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024-08-21 10:16:55 作者: 溪畔茶

  沂王寢殿。

  竇太監立在殿中下首, 砸吧了下嘴:「這是怎麼說的,這個張友勝……」

  孟三不在官船, 不能確知張太監想幹什麼, 但張太監要回京繳旨,這是第一要務,不可能繞去別處也不可能再有別事, 他把周姨奶奶一行人帶上船, 就只會一路帶上京去。

  竇太監也是內監,同為無後之人,他隔空琢磨出來張太監的打算了,這在內監裡面不稀奇,但是,張太監偏偏看上了周姨奶奶, 就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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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王爺不過受夫人求懇, 隨手為之,還真沒想往張太監身邊安插人, 誰知無心插柳,竟出來這個結果,跟冥冥中的定數似的。

  「王爺, 夫人是王爺的福星了。」竇太監高興地奉承。

  這條線伏下去, 不論將來有沒有用, 肯定比沒有的好,不定哪天就使上了。

  沂王不置可否,道:「先不要驚動他們。」

  竇太監應聲:「老奴曉得。看看周氏能不能養下來再說, 是個小子就最好了。」又想起問道:「那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夫人?」

  沂王思索片刻:「你去說一聲, 叫她知曉分寸, 不要外傳。」

  竇太監搓手笑道:「王爺自己去說罷了, 老奴笨嘴笨舌的,萬一說錯了呢。」

  沂王橫了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這些囉嗦話。」

  竇太監不敢抗命,只好道:「是。」

  他告退後,出去便親自走到弗瑕院,把侍女們都清出去,將話傳了。

  正因暴雨而再度出門失敗有點悶悶的蘭宜:「……」

  她控制不住地睜大了眼。

  居然有這種事!

  她想到的不是安插什麼釘子還是人手,而是,這麼一來,楊文煦和張太監在未來就不可能再達成什麼聯合了,他連妓子生的庶弟都不想要,何況這個庶弟還變成了太監的養子?難道要他和太監做親戚嗎?

  私下勾結或許可以,有親緣牽扯絕不可能,他是要做名臣的,丟不起這個人。

  蘭宜對周姨奶奶伸出援手只為還報因果,真沒想過要報復楊文煦,但沒想到,她心障已去,這慣性卻留了下來,還是給楊文煦的官路又埋了一杴土。

  她不知道這樣的發展對周姨奶奶本人算不算好,不過至少在周姨奶奶孕後期到生產這段最虛弱的時間裡,她能得到安穩的保障,至於之後的事,只能再看了。

  又哪裡有什麼一生託付呢。

  竇太監覷著她的臉色,問道:「夫人可有什麼話要老奴帶給王爺?」

  蘭宜回過神來:「沒有。」

  竇太監不死心:「夫人再想一想,真的沒有嗎?」

  蘭宜緩緩搖頭:「沒有。」

  竇太監非常失望地告退走了。

  蘭宜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沂王是今日雨停後離開的,之後一直沒再回來,蘭宜獨自用了午膳,心裡有了數:沂王暫住結束,她得回了自己想要的清靜。

  這樣很好。

  不必她開口「送客」,雙方存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體面。

  所以她當然不可能如竇太監的意,再生出什麼拖泥帶水的事端。這幾年時光若能一直如此,才是最好,她藉機將身體調養過來,以後出去了也免得拖累身邊的人。

  想到此處,她心中一動,招手將翠翠喚進來:「你想尋個人家嗎?」

  院中濕漉漉的,翠翠剛跟著小丫頭們把十來盆花從廊下搬出去,她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干點雜活更開心,滿面笑意聽到這一句時停住:「夫人怎麼又提這事,我從前就說了,我要陪著夫人。」

  「從前是從前,」蘭宜對她很有耐心,「現在我身體好一些了,不能再耽誤你。你要是願意,我與你尋個身家清白脾氣敦厚長相端正的人家。」

  翠翠沒什麼羞澀,倒忍不住笑了:「夫人說什麼呢,我這麼大歲數了,哪有這種人家會看上我。」

  她比蘭宜小兩歲,今年有二十四了,在奴僕里算尋常,可要往外正經去配人家,確實太晚了。

  「別說現在,就是再往回退三四年,我也是老姑娘了。」翠翠自嘲。

  見素從裡間轉出來:「只這三個條件,你再往後長三四歲,夫人放出消息去,也多的是人來擠破門檻。」

  她聲音輕柔,但是語意堅定。

  把翠翠聽得有點發傻:「啊?」

  蘭宜明白,一個普通翰林家的丫頭,跟沂王府夫人的近侍當然是不一樣的,什麼品貌年紀,對上權勢的時候都要退上一射之地。

  這也是她起念要問翠翠的原因所在,她的婚姻收場慘澹,她不願再嘗試,但她不能代替翠翠做決定,也許翠翠想要屬於自己的家和孩子,那有好機會的時候,她應當成全她。

  「翠翠姐,我讓我娘幫你打聽,你喜歡什麼樣的?瘦點的還是壯實點的?方臉還是圓臉?話多的還是話少的?」善時正好端著銀耳羹進門,聽見動靜,張口就湊了一串熱鬧。

  「哎呀,我誰都不喜歡!」翠翠終於害羞了。

  侍女們都善意地笑起來,沒有繼續打趣她。

  輪到翠翠好奇了:「見素姐,你想過出去成親嗎?」

  她們私下敘過年齒,見素與她一年生,只大上兩個月。

  見素搖頭:「我才進來,出去做什麼?兩三年以後再說罷。」

  翠翠欲言又止,那年紀可就更大了。

  見素看懂了,淡定地道:「到別人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的事有什麼可著急的呢?我才到夫人身邊,服侍好夫人才要緊,要是現在出去了,王府里多的是聰明能幹的人,不用兩三個月就代替了我,我再想回到夫人身邊,哪裡還有位置?夫人又哪裡還記得我。」

  善時笑嘻嘻補充了一句:「但外面的好兒郎卻多的是。」

  翠翠欽佩地張大了嘴巴:「哇——哦。」

  蘭宜也沒想到身邊的侍女們是如此想法,平日只覺得她們殷勤周到,胸中原來自有丘壑,不知該不該說沂王府的侍女,格局都和普通人家的不一樣。

  「那我也不著急!」翠翠得了底氣,發出豪語,「等我想想再說吧,總之現在我還不想。」

  蘭宜笑著點了點頭。沒想好,那就再想想,人生還很長,不必太著急。

  有過這一番談論,弗瑕院裡倒是更和睦了些。隔日,雨停了,天放晴了,眾人又張羅起出門的事。

  這一次終於順順利利,什麼意外也沒發生,只是出門的時候,正好在前殿的操練場上遇到了沂王立在高台上,督促護衛操練。

  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人的臉面,只覺得聲勢駭人,精悍氣息從一具具結實的軀體散發出來,一大早就熱浪朝天。

  請求一道出門的善時還記得昨天的話,戳了戳不自覺邊走邊往那邊張望的翠翠:「翠翠姐,裡面光棍多著呢,你喜歡的話,就告訴夫人,給你挑一個好不好?」

  翠翠鬧了個大紅臉:「誰誰喜歡了!我就是沒見過,好奇看看。」

  善時很有分寸地收手:「哦,好的。」

  過片刻,走過了操練場,翠翠自己忍不住了,苦惱嘆道:「善時,我真覺得男人沒有什麼好的,只會讓人受苦,但我為什麼還會想看呢?」

  善時誠實地道:「我不知道,我也想看。」

  兩人跟在車駕旁邊,對答傳入車中,蘭宜勾起唇角。

  她不想看,但她不介意聽見身邊人的嚮往。

  她的心死了,身邊的人都還鮮靈靈的,日子才不會過成一潭死水,還能有點意思。

  等到了街上,蘭宜就覺得更有意思了。

  她們沒有去什麼特別的地方,雖是坐車,久了也累,便只是在鬧市找了間茶樓,在一樓以屏風隔斷的一處角落裡坐了下來——以蘭宜的身份,其實該去二樓雅間,不過眾人都在王府里悶久了,難得出門,更想熱鬧點,連見素也未反對。

  然後就聽見鄰座談論起了楊家姨娘走失的「軼事」。

  這樣的家醜本該瞞著,但昨日兩個男僕冒著小雨,回城在城門口被守城兵丁瞅見模樣不對盤問時,就把底都漏了,男僕小子還向兵丁展示了他身上被踹出的腳印——

  此刻傳到蘭宜耳朵里時,已經變成被砍了八刀。

  「……真是兇殘無比呀,那個小子差點就沒命回來!」

  蘭宜要端茶的手頓住。

  「你說,楊老爺家今年是不是犯太歲啊?這都出多少事了。」

  ——本來消息就算漏了,也還有個傳開的過程,但楊家近來在城裡的關注度不一樣,導致散布起來飛快。

  「誰知道呢,他們家還有個姨娘吧?這個姨娘保不准也——」

  「聽說之前就攆去鄉下了,因為給主母下毒,嘿嘿,那沒人管沒人問的,還真難說。」

  接下來也有關於蘭宜的,一樣的不很好聽,侍女們小心注意她的臉色,預備著隨時她有吩咐就出去驅散。

  蘭宜平靜地飲了一口茶。

  她早知道做了這個夫人以後,她的名聲就完了,聖旨能提供明面上的義理,不能堵住普通人的惡意想像。

  那又如何。她從前名聲倒是好,有什麼用。

  橫豎她不打算與誰交際應酬,再說,不過是背地裡的罷了,誰敢說到她面前來,那打的不是她的臉,是沂王的。

  蘭宜沒想到的是,隔了大約半個月後,她就將要面對這個問題了。

  這半個月的日子十分寧靜,她幾乎沒和沂王照過面,從王府里的情形依稀感覺他很忙,並不知忙些什麼,蘭宜也不關心,直到竇太監來傳話,要弗瑕院預備上京事宜。

  蘭宜驚愕:「上京?」

  竇太監答:「是,皇上八月要過六十聖壽,召王爺進京賀壽。」

  這個蘭宜知道,前世時,楊文煦還幫助小王爺精心準備了一份壽禮,為此在家想了好幾天,但她確定沂王沒有上京!

  因為小王爺跑來找過楊文煦,抱怨父王為此心情不佳,比平常更冷漠了。

  她從未覺得這有什麼要緊,在當時,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如今身處其中的時候才覺得不對,這件事為什麼會變了?

  「皇上過壽,我用不著去吧?」蘭宜忍住疑惑問。

  「夫人必須要去。」竇太監若有深意地答,「如果沒有夫人,皇上不一定會召王爺。」

  蘭宜:「……」

  這麼說來,怪她自己了?

  竇太監傳完話,回去回話,再度感嘆:「夫人真是個福星啊,王爺就藩多少年了,就回過一次——」他聲音低下去,但見沂王臉色未變,待要停住,又太明顯了,硬著頭皮接下去,「終於能再回京看看了。」

  沂王沉默。

  接到旨意的時候,他也不是不意外的。

  竇太監才提了件不該提的事,急於轉移話題,倉促里沒別的話說,忙又胡亂道,「王爺在弗瑕院住得好好的,怎麼就住回來了,一個人多冷清……」

  他在沂王不善的眼神中住了嘴。

  沂王無聲地冷笑了下。

  好?他多留了半日,就看見她在那裡一邊望著雨幕一邊轉悠,每一個圈裡都寫著想「送客」,他再不走,這兩個字就該直接寫他腦門上來了。

  不過,男女之事,本不在他的心上,如此也算合了他意。

  作者有話說:

  霸總的嘴一般都很硬哈。

  但是身體很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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