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2024-08-17 07:05:50 作者: 榶酥

  第77章

  柳家一行人到宮門時,前方已經有幾道身影,正是也接到聖旨進宮的其他武將。

  所有人都步伐匆匆,神情嚴肅,連見了面也只是簡單的打了招呼,沒有任何寒暄。

  人到齊,陛下才宣見。

  聖上也沒有什麼鋪墊,單刀直入:「我們在北廑的暗探送回消息,在北廑皇城內看見了璃越的太子,據探查兩國已合盟,北廑大批軍隊此時已秘密從皇城前往邊境。」

  聖上話落,眾臣皆感心驚。

  璃越先前一直處於中立,也不好戰,他們也曾有過聯盟之意,但那邊一直沒有回應,沒想到如今竟和北廑合盟。

  「璃越雖不好戰,但兵力不容小覷,若和北廑聯盟,此戰將極其艱險。」短暫的沉寂後,有武將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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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襄與宋長策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沉重。

  這無疑是最差的消息了。

  東鄴與北廑糾纏多年,一直略占優勢,可如今璃越的加入會讓他們這點優勢盡數消散。

  一陣討論聲中,聖上開口道:「柳卿,你如何看?」

  四周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柳清陽出列拱手道:「臣以為,立刻點兵出發。」

  北廑來勢洶洶,吞併東鄴之心已現,幾乎沒有議和的可能,他們只有應戰。

  其他武將也都是這個意思。

  聖上嚴肅的點頭:「北廑邊境有柳卿,朕放心,西鈺不足為懼卻也要早做防備,璃越邊境你們認為該由誰去?」

  殿內又安靜了下來。

  緊接著,便有幾位將軍請命。

  聖上看了眼,眼底憂思更重。

  這幾位不是年事已高便是初出茅廬,或是戰功平平,都不是出戰的最好人選。

  可放眼望去,卻也已無更合適的人。

  就在這時,那位老將再次請命。

  他雖年事已高但精神頭很不錯,且年輕時守過璃越邊境,也曾上過多次戰場,在場的除了柳家便數最有作戰經驗。

  聖上也屬意他,但顧及他年事已高才遲遲沒下定論,眼下見他再次請命,聖上猶豫片刻後便允了。

  接下來便商議此戰要略。

  結束時,已近午時。

  柳襄擡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眉頭緊蹙。

  宋長策立在她身旁,臉上亦全是沉色,二人並肩立了片刻,柳襄身形突然一僵,猛地轉頭看向殿內。

  「怎麼了?」

  宋長策轉頭看了眼問道。

  柳襄眼底閃過划過驚愕和悲悸,良久後才低聲道:「我聽見陛下吩咐下去的地方,有江南蘇城。」

  宋長策一時沒明白:「所以呢?」

  柳襄徐徐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剛剛陛下說了,冒死送消息回來的暗探在離開前與同伴燒了北廑幾處軍營的糧倉,給我們多爭取了準備的時間,但那些同伴也永遠留在了那裡。」

  餘下的話不必柳襄再說宋長策也明白了。

  人死後,朝廷會或暗或明以其他理由對其家眷行賞,而這次死去的暗探中有人是江南蘇城的!

  宋長策之前聽柳襄說過玉家的事,玉家長子在多年前就做了暗探,借著行商之便履立功勳,去歲接到了去北廑潛伏的任務。

  而玉家正是在江南蘇城。

  「或許,蘇城的不止他一個。」

  柳襄心裡卻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宋長策知道她在擔心謝蘅,道:「一個時辰後出發,你現在去還能道別,我回去給你收拾東西,你直接到城門。」

  「好。」

  柳襄聞言急急往明王府而去。

  -

  而與此同時,謝蘅收到了來自北廑的一個錦囊。

  「這是一位潛伏在北廑的暗探托同伴帶給世子的東西,陛下讓屬下給世子送來。」送信的是陛下身邊的暗衛。

  謝蘅的手緊緊扣在椅邊,眼眶微紅的盯著暗衛手中的東西遲遲不語。

  半夜召武將入宮,東西是經陛下暗衛之手來的,這無一不在預示著什麼。

  重雲看了眼謝蘅後,默默的上前接過錦盒,緩緩遞到謝蘅跟前:「世子……」

  謝蘅閉了閉眼,手因過度用力微微顫抖著:「打開。」

  重雲小心翼翼的打開錦盒,之間裡頭放著一個繡著金魚的錦囊,錦囊上沾了血。

  謝蘅勉力壓下顫慄,緩緩伸出手。

  「送消息到我國邊境的那位暗探受了重傷,是拼著最後一口氣將消息和錦囊送到接應的人手中,所以錦囊上也沾了他的血。」暗衛解釋道。

  拿起錦囊的那一瞬,謝蘅重重閉上眼,一行淚快速滾落。

  錦囊很輕,輕的好似裡頭什麼東西也沒有。

  『若我回不來,便給你一縷我的頭髮,只有它或許是乾淨的』

  「世子,注意身子。」

  重雲見此也明白了什麼,忙將錦盒放到一旁,擔憂勸道。

  謝蘅抱著最後一絲希冀打開了錦囊,在看見那縷髮絲後,所有的念想皆成空。

  謝蘅緊緊攥著錦囊,身子微微顫抖。

  「世子……」

  重雲的眼眶也開始泛紅。

  玉家大公子算是世子至今世子唯一的朋友,玉大公子離開後,世子雖從不提起,但他知曉,世子一直很擔心他。

  半晌後,謝蘅勉強平復過來,問道:「他,人在哪裡?」

  暗衛見他如此,猶豫了片刻才委婉回道:「據傳回來的消息,參與此次行動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北廑,給世子的東西是燒糧倉之前送出來的,他,沒能出皇城。」

  暗衛不願細說,謝蘅卻執拗問道:「他最後在那裡?」

  暗衛看了眼重雲,重雲輕輕點頭,他才如實道:「葬身火海。」

  「世子,節哀。」

  謝蘅怔忡半晌未語。

  這時,門房稟報:「世子,雲麾將軍來了。」

  謝蘅堪堪回神,將錦囊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站起身迎出去。

  她此時來必是來告別的,他得見。

  陛下的暗衛見此正要告退,卻見走出幾步的人突然吐出一口鮮血,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重雲臉色一變,飛快掠過去接住了謝蘅:「世子!世子……」

  謝蘅無力的靠在重雲懷裡,眼淚不斷的湧出,聲音沙啞著帶著幾分急切:「別讓她進來,攔住她。」

  不能讓她看到他這個樣子。

  重雲眉頭微皺,府里的人哪裡攔得住,這時他突然看見還未走的暗衛,忙道:「大人,可否幫幫忙?」

  暗衛大約明白世子是不想讓雲麾將軍看見這一幕,遂頷首應下。

  「給我一顆藥,換身乾淨衣裳。」謝蘅低聲道。

  他得見她,不然她肯定不會安心離開。

  重雲哽咽應道:「是。」

  柳襄匆忙趕來,卻被攔在了門外,她看了眼眼前的暗衛,略有些防備道:「你是誰?」

  他不是謝蘅身邊暗衛的著裝,臉也很陌生。

  暗衛不防她這麼快發現他的身份,如實道:「我是陛下身邊的暗衛。」

  柳襄防備散去,但緊接著一顆心也提了上來。

  陛下的暗衛這個時候來見謝蘅是為什麼?

  難道,是來送信的。

  柳襄心中一沉,道:「世子為何不見我?他可還好?」

  「世子請雲麾將軍稍後。」

  柳襄繼續問他,他便不說話了,只擋在大門不讓柳襄進。

  今日謝蘅是在正廳內見的暗衛,他知道昨夜的消息後,知道柳襄多半要來跟他道別,他就來前院等著了,可沒想到先等來的是玉明淮的死訊。

  柳襄眼神掠過他肩頭往裡頭張望,可有照壁擋著,什麼也看不見。

  所幸她是騎馬過來的,時間還剩大半個時辰,她能稍微等一等。

  等了半刻鐘,柳襄開始感到不安。

  她看了眼暗衛,暗忖著強行闖進去的機會有多大,就在她準備動手時,身後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柳姐姐。」

  柳襄忙回頭望去,卻見沐笙疾步朝她走來:「我去了將軍府,遇上宋副將,他說柳姐姐在這裡。」

  柳襄轉身迎上去:「你怎麼來這裡了?」

  沐笙看了眼明親王府的牌匾,才神色複雜道:「我有話跟柳姐姐說。」

  柳襄看著她,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半刻鐘後,王府內傳來了動靜:「請雲麾將軍進府。」

  柳襄僵硬的轉過身,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掛滿了淚水。

  良久後,她臉色平靜的擦乾眼淚,整理好儀容才踏進王府。

  她遠遠就看見了謝蘅。

  他從廊下朝她走來,看見她時唇角掛著淺淺的笑意。

  她微微駐足定定的看著他,直到他跨下台階,她再也沒忍住奮力的跑向他,謝蘅愣了愣後,也加快了步伐。

  柳襄在靠近他時停住了腳步,卸了力道確定不會撞到他時才撲進他的懷裡。

  謝蘅也在同時伸手擁住她。

  二人久久相擁著,誰也沒說話。

  重雲立在廊下,別過頭擡手擦了擦眼角,剛好看見玄燭過來,他又忙微微垂首。

  如今除了王爺整個王府只有他知道世子真正的情況。

  世子不讓他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玄燭。

  他傷的太重,不適合勞神憂思。

  過了許久,柳襄才從懷裡抽身,擡頭看向謝蘅,泣不成聲。

  原來他的病這麼重,原來他為了救她將唯一的救命藥給了她,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為她做了這麼多。

  她昨夜也不是錯覺,他並非一直都睡的那麼沉,只是身子越來越弱了才會如此。

  一想到他默默忍著病痛在房外陪著她,待她出來又溫柔的哄她,對她千依百順,她就覺心如刀割。

  謝蘅見她神情不對,壓下心驚邊給她擦淚,邊試探道:「怎麼了?」

  難道她知道了什麼。

  柳襄看見了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慌張。

  他不想讓她知道,不想讓她擔憂。

  『但我們說好的,不論誰先離開,剩下的那一個都好好好活下去,另尋良人,共度一生』

  『襄襄,記住今天的話』

  怪不得他會說那種話。

  她怎麼就那麼笨,怎麼就沒有早一點察覺到。

  柳襄哭著搖頭:「我要走了,捨不得你」

  謝蘅微微鬆了口氣,而後放柔聲音道:「我會等你回來。」

  騙子!

  柳襄在心底狠狠罵了句。

  他明明知道這是一場持久戰,他可能等不到她回來。

  他只有五年了。

  但最終她還是什麼也沒說,只緊緊抱著他,無聲的哭泣著。

  他不想讓她擔心,她便順他的心意當什麼也不知。

  謝蘅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沒事了,不哭。」

  「你可是一軍將領,待會兒讓將士們看見你哭紅了眼睛,要被笑話的。」

  「笑便笑吧。」柳襄帶著哭腔道。

  她講他的衣襟全都哭濕了,才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從他懷中抽身:「我那顆鈴鐺呢?」

  謝蘅不知她要鈴鐺作甚,便讓重雲去取來。

  他怕不慎弄丟了,一直將鈴鐺放在了床頭的架子上。

  重雲以最快的速度取來了鈴鐺。

  柳襄接過來,看向謝蘅道:「這顆鈴鐺可換一個要求,你可還認?」

  謝蘅點頭:「自然認。」

  柳襄輕輕捏了捏鈴鐺,然後將它緊緊攥在手心,擡頭認真道:「我要你以身相許。」

  謝蘅一怔,還未來得及開口,又聽她道:「生死不論。」

  謝蘅聽明白她的意思,眼底快速閃過一絲慌亂:「襄襄……」

  「答應我。」

  柳襄執拗的盯著他。

  他既然曾經有迎她牌位的打算,她便也一樣。

  若她回來,他不在了,她也要嫁。

  謝蘅抿緊唇,片刻後道:「我們說好的,若是一個人出了事,另……」

  「我記得。」

  柳襄輕輕打斷他道:「但你得先答應我,不然,我不會安心。」

  這顆鈴鐺在前,所有承諾自然以它為先。

  謝蘅知她不得到應諾不會罷休,便點頭:「好,我答應你。」

  柳襄這才輕輕勾唇笑了笑:「那這顆鈴鐺我就收好了,等我帶著它回來嫁你。」

  謝蘅:「好。」

  「無論如何,我都會回來。」

  生死都會。

  謝蘅聽懂了,依舊點頭:「好。」

  這時,突然有幾滴雨落下。

  柳襄擡頭看了眼天空,下雨了。

  她墊起腳尖用手擋在謝蘅頭上:「下雨了,你快回去吧,我要走了。」

  謝蘅忍著心中的不舍和痛苦,再次點頭:「好。」

  重雲拿了兩把傘過來,一把遞給柳襄,一把他替謝蘅撐著。

  說了道別的話,二人卻又誰也不動。

  他們就定定的看著對方,好像是想把對方的模樣牢牢的刻在心裡。

  又過了一會兒,謝蘅率先道:「走吧。」

  柳襄點頭:「嗯。」

  她放下傘,上前最後一次擁住謝蘅:「等我回來。」

  謝蘅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溫柔的說:「好。」

  天空有煙花響起,是宋長策給柳襄發的信號。

  大軍要出發了。

  柳襄不能再拖下去了,她輕輕的退出他的懷抱,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後,飛快轉身離開。

  她走出幾步,突然聽謝蘅道:「襄襄。」

  她微微駐足,卻並未回頭。

  「我在等你。」

  柳襄怔了怔後,輕輕揚起唇,擡腳離開。

  人一旦有了牽掛,就會拼了命的活下去。

  這應是他瞞著她最重要的原因吧。

  她的心中確實也有了很大牽掛,她一定會回來,會趕在五年內回來,救他。

  大雨傾盆,落在地上濺起一陣水花。

  柳襄翻身上了馬背,渾身已經濕透。

  她拉著韁繩最後看了眼王府,才調轉馬頭:「駕!」

  聽著外頭的馬蹄聲遠去,重雲才勸道:「世子,回去吧。」

  他的話才落,便見謝蘅唇邊溢出一絲血跡,兩眼一閉倒了下去。

  他早就堅持不住了,只是不想讓柳襄擔心,硬生生等到她離開。

  「世子!」

  重雲急忙將人扶住,彎腰將人抱回了院中。

  長廊下,重雲抱著昏死過去的謝蘅腳步急切,而大雨中亦馬蹄聲疾,也不知落在臉上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

  謝蘅再次醒來,已是次日清晨。

  此時,大軍早已走遠了。

  重雲給他餵了藥,看見枕邊的兩樣物件,無聲一嘆。

  以前只有一枚玉佩,如今又多了一個錦囊,這麼下去,世子真的能撐到五年嗎。

  「重雲。」

  重雲回神:「世子。」

  「派得力的人立刻將玉明澈帶回玉家。」

  謝蘅拿起錦囊輕輕摩挲著,吩咐道:「不計任何代價,務必用最快的速度在朝廷的人到蘇城前助他成為家主。」

  玉明淮不在,玉家那些人便肆無忌憚的欺負一個孩子,如今玉明淮不在了,便絕不可能讓那些人享受著他帶來的恩賜。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給玉明澈。

  「你去父王那裡一趟,將大管家借來。」

  重云:「……」

  這種事哪裡用王府大管家出面,不過他也知道謝蘅在此事上態度堅決,便應下:「是。」

  又過了一會兒,謝蘅道:「雨何時停的?」

  重雲回道:「昨夜子時前。」

  謝蘅便道:「讓人備馬車,去趟承福寺。」

  重雲應下後,便道:「世子去給王妃上香嗎?」

  謝蘅卻道:「我去拜佛。」

  重雲默了默,沒再多問:「那屬下去準備。」

  那夜,世子和雲麾將軍的話他都聽見了。

  雲麾將軍想和世子去寺廟上香,但沒成想第二日便離開了。

  -

  雨後的山上空氣格外的清新,馬車在山腳停下,謝蘅拒絕重雲帶他上山,一步一步的拾階而上。

  聽說,要一步一步走上去,才有誠意。

  重雲勸不住,就跟在他身邊小心護著。

  雨後的階梯有些滑,謝蘅走的很慢,大半個時辰才到寺廟。

  以往謝蘅來這裡都是給王妃上香,這是第一次為拜佛而來。

  他按照規矩依次跪了神佛,所求只有一個。

  保佑柳襄平安歸來。

  待全部拜完,已經過了午時。

  謝蘅立在大殿外頭,站在陽光中,擡眸看向遠方。

  柳襄,我會盡力等你。

  你也要盡力活著回來。

  他的影子被陽光拉到很長,瘦弱而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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