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024-08-21 10:17:00 作者: 溪畔茶

  秋風初起時, 沂王府上京賀壽隊伍整裝待發。

  臨出發前兩日,蘭宜得知了一件令她詫異的事:小王爺因之前生病, 又兼生病時頂撞違逆沂王等諸多問題, 被取消了上京資格,沂王命他留在府中養病修身,長史教授候於左右教導輔佐。

  「小王爺願意?沒有吵鬧嗎?」蘭宜問。

  以小王爺那副一挑就炸的脾氣, 該吵翻了天才是, 但似乎沒聽見什麼動靜。

  見素道:「不願意,也鬧了,不過王爺將彭嬤嬤送回了小主子身邊,小主子圓了一半面子,彭嬤嬤又很會勸解,小主子就漸漸地依從了。」

  蘭宜又吃一驚:「彭氏?回去了?」

  見素點頭, 聲音里也帶著意外:「王爺讓竇公公放出來的, 有四五天了。今天西三所那邊剛傳出消息來。」

  蘭宜想了想,那大概是沂王「頭疼」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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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氏犯的事這就算過去了嗎?之前那麼諱莫如深, 說沒事又沒事了,還能「官復原職」,沂王行事, 真叫人捉摸不透。

  善時搭話:「聽說現在小主子都離不開彭嬤嬤, 日日要聽彭嬤嬤回憶先王妃娘娘的音容笑貌, 對彭嬤嬤既尊重又依賴。」

  翠翠忍不住道:「她走的時候,小王爺還小吧,記得住她嗎?」

  「記不住, 但有人會說呀。」善時笑眯眯, 「說的人小王爺又信任, 自然聽見什麼都當真, 可不就連帶著也信任彭嬤嬤了。」

  蘭宜有點失笑。

  這個人能是誰,只有柳眉。

  她不可能真心希望彭氏回來,如此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蘭宜沒再想下去,她一點都不在意什麼柳眉柳葉,而是心中一動,想起了另一事。

  小王爺對早逝的母親如此想念,孺慕之情做不得假,但是,前世楊文煦高升後,府中來過很多請託拉關係的人。

  有張太監,也有新帝生母,先王妃的娘家人。

  這些事當時都和她沒有關係,她心裡只有對楊文煦越過越好的憤恨,別的,她看見了,就只是看見了。

  樁樁件件要到這一世,才影綽露出其中的崢嶸。

  先王妃娘家姓俞。

  楊文煦固然是新帝重臣,但俞家與新帝有血緣之親,卻不知為何,在新帝登基後的歷次封賞中都被落下了。

  想要個官,還得迂迴去求楊文煦。

  最後求沒求到,蘭宜不知道,這件事本身已然不尋常。

  太監侄兒都能封個爵。

  是哪裡出了差錯,致使俞家如此窘迫?

  「夫人,彭嬤嬤來拜見夫人。」抱朴走進來通傳。

  屋內眾人都有些驚訝。

  蘭宜道:「讓她進來吧。」

  彭氏姿態恭敬地進了門,在東次間簾邊就跪下,大禮拜倒:「奴婢叩謝夫人,多謝夫人活命之恩。」

  蘭宜叫她起來:「是王爺開恩,不必謝我。」

  「夫人和善大度,奴婢不能不念恩情,」彭氏爬起來,仍舊躬身立著,「小主子都和奴婢說了,夫人二次求了王爺,王爺才開了恩。奴婢早該來拜謝夫人,因小主子見到奴婢,歡喜不放,才耽擱了幾日,還請夫人恕罪。」

  ——小王爺心裡彭氏能回來全是自己的功勞,不過他還沒有說一半留一半的心眼,與彭氏說起之前的景況時,就全說了。

  蘭宜道:「沒什麼。」

  她確實不覺得自己出了多少力,沂王不是會聽別人幾句話就改變主意的人,彭氏能脫困,必定另有緣故。

  「你丈夫和孩子也出來了嗎?」蘭宜想起問。

  彭氏微微低了頭:「出來了。他們到別處當差,離了王府幾年,竇公公要他們重新學一學規矩。」

  這個結果算不錯了。見素上前,與彭氏見禮,又與她敘起話來。

  蘭宜一旁聽著,知道了彭氏當年在府里時,見素還只是個普通丫頭,有一回犯了錯,彭氏替她描補過去了,所以兩人有一點交情,不過不深,彭氏一直跟在先王妃身邊,出來過一回,配了人,生子,又被先王妃調回內院,幾年間忙忙碌碌的,以見素那時的身份來說,還不夠格和彭氏常來常往。

  彭氏說了一會話,就提出告辭:「奴婢是抽空出來的,不敢在外面逗留久了,恐怕小主子要尋。下次再來給夫人磕頭。」

  蘭宜沒有留她,讓見素送了一送。

  見素送完回來,有一點感嘆:「彭嬤嬤要我轉告夫人,等夫人從京里回來,不會再看見柳眉了。」

  善時「咦」了一聲:「彭嬤嬤還是那麼厲害。」

  蘭宜有點意外又不那麼意外。

  彭氏當然是個厲害人,不然不會脫穎而出,接連服侍先王妃和小王爺,她離府和回歸的經歷也有點傳奇的意味。

  「或許也是王爺的意思,柳眉對夫人不敬,王爺看到眼裡,不會饒過她的。」見素道。

  如今弗瑕院裡說話都隨意了一些,一些不確定的尤其關於沂王的猜測,侍女們從前不會出口,現在則不再那麼謹慎了。

  不過說完以後,見素看見蘭宜不以為意的神色,她不由強調:「真的。王爺以前從沒有對誰像對夫人這樣過。」

  善時也在旁邊點頭。

  蘭宜臉色不變,沒什麼觸動。

  她心底其實有感覺,似乎沂王有一點不遵循承諾的跡象,但只有一點點,他始終立在那條線外,有時過來,使喚她兩回,她不讓步,他的越矩也就停下,退回去,並不得寸進尺。

  蘭宜不以為這是什麼君子風範,他真是君子,就該秋毫無犯,不會令她生出疑惑。

  而要說這種冒犯有多過分,讓人不可忍受,也不至於,只是招人煩而已。

  她更希望像她剛進府養病那段時間,安安靜靜地度日才好。

  這個願望近期不可能實現,因為兩日後,他們就如期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

  出城到城外運河碼頭一段是陸路,小王爺在王府屬官的陪同下站在前殿送行,他面露不舍和不甘願,沂王騎在馬上,淡漠威嚴依舊,眼神垂下,對小王爺和屬官的祝願頷首之後,就策馬出行。

  長長的馬車隊伍出了府門,到達碼頭邊換乘大船時,已近正午時分。

  此次進京,沂王府一共調用了六艘船隻,青州境內有多條河流,最北邊還臨海,因地理環境如此,這些船隻都是沂王府自己養著的,早已停在碼頭上等候。

  首船最大,也最結實華麗,蘭宜和沂王登上的都是這一艘。

  蘭宜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又好了一些,半日馬車坐下來,她沒有什麼不適,等到了船上,風平浪靜時,水路比陸路更為平緩,人在水上輕微悠蕩,別有一種安閒。

  ……如果同船沒有沂王就更好了。

  沂王不跟她住同間艙室,但船上條件畢竟不比府里,兩室相鄰,船板很難隔音,動靜難免相聞,用飯時也要在一起。

  在王府時,沂王有事要忙,蘭宜看見他的時候還不多,到了船上,就日日相對,讓蘭宜難以靜心。

  倒不是她自尋煩惱,艙室再寬大也有限,沂王單是進來,什麼都不說不做,就占據了好大一塊存在感,她借看景躲出去過兩回,第三回 ,她回來,發現沂王還在。

  一般沂王不會停留多久,用完飯,喝杯茶消會食就走回隔壁了,偶爾會使喚蘭宜干點活。

  蘭宜要躲的就是後者。活不重,但不適合想拉開兩人距離的她來做。

  她也想過就把自己當成見素一樣的侍女,那她得了錦衣玉食,去服侍他點雜事倒也不算什麼,但是——

  「外面風景很美?」沂王坐在原處,擡眼淡淡發問。

  蘭宜面無表情地點頭。

  其實沒什麼美不美,除了水,還是水,但是清靜。

  「是不是本王不在的地方,風景就格外優美?」

  蘭宜哽住。

  看吧,還是來了。

  他不可能這樣挑見素的毛病,但是會挑她的。

  她辛苦地劃線,他一掌拍在線上問她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他難道不明白,偏就那樣理直氣壯。

  沂王眼神在艙室里梭巡了一圈,被他眼神掃到的侍女都出去了,見素還拉上了翠翠。

  「夫人——」

  「沒事,外面聽得見動靜。」

  翠翠被說服了,臨走鼓勵地看了一眼蘭宜,以眼神告訴她要是有事,她肯定來救。

  「過來。」

  蘭宜慢吞吞往前挪了兩步。

  沂王聲音變沉:「本王能吃了你?」

  那是不至於。

  蘭宜只好又挪了兩步。

  「你啞了?」

  「……」蘭宜終於忍耐不住,擡頭瞪過去一眼。

  她希望他啞了才好!

  沂王不知看沒看出她的不敬,也許沒有,他說話的語氣輕鬆了一點:「真啞了,怎麼叫你那丫頭進來救你。」

  「……」蘭宜真是累了,索性走到他對面坐下,「王爺身份尊貴,願意陪王爺解悶的人多了,何必一直拿我取笑。」

  沂王隨意反問:「哦?你不是就不願意嗎?」

  她又不是自願留在他身邊的。

  蘭宜沒將這句話說出口,她性子雖冷,也知道不到情急時,不能將關係弄僵,那吃虧的一定是她。

  但沂王眼神變深,他當然看出來了。

  她說是沒說,可也沒十分掩藏,那份湊合無奈寫在臉上,明白展示於他。

  沂王並不覺得惱怒。

  他見她眉尖蹙著,臉頰側著,衣襟掩著細白脖頸,只想叫她眉頭蹙得再緊些,瞪人的眼神再凶些也不要緊。

  她越是不情不願,他越是不想收手。

  他起身,走到艙邊,推開木窗,叫蘭宜:「過來,你不是要看風景嗎?」

  自己找的藉口,自己不能不收拾。蘭宜只得過去,立到他身邊。

  沂王倒沒有其它舉動,負手立著,河風吹來,他衣袂輕輕拂動,也未再說話。

  蘭宜不知他在想什麼,站了半刻左右,聽著河水的流動聲,漸漸放鬆下來,然後——

  「阿嚏!」

  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以後,蘭宜就覺得頭腦有些發暈,不由扶住額頭。

  沂王覺出不對,一手握住她的肩,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擡起一看,臉色暈紅,眼神迷濛。

  蘭宜神智清楚,但腦子著實變得遲緩,腳下也打晃,努力想站穩,還是倒進身後結實的胸膛里。

  她下意識還想去推,但忽然間整個人騰空而起,她驚呼一聲,不由閉了閉眼,只覺得更暈了。

  沒等她提出更多抗議,身子已挨著了柔軟的床鋪,寬大帶著熱意的手掌從她腰後抽出,跟著往她額頭上摸了摸。

  蘭宜知道自己狀況,忍著暈扭頭想躲:「我吹多了風……」

  初秋剛至,暑意還未完全消退,可河上的風,比陸上的總要寒一點,她連著吹了兩三日,就著涼了。

  那隻手從她額上移開,順著往下似乎撫過了她的臉,又似乎沒有,蘭宜只聽見沂王低沉地嘲了一句:「風吹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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