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破傷風

  長夏眼看著就要過去，即將迎來炎熱的酷暑，然而這些日子的天氣，卻怪得慎人。整日電閃雷鳴，終於干吼嘶啞的雷聲終了，又迎來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落而下。一時間收商鋪的，「打雷下雨收被子咯」，四處找地方避雨的聲音在縣城的大街小巷上混雜，又與雨聲相遇，由近至遠，由遠而終。

  眼看胡四的身體俞加虛弱，一點兒沒有好轉的趨勢，顧小曼有些急了起來。

  其實最開始，顧小曼早早地注意到了，胡四原先是沒有那麼懼寒的。但近來總要多添些衣服，就算白天也要窩在被子裡。她只以為是天氣變化的原因，畢竟她自己都適應不了這颳風下雨的天氣，更別說胡四還是個病人了。

  本想著多養幾天便好了，顧小曼稍稍加大藥劑，每日針灸時也自己親自用針。然而卻絲毫不見好轉，胡四的神色俞加懨懨，整日都變得無精打采，連看向窗外的興致也沒有了。同時，她明顯注意到，胡四的食量也減少了許多。以往再怎麼也會努力吃完送來的飯，現在仍然聽話努力得不行，卻只吃得下一丟丟。看他無力地將飯菜送到嘴邊，卻又厭惡地喳喳嘴，將吃的放回碗中，顧小曼只覺得心疼。但胡四除了過於虛弱，也沒有其他的什麼病症，到讓顧小曼犯難。

  更讓顧小曼感到慌亂的是，偶爾看向胡四時，他眼中那股求生的勁兒又顯現了出來。上次他會有這種眼神，是在重傷未愈，性命不保之時，那麼這次是否也說明，他的身體竟糟糕到那種程度了？問胡四，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覺著每天都很疲乏，想要睡覺休息，可是具體也沒有什麼難受不舒服的地方。

  找不到病灶，顧小曼突然覺著無比地懷念現代醫學，如果現在能夠驗血，一下子就能找出原因。畢竟能夠引起身體虛弱的可能性太多了，若是染上什麼細菌病毒，潛伏期稍稍長一些的，古代根本無從判斷。但很快，病因便水落石出一邊，悄然浮出水面。

  天氣如心情，陰晴不定，喜怒無常。那一日天色毫無徵兆地轉晴，山雨漸漸褪去。山邊升起一抹金光溫暖的光，日頭卻並不照人，像是回到了初春時節。顧小曼一看便知，怕是溫暖的天氣只有一瞬，等到陽光一褪去，又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變化無常之冷。於是顧小曼當即決定，趁著好不容易遇見的暖陽，帶著胡四出門曬曬太陽，看他在屋裡窩了好些時日，都快待得發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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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顧小曼上一次遇到襲擊，扶昊予來國醫堂的次數和頻率就明顯增加了。他以前一直對顧小曼身邊的人不咸不淡，卻開始主動關心起胡四的病。每天來除了和顧小曼聊天，還會看看胡四的病情。胡四雖然對扶昊予，就像對別人一樣冷冷淡淡的，但顧小曼看得出，他並無惡意。颳風下雨時要來看望，好不容易等到晴朗白日，自然更要來。

  「出去逛逛？」顧小曼推開窗戶，微風拂面。

  胡四眼中閃過一絲雀躍神色，扶昊予便扶起他，三人一塊兒走到花園中。三人不比兩人，顧小曼總覺得氣氛有些微妙。但胡四可沒有分毫察覺，一心享受著花語芬芳的新鮮空氣，不時轉頭對顧小曼笑笑。顧小曼柳眉一挑，甩給扶昊予一個眼花：我就說他是個單純的好孩子，這下你信了吧？

  扶昊予捂嘴無奈地笑笑。顧小曼不知道，他卻是對自己的情緒了解得一清二楚。先前他竟然吃了胡四這個小孩子的醋，那天看著顧小曼扶著胡四走遠，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為何酸楚嫉妒得緊，終於認清這情緒後，不由覺著又好氣又好笑。之後他常來看望顧小曼和胡四，有吃醋的原因，當然也有覺著略微不好意思的原因。經過幾天的觀察，扶昊予也確信，胡四的確只是一個單純的孩子，而正是因為單純，才會全然不知性命的含義，才會殺人不眨眼。若是調教好了，胡四定能成為顧小曼身邊一大助力，護她周全。

  因而，扶昊予也盡力當好哥哥這一角色，對胡四盡心照顧，甚至偶爾還會擔負起他的教育問題。雖然胡四看起來對他不咸不淡的，但偶爾流露出的敬意，可一絲不漏地讓扶昊予瞧見了。

  三人在花園中無言，緩步走著。顧小曼走在最前面，卻忽然發覺後面兩人停住了腳步，一回頭，胡四怔怔站在原地，牙關緊咬，骨頭似乎都僵直了起來。扶昊予神色嚴肅，緊緊扶住他。恰巧一陣風吹來，夾帶著園中花草清香，本該是溫暖怡人，沁人心脾。吹到胡四身上，卻見他全身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顧小曼跑過去，湊近了才發覺，胡四的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可見他方才有多痛苦。他的眼神中除了對生的欲望，眼底還帶上些許不易察覺的無助與恐懼。

  「顧……姐……」胡四張口想說話，卻抖得根本無法吐出清晰的音節來。顧小曼急忙脫下自己的寬大外袍，套在胡四身上，替他擋住風。

  抬頭與扶昊予相望，兩人眼中都出現同樣的不安，果然，兩人想得一模一樣，正是那病。顧小曼狠咬銀牙，緩緩吐出兩個低沉的字：「傷風。」扶昊予點頭，但此刻不宜多說，當務之急是將胡四安頓妥當。傷風患者需要靜養，稍微一點兒動靜，一絲光，一縷微風，都可能使他們發病。將胡四帶回房間中，裹好厚重的被子，顧小曼再將窗戶關上，窗簾簾厚厚垂下。見胡四在昏暗的光線中沉沉睡去後，才和扶昊予緩步離開。

  風邪入體，其性輕揚，變化無常，急難祛除。這與醫術好壞無關，而單單是科學技術的原因。國醫堂中坐診的大夫，哪個不是揚名萬里的名醫？然而今年共有十人因此病來問診，最終活下來的不過三人而已，現代一支疫苗就能解決的事情，放古代最高不過三成機率。顧小曼雖然是根正苗紅的中醫，卻也從來沒有否認過現代西方醫學。摒除不必要的偏見，往往中西結合，才能達到最好的療效。該用現代檢測手法、疫苗、血清的時候便用。然而現在哪兒來這些個東西！

  誰能想到，先前遍布全身的傷口都沒有讓胡四感染，反而是無意間的刀傷讓他染上破傷風！

  顧小曼拿起一把輕巧的小刀便要往胡四房間中走，卻被扶昊予攔住：「雖只有三成機率，但總歸試試得好。」

  顧小曼行事狠辣決絕，扶昊予見她一臉決然地拿著刀要進房間，便以為她覺著長痛不如短痛，要親手結束胡四的生命。顧小曼一愣，隨即明白扶昊予在想些什麼，沒好氣地輕笑道：「你想什麼呢？我不過是要去重新給他清理一下傷口。」

  扶昊予知道自己理解錯了，耳尖不由得微微發紅，同樣輕笑道：「是我想岔了。但風邪變化無常，此刻也已經入體好幾日了，就算將傷口清洗乾淨，恐怕也沒有用處。」

  破傷風桿菌引起的病症，在古代便為風邪之症。破傷風桿菌為嚴格厭氧菌，在體內繁殖，其實就算現在再次清創，也只能清掉丁點兒。但能清一點兒算一點兒，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然而顧小曼也不可能將破傷風桿菌、感染云云告訴扶昊予。她只道：「風邪雖侵入胡四身體已久，但入侵處總歸有些遺留，將遺留的邪氣祛除，總比任它繼續留在體內好。」

  扶昊予聽了後也表示贊同：「你先進去吧，我去準備消毒用具。」

  「消毒」一詞是他從顧小曼嘴中學到的，發現給傷患進行消毒，治療效果的確好得多後，他便將此舉在國醫堂中推廣開了。

  病症顯然是極為磨人的，一番折騰過後，胡四已經睡得很沉了，平日裡那麼機警的孩子，此刻就算擺弄他的手臂，也沒有一絲要醒來的感覺。顧小曼輕嘆一口氣，儘量放輕自己的動作，一層一層緩緩拆下包在他手臂上的紗布。幾天時間，眼見傷口已經結痂了，又要再次挑開。顧小曼將小刀在火上一烤，等來扶昊予遞上的酒，在皮膚上沾了些許，隨即小刀輕輕一划，避開血管劃開了皮肉。

  立刻便有膿水滲出，顧小曼害怕再傷及血管，用小針鈍性分離胡四的皮膚和肌肉，一邊分便一邊清理消毒。期間一定是很痛的，然而胡四隻是在睡夢中皺緊眉頭，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無疑，胡四求生的本能是極強的，甚至顧小曼兩世來，就沒見過能強過他的人。不然他也不能從先前那麼深的傷病中恢復。若是平常他染上破傷風，顧小曼相信以他的體質與毅力，一定能熬過去的，可是現在，胡四大病初癒——甚至還未痊癒，身子骨虛得緊，在這種時候染上惡名昭彰的破傷風，他真的有撐下去的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