔茶

  沂王一去, 當日沒有再回來。

  陪著一道去的竇太監向蘭宜稟說:「宮裡起初不見,王爺在宮門前等了一個多時辰, 後來, 就有內侍將王爺引進去了。」

  看來沂王這份孝心,皇帝還是受用了。只是之前要他等那麼久,像考驗這個兒子的孝心虔不虔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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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宜沒再多想, 點頭應了。

  她重新擁有了整個院子, 侍女們都比沂王有眼色多了,沒人會來吵她,她披了斗篷,在桂花樹旁坐著,聽著秋風,嗅著花香, 將腦子完全放空, 什麼也不想,這種失而復得的獨處令她十分舒適, 坐了兩刻,她要了紙筆,叫來善時, 把擱置了好一陣子的食譜也再寫起來。

  如此大半日充實又安閒地過去了, 晚間洗浴過後, 蘭宜滿意地上床睡覺。

  ……她睡不太著。

  直到這時候,蘭宜覺出了一點不方便。

  她手腳都冷,可還沒到燒地龍的時節, 用湯婆子也有點早, 之前有沂王在, 他的體溫暖著被子就夠了, 她也沒想起提前叫侍女們預備。

  此時再現找現弄,既麻煩,她也有點等不及。

  蘭宜便試圖把在屋裡值夜的翠翠叫過來一起睡,她們從前在陸家時,玩得累了,經常一塊睡了。

  翠翠披衣過來,一聽,卻嚇了一跳:「王爺的位置,我可不敢睡。夫人,我去叫見素姐來?」

  蘭宜搖頭拒絕。她和見素等王府侍女雖然很熟悉了,到底不像和翠翠是少時的交情,見素願意她也不適應。

  「那還是灌個湯婆子吧,怪我,這事我該早些想著。」

  翠翠一邊自責一邊連忙去了,一通翻箱倒櫃找出湯婆子,再去耳房裡弄熱水,終於弄好了小跑回來給蘭宜塞在被窩裡。

  蘭宜抱著熱乎乎的湯婆子,冷是不冷了,睡意也散得差不多了,她干躺著,躺了不知多久,快煩躁起來時,終於又醞釀出了些睏倦,到底還是有淡淡的不足:

  這個湯婆子又沉又硬,沂王在時,雖然每天有的沒的非得折騰一下煩人了些,但他身體溫熱有彈性,乾淨整潔不打呼,她挨著他,之後總能很快入睡。

  對於曾患有失眠之症的蘭宜來說,起碼在深秋及即將到來的寒冬,沂王的這一條優點就能壓過那許多缺點。

  算了,這時候想也沒用。而且她更應該習慣湯婆子才對。

  蘭宜翻了個身,勉強說服自己入睡。

  第二天沂王也沒回來。

  他不在,王府里的下人們都活躍了些,有兩三個在京中有故舊親眷的,大著膽子來告假,蘭宜准了,到下午時閒著無事,便也帶著護衛和侍女們到附近繁華的棋盤街上去走了走。

  棋盤街就在皇宮外,位置顯要,賣什麼的都有,還有表演雜耍的,蘭宜興趣一般,翠翠和鈴子很愛看,見素等年長侍女表情端莊,眼睛一眨不眨,蘭宜由得她們,侍女們平日月錢不少,在府里時還沒什麼用錢地方,最後人人都買了一堆小玩意兒回來。

  隔天又去。

  到第四天時,終於大家都收了心,告假的也回來了,老老實實地重新當起差。

  沂王入宮的時候不算短了,他是成年藩王,皇帝又不是大病的情況下,四天足夠表孝心了,隨時可能出宮來。

  但又過了兩日,沂王仍沒有出來,倒是秋月偷偷摸摸地來了。

  她這次高興許多:「張老爺前兒到家來了,他跟太太說,原是在宮裡有事絆著了,太太心裡有氣,問他,再有天大的事,這麼久一句話也帶不出來?分明嫌棄生的是個丫頭。他不喜歡大可明說,我們抱著孩子就走,也不賴著他。」

  翠翠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張老爺起先不吭聲,我看他那樣子就是被說中了,太太就叫我和楊升收拾東西,張老爺才急了一點,抵賴說沒有,又要看看孩子,喜姐兒——太太給孩子起的小名,喜姐兒才吃完奶,正是脾氣最好的時候,抱到張老爺跟前,沒哭沒鬧,還露出個笑模樣,張老爺就接過去,抱了一會,喜姐兒在他懷裡睡著了,張老爺看喜姐兒那麼乖,捨不得放下,等喜姐兒醒了,又哄著她叫爹。」

  秋月邊說邊笑,「喜姐兒才睜眼沒幾天,哪裡會叫?——還有可笑的話呢,張老爺說喜姐兒的眉毛眼睛長得像他,真不知道從哪裡像起!」

  翠翠聽得駭笑,蘭宜也忍不住笑了,笑里有點悵然。

  這大約是人之天性,越缺什麼,越想什麼,周太太對於張太監來說,是個捏在手心沒有依靠牽掛的人,那她生的孩子,他便可以哄著自己當是親生的,好寄託一腔憾恨。

  「張老爺後來說,丫頭就丫頭吧,反正都不是他的種,還挑什麼男女,將來給喜姐兒置一份家業,招個老實可靠的女婿,也是一樣。」

  翠翠道:「這話倒明白。」

  秋月微微撇了下嘴:「太太還不信他,我也不信,張老爺雖說喜歡喜姐兒,可我們都看得出來,他心裡還是覺得不足,還想要個兒子,也真怪了,他都是太監了,還想著傳宗接代呢。」

  翠翠:「這——」

  她搖頭,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秋月來不只是閒聊,她也有句正經話要傳:「張老爺在家裡呆了兩天,今兒回宮去了,太太叫我來說,好像為個什麼皇莊的事情,有人要對沂王不利。」

  蘭宜坐直了身子:「皇莊怎麼了?」

  秋月道:「太太也不大清楚,就是太太問張老爺,怎麼如今就能有空告假出來了,張老爺說,因為沂王進宮了,兒子的孝心當然比他們做奴才的管用,又說沂王確實孝順,晚間都是打的地鋪,不過他管了不該管的事,等捅出來,這番孝心都得打了水漂。」

  蘭宜微微皺眉。

  她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

  張太監是太監,皇莊上那些莊頭也是太監,只怕這是他們太監圈子裡面在流傳的消息,與周太太閒話時順口帶了出來。

  事目前還沒到皇帝跟前,說明還在醞釀、或者是串通當中——沂王在昌平走訪皇莊,多少要與百姓接觸,才能得到相關數目,他知道輕重,沒打算現在揭開,但那些莊頭嗅到風聲以後,沉不住氣了,擔心沂王揭穿他們侵吞民田之事,於是打算來個先下手為強。

  送走秋月以後,蘭宜沉吟了許久。

  她找來竇太監,兩個人想了半日,沒想到什麼辦法。

  竇太監的能力僅限於把信送進宮去,但要送到身在干清宮的沂王跟前,還得避開皇帝,那真是萬萬辦不到。

  他要是能辦到,那沂王也就離明著舉旗造反差不遠了。

  為今之計,只有期望沂王能在那些人發動之前先出宮來,搶到準備對策的時間。

  「這件事一定有太子摻和。」竇太監斷言。

  太子還在東宮禁足,但他畢竟不是人犯,只是自己出不來,外面的人想通消息辦法多的是,何況,他的莊頭孟良才也在昌平縣。

  蘭宜感到荒唐。

  秉持公心制度行事的人要避讓貪婪無度的蟲豸。

  讓沂王一直以來壓抑著的,也許不僅僅是野心。

  「讓人每日去宮門口等著,王爺如出來,儘快告訴他。」

  竇太監點頭應是,也只能如此了。

  又一天後。

  沂王高大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府門前時,整個王府一下子都振奮了起來。

  雖然沂王日常威勢重規矩嚴,但他也是這座王府的主心骨頂樑柱,他在深宮這麼多天,下人們從起初的放鬆到漸漸都有些忐忑起來,直到見到他回來了,才都踏實下來。

  蘭宜聽到報信,也迎出了屋子,在階下等候。

  時令已過霜降,她穿了件橙紅金桂繡紋對襟小襖,下面配湖藍色滾金邊馬面裙,襯得臉龐雪白,眉目如畫,只是今兒風大,她才在外面站了一會,鼻子已被吹得有些泛紅,顯得比平常更弱了些。

  沂王停住腳步。

  蘭宜想說事,沒顧上多打量他什麼模樣,迎上去道:「王爺——」

  孰料沂王竟往後退了兩步,還皺起眉,向她擺了擺手,是阻止她靠近的意思。

  蘭宜呆在原地,低頭看看自己,沒什麼不妥,又看沂王。

  說實話,她有點不悅,從起初到現在,她還沒叫沂王這麼嫌棄過。

  「本王病了。」沂王開口,聲音微啞,還有點瓮聲瓮氣的,「你別靠過來。」

  蘭宜:「……!」

  她驚了,這時再看沂王,才發現他臉頰是有點潮紅,她還以為和她一樣讓風吹的。

  跟在後面的竇太監也驚得不輕,他一路跟著回稟這段時間府里的情形,沂王只是以點頭回應,沒說過話,他還真是沒看出來。

  忙掉頭飛奔去找孟醫正。

  孟醫正來得不慢,沂王剛脫了外袍,在西次間炕上坐定,喝了一口熱茶時,他已經到了。

  一番仔仔細細的望聞切問。

  之後孟醫正得出結論:「王爺應當是連日辛苦,身體稍有虛弱,又與皇上時時在一處,那風寒的病症便過了過來。」

  沂王點頭:「嗯。」

  他心裡有數,這病來的明白,他自己都能診斷,啞聲道:「不用多說了,開方抓藥吧。」

  孟醫正道:「是。」

  起身收拾藥箱。

  蘭宜站在簾邊,聽得忍不住道:「要吃什麼藥?嚴重嗎?」

  孟醫正沉穩回答:「王爺的症候不重,桂枝湯即可。」

  蘭宜心亂如麻,她不太信孟醫正的話,不是不信任他的醫術——她的命是孟醫正救回來的,而是前世時,官面對外的說法上,沂王就是在上京途中患了風寒急症而亡。

  這一次沂王提前成功到了京里,他與太子的爭鬥也提前了,那他的天命,是不是也提前了?

  她沒想過這一點,更沒想過可能會這麼快。

  她不敢進去,這病沂王都能過上,她這個身子更扛不住,但她也不想走,就站在帘子邊,孟醫正走了,她還站著。

  「別扯了,那帘子快叫你扯個洞出來了。」沂王向後靠在迎枕上,聲音啞中帶笑,「小病而已,去吧,怎麼嚇得這樣,臉都白了。」

  蘭宜磨蹭著,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心思,她想過等他死後,她就自由了,但那當在幾年之後,一下子拉到眼前,她好像,似乎——

  反正眼下至少她沒盼著他沒命。

  「快走吧。」沂王攆她,聲音卻放得更柔了,「再不走,本王忍不住,就不管那許多,出去把病過給你了。」

  「……」

  蘭宜咬唇,瞪了他一眼,撒氣地似的又拽了一把帘子,把軟簾拽得晃悠個不停,才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說:

  沂王:本王不過得個小小風寒,她像本王要死了一樣。

  #感動又不太敢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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