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美人

  胡四的眼睛被粘連的雜亂黑髮遮擋得七七八八，饒是如此，顧小曼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眸中不肯熄滅的光。像是一顆微弱的火種，在一片荒蕪廢墟中兀自生出，隨風搖擺，倔強地不肯熄滅。又像無邊黑暗的沼澤地正中，忽的射出一束光，拼命想要照亮整片沼澤，卻止步於光芒最盛處。

  顧小曼不知道他的從前，他究竟是如何才會惹得一身致命之傷，但她能看出來，他無比渴望活下去。胡四對生的渴望從眼中傳遞到了顧小曼眼中，又到她心裡，總之，她透徹地感覺到了。

  甚至他眸中的光，讓顧小曼回想起了自己對死亡的不願。遭遇山匪落崖瞬間的一切想法，仿佛都在此刻回到面前，歷歷在目。顧小曼從不曾知曉，一個人對生的渴望竟能強到如此地步。她也算明白了，為何傷成這樣，又沒有得到有效的護理，胡四仍然能堅強地活下來了。顧小曼現在一回頭，不等她說話，黃仙就知道事情妥了。果不其然，顧小曼吩咐道：「單獨找輛馬車載一下胡四吧，直接送去國醫堂，路上注意些不要顛簸著了。」

  和在顧小曼那裡賺的錢相比，護送費又算得了什麼，黃仙喜笑顏開：「好勒！」

  一瞬間，顧小曼居然覺著有些慶幸，若是她剛才再快一點兒，恐怕就看不見胡四的那雙眼睛了。

  回城的路上，顧小曼考慮到趙菊花還未完全恢復過來，因此讓她、香梅坐在自己的馬車上，反正馬車足夠寬敞，多兩個人也不擠。

  張彼得對待病人倒是十分紳士，親自替趙菊花和香梅參茶，又溫柔地問候趙菊花身體如何。只可惜美人還處於神志不清的昏迷期，一句話都說不出。香梅雖然還好好的，但她不管是行為舉止還是外貌都太過中規中矩，並未引起張彼得的興趣。反而是顧小曼注意到了，按理說香梅也很長一段時間沒喝過水了，今天天氣又那麼炎熱，她定渴得不行。然而香梅端起水杯後，卻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餵給趙菊花喝，還細細幫她擦乾嘴角水漬，自己才開始喝水。顧小曼在心中思量，先前也是香梅一直在照顧趙菊花，如果她不是在顧小曼和張彼得面前裝出來的，那便是一個心細且好心的人。真是如此的話，自己的親信團里便可添她一人了，當然，還需考察一段時間再做決定，顧小曼也裝作和張彼得一樣，沒有對香梅又絲毫過多的關照。

  顧小曼是準備將兩人帶回家的，反正家中寬敞，多兩人陪著劉氏和顧元山，還能幫著做些事情也是好的。但現下她得先去國醫堂盯著胡四的治療，趙菊花雖然昏迷，但不過是藥的原因，藥效一過便會恢復，因此便先讓馬車停在了國醫堂外，讓兩人在車上等她。她拉著張彼得下車，卻見他一點兒要動的準備都沒有：「我在車上等你便是，國醫堂中的一股藥味，我可聞不慣。」

  顧小曼沒有多想，點頭便走。胡四的那輛馬車已經跟上來了，派了兩個精裝漢子把胡四抬進國醫堂的診室，又叫上顧小曼最為信任的郭大夫和好幾個小學徒替他診治。最後顧小曼還放心不下，到新買的姑娘中選了兩個會伺候人的，跟在胡四旁邊照顧著。一切吩咐得當，又給所有人安排好住處後，顧小曼都忙出了一身汗之後，才回到馬車中。

  出乎她意外的是，馬車裡竟然還傳出一陣陣歡聲笑語——雖然大多聲音都是張彼得的，香梅偶爾應那麼一兩聲。進去後才看到，原來趙菊花已經醒了，雖然還不大能說話，但神智已然清醒，此刻半閉著眼窩在香梅懷裡。若是張彼得講到精彩處了，便勾起唇角笑笑。

  

  趙菊花整張臉都快埋進香梅頸窩子裡去了，顧小曼只看得到側面，光是那閉目微笑的模樣，就能勾走人的魂魄似的。雪白的頸子裸露在空氣中，仿佛輕輕一撕便會斷開的柔弱模樣，讓顧小曼都覺著想要憐惜，也難怪張彼得會對她如此上心了。

  顧小曼一腳踏進馬車中，打破車內的歡聲笑語，香梅卻像誤會了什麼似的，一邊拿眼神示意張彼得別再多說，一邊將趙菊花往自己懷裡摟。

  「怎麼？我難不成是吃人的老虎？」顧小曼瞟了香梅一眼，看得她不禁冷顫，還好顧小曼很快就把目光移開，笑意盈盈道：「彼得，你也忒不厚道了吧！對待美人兒就這麼上心，胡四傷得可不算輕，你就看都不去看一眼？見色忘友的傢伙！」

  聽到顧小曼的語氣，香梅便知是自己想岔了，張彼得和顧小曼並非情人關係。她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知道趙菊花傾城之貌，定會被別的女子所嫉妒，所以看到顧小曼走進馬車之時，她才會下意識地想保護趙菊花。現在看來既然是誤會，也不知顧小曼會對她的做法有何感想？要是第一天就被女主人不待見，往後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香梅越想，便越覺著心驚膽戰。張彼得和顧小曼可一點兒沒看出香梅的擔心，繼續聊著天。

  「小曼怎麼能這樣說我呢？以我所見，小曼定是吩咐了一堆人，將胡四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吧，我一個絲毫不懂醫理的去了又有何用，不是純粹添堵嗎？」張彼得說得不錯，顧小曼臉一紅，耍賴道：「不管不管！你就是見色忘友，還說什麼聞不慣國醫堂的藥味，分明就是放不下絕世美人兒！」

  「好好好，小曼說得都對，我就是放不下美人了行吧？」張彼得說不過胡攪蠻纏的顧小曼，敗下陣來。

  國醫堂離兩人住所不遠，才一兩句話的功夫便到了。顧小曼先吩咐香梅幾句，和張彼得道別後，便帶著兩人走進家門。劉氏和顧元山二人起初看見被攙扶著的趙菊花，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情，聽顧小曼解釋後，知道兩個姑娘是買來的丫鬟後，便也不多擔心了。二老從未享受過被人服侍的生活，一時還有些不適應，顧小曼勸了好些時候才讓他們勉強習慣。

  顧小曼先讓香梅、趙菊花二人在房間裡等她一些時間，她在大廳里陪二老說說話。等到估摸著趙菊花完全清醒後，顧小曼才帶著點心走進她倆的房間。

  果然，趙菊花已經沒有躺在香梅懷中了，而是靜坐在桌前，與香梅低聲說著什麼。房間中的燭光照在她身上，勾勒出淡淡金色邊緣，美人低垂著眉目，氣質卻如九天仙女，不染凡塵。聽到開門的動靜，趙菊花某眸微微上揚，眸光流轉，仿若星辰萬千，柳眉彎彎，勾起桃花朵朵。不得不說，光從容貌氣質上來看，顧小曼只覺自己的五十兩黃金花得不虧，只是不知道，這趙菊花是否是花瓶一個。

  「現在時間也不早了，都餓了吧。這是我娘親手做的點心，你們嘗嘗。」其實顧小曼也不知該如何與買來的下人相處，畢竟從小到大都接受的是平等待人的教育，她不是願意低人一等的人，同時，也不願意隨意看低別人。所以考量後，顧小曼還是決定，只要買來的二十人不惹事，便將他們當普通朋友對待。等到十年甚至僅僅五年後，顧小曼手下心腹也培養出來了，那些人也賺夠贖身之錢，若是有想要離開的人，便讓他們自己選擇罷了。

  「多謝小姐。」香梅起身，規規矩矩地朝顧小曼行了個禮，同時用手輕輕拉趙菊花的衣擺，讓她也起來。可趙菊花脾氣是真的傲，絲毫沒有起身的意願，好在顧小曼並沒有為難佳人的意思，微笑道：「坐下吧，別叫我什么小姐，你們也看到了，我一個經商之人，算不得多麼精貴，叫我一聲顧老闆便好。」

  「顧老闆，今日多謝你將我從人牙子那兒就出，否則現在的我，恐怕已經進了青樓。」趙菊花終於開口，她的嗓音如同相貌一般，明明清麗淡冷卻又似藏有柔情媚骨，嬌柔得緊。趙菊花直直坐在那兒，嘴上雖是在道謝，卻沒有半分有求於人的樣子。

  顧小曼看著她端莊優雅的樣子，都忍不住地想，趙菊花真的是因為家裡窮才被賣的嗎，而不是被拐賣的大家閨秀嗎！她抿下唇，自己的氣場立馬也提了起來：「道謝是沒有必要的，要知道，將你從黃仙那裡帶出來，可讓我花了不少銀子。」

  言下之意，我並不是白白做好事救了你，而是花大價錢買下你的！白白放你自由一事，你想也不要想。趙菊花聽懂了顧小曼的話，輕輕抿一口香梅遞過來的點心，眸光垂了下去，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再抬頭時，仍是不見鋒芒的無害神情：「明人不說暗話，那麼顧老闆可否直接說，究竟給出什麼樣的條件，才能還我自由呢？」

  香梅剛餵出去一小塊兒糕點，此時懸在空中的手不由得一抖，只害怕女主人發怒。可顧小曼卻覺得有趣，趙菊花果然和別的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