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2024-08-17 07:05:51
作者: 榶酥
第78章
大軍離開的第三日,阮家定罪。
如之前烏焰所說一樣,阮貴妃有救駕之功保住了命被禁足冷宮,阮家嫡系滿門抄斬,旁系流放千里。
謝澹離開玉京這日,謝蘅去送他了。
雖說起因是被阮家牽連,可謝澹被冊封的是瑞王,又是江城這樣的富饒之地,離京這日禮部尚書親自相送至城門口,且禮部另派遣官員與宮中禁軍一路護送,二皇子的心腹也都隨行,這般陣仗與行賞無異,至此,朝堂上下哪還有不明白的。
他們這位太子顯然是要一心護著弟弟,若再往槍口上撞必定討不得好,左右阮家已經徹底沒了,所有恩怨便也就此一筆勾銷。
而待這陣動盪過去,漸漸的也有不少人琢磨出了不尋常。
二皇子在太子昏睡時將玉京攪的血雨腥風,可細細想來,那些人無一不是有罪之人,他在太子醒來前幾乎肅清了所有隱患,而待太子醒來他卻立刻沉靜了下去,待在宮中不再出來,就好像是在等著太子清算。
不知何時開始,京中開始流傳著多年前太子二皇子謝蘅曾一起在陛下跟前聽學的傳言,據聞那時他們兄弟情深,而今看似站在對立面,其實私底下從不曾真正翻過臉。
許多事情不能深究,否則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總之,關於阮家嫡女與叛國賊勾結合盟一事也就著阮家覆滅而徹底沉寂,邊關戰事一起,便再無人提及此事。
此刻,謝蘅看了眼謝澹身後的儀仗,勾了勾唇:「比我想像中風光,你有個好長兄。」
即便將來謝澹正常受封離京,排場也不過如此了。
謝澹也笑了笑,隨後目光微沉道:「可惜我沒能做一個好兄長。」
「阿蘅,抱歉。」
謝蘅唇邊笑意微淡:「舊事不必重提。」
「今日一別不知何時相見,珍重。」
若說心中毫無芥蒂自是不可能,他又不是聖人,他至今仍記恨阮貴妃。
但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面,他不想提及這些。
謝澹知道謝蘅不願再提,也就不再說。
他知道王叔一直在找神醫,他如今卸下一身重擔,江城又是富足民安之地,他又問皇兄要了幾位良臣輔佐,有他們鎮守江城,他便能有許多的時間遊歷世間,去為他尋找神醫。
這是他唯一能彌補的。
「阿蘅,保重。」
謝蘅卻並未作別,而是擡了擡下巴:「轉身。」
謝澹聞言轉身望去,便見閣樓之上有人佇立。
青衣玉冠,玉樹臨風。
太子今日不宜出宮相送,便微服出宮,以長兄的身份來送他了。
兄弟二人遙遙相望,謝澹眼眶一紅,拱手一揖拜別。
所有的官員都不敢回頭,即便他們知曉謝澹拜別的人是誰,也只當做什麼都沒瞧見。
謝蘅瞥了眼謝邵,又看了看謝澹,眉眼微揚。
謝澹那句話他並不認同,他們一直都是很好的兄長,對於各自的立場身份而言,他們已經做的夠好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謝蘅後退一步,向謝澹拱手作揖,行了多年不曾對兄長行過的禮數。
謝澹下意識上前一步想攔住他。
他深覺自己配不上他的禮。
但最終他還是選擇受了,因為他明白,謝蘅這是在告訴他,他仍將他當做兄長。
謝蘅直起身子,深深的看了謝澹一眼:「珍重。」
今日一別,後會無期。
他目送儀仗隊伍遠去,才轉身往明王府走去。
重雲剛想問他為何不坐馬車,便見前方有人從茶樓下來,他遙遙行了禮後,往後退了退。
「阿蘅。」
謝邵走近謝蘅,與他並肩往前走著:「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謝蘅:「好些了。」
「阿蘅與雲麾將軍的事我已經聽說了。」
謝邵又道:「待雲麾將軍回來,我便去求父皇給你們賜婚。」
柳襄是他見過的最特別的女子,他承認他曾動過心,但在知道她是謝蘅喜歡的人後,他便將曾經親手打好的簪子放了起來。
「我自己沒長嘴還是雲麾將軍沒長嘴?」
謝蘅毫不客氣道:「這事就不勞煩太子了。」
謝邵被懟回來面上也不見不悅,反而笑意更深了。
這些年謝蘅見了他大多時候都只當沒瞧見,雲國公府開始才勉強願意與他多說幾句話,而今他願意朝自己發脾氣,他很開心。
「太陽要出來了,還是坐馬車吧?」謝邵又道。
謝蘅:「太子若是累了就回去吧。」
謝邵看了他一眼,道:「不累,阿蘅若是想走走,我陪阿蘅。」
謝蘅沒再吭聲。
這個時辰早市還未散,街邊上還有許多小攤販。
謝蘅很久沒有出來逛過,對什麼都感到新鮮。
而只要他一停下,或者多看了哪個物件一眼,謝邵便讓身後跟著的人買了下來,半個時辰過去,謝邵帶出來的人都快抱不下了。
謝蘅也終於收手。
「累了,坐馬車吧。」
謝邵便讓人將自己的馬車趕了過來。
但上了馬車,謝蘅就靠在軟塌上打盹兒,謝邵想跟他說話也沒找到機會,到了明親王府,馬車停下已久謝蘅還未醒來,後頭的人想上去,都被太子貼身侍衛扶光攔住了。
「大人,還有很多事等著殿下處理。」
底下人忍不住輕聲提醒道。
扶光瞥了眼前方的馬車,淡聲道:「不急一時。」
一行人就這麼又等了半個時辰,謝蘅才悠悠轉醒,卻見謝邵輕緩的用摺扇給他扇著微風。
「阿蘅醒了。」
謝邵收起摺扇,溫聲道。
謝蘅淡淡嗯了聲,掀開車簾望了眼,才道:「太子怎麼不叫我,到了多久了?」
「無妨,左右無事。」謝邵道。
謝蘅哦了聲,便彎腰出了馬車。
謝邵讓人將給他買的東西都搬了進去。
謝蘅收的理所當然,懶懶的說了聲走了,就頭也不回的進府了。
謝邵看著他的背影久久沒動。
扶光剛上前,便聽謝邵道:「他認二弟了,為何不認我。」
他看到謝蘅向謝澹行禮了。
扶光沉默了片刻,道:「殿下,還有很多摺子沒有批閱。」
快到年底了,太子的及冠禮就要到了,屆時便要掌太子印正式處理朝務了,陛下便接著這次的機會讓他先適應。
謝邵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轉身上了馬車。
行出一段距離,他道:「烏焰呢,讓他來見我。」
很快,烏焰就出現在了馬車上。
「殿下。」
「你跟在阿蘅身邊時,他可曾說起過我?」
烏焰仔細想了想,搖頭:「沒有。」
謝邵皺眉,良久後道:「那為何他願意認二弟卻不認我,他是不是更喜歡長庚?」
烏焰:「……」
這分明是殿下和瑞王之爭,怎麼變成了他和長庚之爭。
「說話。」
「屬下見世子的次數要多些,世子喜歡屬下泡的茶。」烏焰道。
就算是他和長庚之爭,那也應該是他贏。
謝邵便不說話了。
快要進宮時,他才道:「既然阿蘅喜歡你泡的茶,那你就去他身邊呆著吧。」
烏焰:「是。」
烏焰立在太陽下沉默了一會兒。
既然要讓他去給世子泡茶,為何剛剛在明親王府外頭時不讓他去呢?
他哪裡得罪殿下了?
哦,他明白了,他說錯話了。
他說世子喜歡他泡的茶,而這些年,世子連殿下的茶都不大願意喝。
-
謝蘅進了府,重雲也問出了同樣的疑惑:「世子為何不願意和太子和好?」
謝蘅:「我不是收下他的禮了麼,怎麼不算和好。」
重云:「……」
「太子應該看見世子向二……瑞王行禮了。」
「那又如何?」
謝蘅淡淡道:「他想要我給他行禮嗎?」
重云:「……」
「屬下聽見殿下的人說東宮事物繁忙,但殿下方才一直陪著世子,在馬車裡等了一個時辰。」
謝蘅放慢腳步:「我剛才睡了一個時辰?」
重雲點頭:「嗯。」
謝蘅哦了聲,良久後輕嗤了聲:「做哥哥的等等弟弟怎麼了?」
重雲聞言微微挑眉。
他好像大約明白了,世子其實這一路上都知道殿下的心思,方才刻意疏遠是故意的。
世子果真與以前不一樣了,如今都能有心情玩笑了。
半個時辰後,重雲神色鬱郁的向謝蘅稟報:「烏焰來了。」
謝蘅一愣:「他來作甚。」
「烏焰說,殿下不要他了。」
重雲一本正經的胡扯:「將他趕來給世子泡茶。」
他感覺他要失寵了。
果然,謝蘅眼睛一亮:「那你給他準備一個好點的房間,將他收買過來,以後天天給我泡茶。」
重云:「……」
半晌後,他哀怨的看了眼屏風後他的榻:「屬下要給他讓位置了嗎?」
謝蘅:「……」
他沒好氣的拿起手邊的小枕扔過去:「滾。」
重雲接住小枕,麻溜的滾了。
-
時間眨眼即逝。
很快就已是年底,到了太子的及冠禮。
入了冬後,謝蘅便不怎麼出門了,他的身子受不住寒。
但太子及冠禮這天他去了。
玄燭將他裹的里一層外一層,跟個蠶寶寶似的。
玄燭重傷不能動武后,就常常陪在謝蘅身邊,沒了內力夜裡冷,他就乾脆和重雲擠在一個榻上。
一個烏焰,一個玄燭,重雲的哀怨肉眼可見的越來越重。
只有每次收到邊關來信時,他才覺得自己又重獲『恩寵』。
半年內,北廑邊境和璃越邊境先後爆發戰事,所幸東鄴早早收到暗探用命換回來的消息,再加上燒了糧倉為他們爭取了更多的時間,不至於太過被動。
這半年已經經過數次大大小小的戰鬥,輸贏參半。
而戰事一起後,喬家經喬祐年幾次三番的軟磨硬泡後,允他出了城,陛下給了一支禁軍打著支援前線的名頭,讓他名正言順的去了北廑邊關。
阮青姝的確接受了寧遠微的安排到了北廑,但彼時阮家已經出事,北廑的計謀便破滅了,阮青姝的遭遇自然就不會好到哪裡去,她也終於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選擇了自盡。
謝蘅坐在早已給他備好的位置上,遠遠看著聖上為太子加冠,授太子印。
看著所有人跪下拜見儲君時,他不由想到了少時諸多情境。
那時候他們年紀小,只要在聖上看不見的地方,就跟個野猴子似的。
而那時候的他們也一定不會想到,多年後會物是人非。
謝澹前段時間也來了信,信中訴說著所到之處的山川美景,但他已經知道了,謝澹不是出去遊歷,他是去替他找神醫了。
他並不知道他剩下不到五年,找神醫不過是想讓他的身體更好些。
不過他也不擔心,神醫居無定所,哪有那麼輕易找到。
太子擡首朝他望來,他收回思緒輕輕笑了笑。
宮宴散去,謝邵送謝蘅回府。
他將手爐塞到謝蘅懷裡:「近日雪大,別出門了。」
謝蘅嗯了聲,道:「儲妃要定了吧?」
謝邵點頭:「已經有了人選,只待最後定奪。」
「我聽說,有雲國公府的姑娘?」
謝邵頓了頓,點頭:「嗯。」
謝蘅便沒再問了。
雲六姑娘在最後的選拔中,是唯一一個謝邵親自留下的。
儲妃的人選,已經定了。
只是他確實沒想到,雲國公府那件事會促成這段良緣。
說起來,也不知道謝澹對喬月姝到底是怎麼想的。
「喬家最近有動靜嗎?」
回到王府後,謝蘅問重雲。
重雲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問的什麼,道:「喬家三姑娘在議親,喬四姑娘還沒有動靜。」
謝蘅哦了聲,沒再吭聲。
片刻後才又道:「喬月華和誰在議親?」
重雲道:「有好幾家,但都沒有下文,對了,其中還有褚大人。」
謝蘅又哦了聲。
「襄襄來信了嗎?」
重云:「……三天前才來過。」
謝蘅皺眉:「才過去三天啊。」
重雲不說話了。
這個冬天漫長又短暫。
到第二年秋日時,戰爭已經到了最緊要的時候。
邊關的信也越來越少了。
謝蘅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捏著那枚玉佩,坐在窗邊看向遠方,似成了一塊望妻石。
每回聽到柳襄的消息時,謝蘅的精神氣便會好上許多,重雲只恨不得柳襄每日都有好消息送來。
但送來京中的自然不可能全是好消息。
只是每次柳襄受傷的消息都只是送到了御前,從沒有到過明王府。
謝蘅愈發不願意出門,加上有重雲運作,外頭的消息便一直沒有傳到過他的耳中。
第四年,謝蘅幾乎快要下不了床了。
也是這時玄燭等人也才終於察覺到了什麼,明親王派出去的人越來越多,東宮也不斷派出暗衛尋找神醫,可始終沒有半點消息傳來。
王府上下一片死氣沉沉。
這年剛入冬北廑邊關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柳襄宋長策配合默契,協助柳清陽宋槐江斬殺了北廑最厲害的幾位將軍,最終取得了大戰的勝利,當然過程自是十分艱險,勝的很慘烈。
眼下,北廑已派出使臣,願意議和。
接下來,便是兩邊使臣的唇槍舌戰。
這也就意味著,柳襄要回來了。
重雲看著謝蘅一天不如一天的身子,整日心驚膽顫,生怕謝蘅等不到柳襄回來的那一天。
臘月十三,謝蘅的精氣神突然就好了些。
這日一早他便讓重雲替他沐浴更衣,還說要去院外走走。
重雲玄燭當即就別過身子抹淚。
據聞迴光返照,便是這般。
重雲替他更衣時,玄燭便已經讓人去通知了明親王,也給宮中送了信,同時派人去城外沿路接應,看柳襄到底有沒有回來。
大戰結束已經近三月了,柳襄卻不知為何再沒有半點音訊傳來。
小院裡栽了常青樹,上頭掛滿了積雪,謝蘅裹著厚重的大氅在重雲的攙扶下緩步走著。
時間過的可真是快啊,轉眼就已是四年了,她也快回來了,比他想像中早了一年。
但他感覺,他好像等不到了。
「世子,外頭冷,走走便回去吧,等天暖和些了再出來。」重雲壓著哽咽道。
謝蘅便駐足看向他,又看了眼跟過來的玄燭,輕輕一笑,道:「我這些日子交代你們的可都記好了?」
重雲再也忍不住,垂首落下一行淚:「都記好了。」
「我們會定時去看高夫人母子,會看顧玉公子不讓他受人欺負,會時常去陪王爺說話,給太子瑞王的信也會送去,會告訴雲麾將軍,您……」
重雲再也說不下去,扶著謝蘅的胳膊泣不成聲。
玄燭亦是無聲的落著淚。
四周暗衛侍衛的氣息也都逐漸加重。
謝蘅看了眼二人,輕輕一嘆:「不是說好了不哭麼?」
「都多大的人了。」
「玄燭,你這個媒人做的還不夠出色,至今也沒給重雲說成媒,還有你自己,如今你的功夫雖然還沒能恢復,但也與常人無異了,我走後,你們都要儘快成家,即便不願意成家,也要好好活著,若不願意留在王府,或去東宮,或許謝澹那裡都可。」
「世子,您別說了。」
重雲實在聽不下去了,哽咽道。
謝蘅便道:「好,我不說了。」
「我們再走走吧,我想再多看看。」
「好。」
重雲不再阻攔,與玄燭一左一右陪著他繼續走著。
漸漸的,謝蘅的腳步慢了下來。
重雲感知到什麼,便用自己的力量拖著謝蘅。
沒過多久,謝蘅便不動了。
他道:「我好像走不動了。」
重雲儘量放穩聲音:「那屬下抱世子回去休息。」
謝蘅嗯了聲。
就在這時,突有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傳來。
「蘅兒!」
是明親王過來了。
謝蘅在重雲玄燭的攙扶下緩緩轉身,只見廊下有人影快步向他走來:「父王。」
他有些看不清是誰,但他隱約覺得父王身邊那一身粗布衣衫的人影好像很熟悉。
在一片驚呼聲中,謝蘅緩緩的倒了下去。
意識消失前,他感覺到有手指搭在了他的脈間,有什麼東西被塞進了他的嘴裡,他下意識的吞咽了下去。
-
謝蘅再次睜眼,已是五日後。
他怔愣的看著熟悉的帳頂,熟悉的擺設,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身上好像輕散了許多。
他這是到了天堂還是地獄?
「世子醒了?」
突然,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謝蘅緩緩轉頭望去,便看見了重雲的臉,他還來不及思忖,便聽重雲歡欣的朝外頭喊道:「快去請神醫,世子醒了,來人,快去稟報王爺,烏焰,趕緊回宮裡傳消息,世子醒了!」
一連串的吩咐砸的謝蘅暈頭轉向。
顯然,他好像沒死。
可他明明感覺他已經撐不住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神醫?
難道是神醫救了他?
是了,他意識消失前,確實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原來是神醫來了,怪不得他還活著。
這個念頭剛落下,神醫便出現在了謝蘅跟前。
他在謝蘅疑惑迷茫的視線中,淡然的搭上他的脈,良久後,才收回手,笑著撫了撫凌亂且長的鬍鬚:「世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謝蘅沒太理解他的話。
就算他救得了他一時,也不過是多延續些時日,哪裡來的後福。
「世子可還記得,我曾經說過世子這病天底下只有一味藥材能治。」神醫見他如此反應,便神神秘秘道:「世子的身體是受了大寒太過虛弱,才無力支撐,這味藥雖不能如傳說中活死人肉白骨,但卻對世子這類型的病症有著奇效,只不過此藥極其難尋,百年難遇,且只長在懸崖峭壁。」
但架不住有人為了他翻山越嶺幾個月,不顧自身性命尋來了這藥。
謝蘅心中一跳,怔怔的看著神醫。
難道……
「對,就是世子猜測的那樣,世子運氣好,就在一月前,我找到了那味藥材。」
神醫長長呼出一口氣,笑眯眯道:「我這一路半點不敢停歇的跑過來,就怕慢了一步,好在來的還算及時,到時世子還有氣。」
「恭喜世子啊。」
世上哪有那麼多好運氣啊,不過是歷經千辛萬苦才得來的,也非他貪功,只是那痴情人在昏迷前囑咐過沐笙,若她有意外,便不能同謝蘅說實話。
謝蘅感覺自己是在做夢。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直到外頭接二連三的闖進了許多人。
玄燭,明親王,謝邵,烏焰,喬相年喬祐年,喬月華喬月姝等等,所有的聲音接二連三的砸過來,也將他從迷霧中漸漸的拉了出來。
這是……真的?
喬祐年皺眉看了半晌,朝神醫道:「神醫,這怎麼不會說話呢,該不會傻了吧。」
他話剛落就被喬相年斥了聲,他看了眼一旁的明親王后默默閉上了嘴。
明親王坐在床沿邊,試探的伸手在謝蘅眼前揮了揮:「蘅兒,蘅兒?」
謝蘅慢慢擡手,握住他的手:「父王,我沒傻。」
他只是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得救了。
他怕這是一場夢。
見他開了口,所有人的心才總算落了下來。
神醫這時卻道:「不過雖然人救回來了,但這味藥實在到的太晚了,便也沒了之前的功效。」
謝蘅記得神醫曾經說過,服了藥後大半年便能與常人無異。
在所有人緊張的注視下,神醫看著謝蘅悠悠道:「這回,我能保你再咳個大幾十年,直至壽終正寢。」
謝蘅輕輕閉上眼,眼中有淚花閃過。
明親王傾身擁住謝蘅,激動的語不成調。
「太好了,蘅兒,太好了,我的蘅兒活著就好。」
父子二人相擁而泣,看著這一幕,所有人都不由紅了眼眶,謝邵忍不住落下一行淚,就連一直喜歡跟謝蘅嗆聲的喬祐年都別過頭,抹了抹眼角。
一個時辰後,一切重歸於靜。
謝邵回宮,喬家兄妹離開,謝蘅便問起了柳襄,眉眼間全是歡欣和期盼:「襄襄回來了嗎?」
重雲飛快瞥了謝蘅,而後神色淡然道:「雲麾將軍還有幾日就到,算日子,應該剛好能趕上慶功宴。」
「那有她的信嗎?」謝蘅隱有幾分激動道。
他活下來了,她也要回來了,他終於不用再每日擔心著生離死別了,太好了。
重雲抿了抿唇:「暫且沒有。」
他說罷,求救般的看了眼神醫。
神醫便皺眉道:「人都要回來了還寫什麼信啊,世子就放心吧,小將軍啊現在活蹦亂跳的,倒是你現在剛醒,須得安心修養,否則到時候去不了慶功宴見不到人可就怨不著旁人了。」
謝蘅心中雖隱隱有些不安:「當真?」
他倒是不覺得他們會在這事上騙他,只是喬祐年都回來了,她怎麼還在路上。
神醫聞言冷嗤了聲:「我還能在這種事上騙你不成。」
他確實沒有說謊,人確實活蹦亂跳的回來了。
只是,把他忘了,而已。
僅此而已。
謝蘅聽神醫這麼說,便果真不再疑心,安心的養病只待三日後的慶功宴。
三日眨眼即過。
這日,謝蘅挑了件紅色錦袍,她向來喜歡艷麗些的顏色,待一切收拾妥當,謝蘅便忍不住問重雲。
「她回來了嗎?」
重雲低頭給他戴上那枚貓貓玉佩,道:「雲麾將軍回來了。」
謝蘅皺眉:「她回來了怎不來看我?」
重雲沉默片刻後,道:「雲麾將軍剛回來,正好只能趕上宮宴。」
謝蘅不疑有他的喔了聲。
因為他知道他們確實沒必要在這種事上騙他。
「世子,走吧。」
重雲深吸一口氣,擡頭道。
這事瞞不過去,還不如早些應對。
謝蘅嗯了聲,快步如風的出了門。
他迫切的想要見到她,他有好多話想跟她說。
重雲忙跟上去,在門口碰見了玄燭。
「怎麼辦?」
重雲輕聲道。
雲麾將軍為了替世子尋藥掉落了山崖,人雖沒事,醒來卻把世子給忘了。
玄燭心態比他好很多:「雲麾將軍只是將世子忘了,又不是不喜歡世子了,我有預感,今日的宮宴,一定很熱鬧。」
重云:「……」
聽玄燭這麼一說,他的心情果然輕鬆了不少。
-
謝蘅早早便到了宮宴,坐下後就一直往門口張望,可左等右等,都沒等來他想等的人,他想出去找,又被謝邵攔下:「阿蘅別急,我已得到消息,雲麾將軍早就進宮了。」
謝邵知道真相,只是如今這情形,還是先等二人見上面,再看如何應對。
謝蘅勉強又坐下。
她早就進宮了,為何不來見他。
而直到宮宴開始,柳襄的座位仍舊空著。
謝蘅實在坐不住了。
而就在他準備起身時,門口便出現了一道身影。
姑娘一身颯爽紅裝,亦如他記憶中那般明媚無雙。
謝蘅一直提著的心總算徹底落下。
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可奇怪的是,她竟不曾看他一眼。
謝蘅緊緊皺起眉。
他看著她向聖上行禮,聽著聖上的給她的賞賜,看著她回座位與人飲酒,從始至終,她未曾瞧他一眼。
謝蘅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邵和喬祐年一直注意著謝蘅的反應,看到這裡二人都不免有些苦惱。
如今柳襄缺失了幾年的記憶,根本不記得跟謝蘅之間發生了什麼,且神醫也說過柳襄現在不能受刺激,得讓她自己慢慢的恢復,如此,他們也不敢冒然將她拉到謝蘅的面前,跟她說,這是你的心上人,是你拼死拼活爬了幾座山差點丟了一條命救回來的人。
喬祐年重重嘆了口氣,正在心裡想還有沒有別的法子時,卻見謝蘅已經忍不住了,他起身徑直朝柳襄走去。
他心頭一緊,趕緊起身喚道:「世子。」
昭昭表妹現在可不能受刺激!
謝蘅腳步略作停頓,不是因為喬祐年喚他,而是因為柳襄聽到了喬祐年的聲音擡頭看來,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那一瞬,他清楚的看見姑娘眼裡越來越亮的星光。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他看著她有些踉蹌的走到自己跟前,帶著酒氣仰起頭笑容燦爛的問他:「你是哪家公子,可曾婚配啊?」
謝蘅呼吸一滯,他盯著她看了許久後才終於確定她不是在與他玩笑。
他在她的眼裡看到了陌生。
一如最初只有對他這幅皮囊的驚艷和欣賞,沒有了後來的情意。
謝蘅不知想到什麼,微微偏頭瞥了眼喬祐年,喬祐年苦著臉輕輕點頭,擡手指了指腦子。
這一刻,謝蘅終於明白這些日子重雲幾人時不時的反常從何而來,也終於明白她為何不來見他。
原來。
她失憶了,將他忘了。
「你怎麼不說話啊?」
謝蘅看著催促他的姑娘,輕輕勾起唇,道:「未曾婚配。」
失憶而已,只要人活著回來了,其他都不重要。
「真的嗎?那太巧了,我也沒有誒。」
「你願意跟我走嗎?」
宮宴上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
姑娘久久等不到謝蘅的回答,被美色迷了眼,在酒勁下伸手拉住他,在殿內四處看了眼後,終於找到了柳清陽,她聲音清脆道:「父親,我給自己搶了個夫君,您瞧瞧,好看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