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2024-08-17 07:05:48 作者: 榶酥

  第76章

  一行人走了兩日後,碰見了朝廷的人。

  他們看見了蜂崖溝的慘狀,在周圍搜查時剛好與喬祐年他們錯過了,便兵分幾路四處找人,這日其中一小隊人馬才總算在驛站碰見了謝蘅幾人。

  領隊的發出了信號後,便立刻護送一行人回京。

  因謝蘅身體不宜過於奔波,沒過兩日,其他人便都追上了他們,有了朝廷軍隊的護送,一路上雖也遇到過阻礙,但還算順利的到達了玉京。

  進了城後,柳襄打馬走到馬車旁,彎腰朝謝蘅道:「我先回去報平安,明日再去看世子。」

  謝蘅點頭:「好。」

  柳襄便和宋長策打馬離開。

  喬祐年急著回去告狀,也隨後離開。

  

  路上只剩謝蘅和重雲,重雲便再也忍不住問道:「世子,神醫到底怎麼說?」

  在谷中知道那是神醫後,重雲歡喜的不行,可問起時謝蘅卻說神醫已經替他診過脈了,但結果如何無論他怎麼問都問不出來。

  他也問過沐笙姑娘,可沐姑娘只說給過藥了,其他的讓他來問世子。

  路上他無數次想詢問,但世子和雲麾將軍幾乎形影不離,夜裡他每每問起,世子就說困了回去再說,他也偷偷診過脈,卻發現和以前並沒有變化。

  他能一直憋到現在是因為他清楚,世子自己比任何人都想好起來,若神醫有法子世子不可能不試。

  謝蘅沒打算要瞞著重雲,只是一路上柳襄都在,他也不想在那個時候說這些,如今回了京,他才如實道:「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重雲毫不猶豫:「好消息!」

  謝蘅默了默:「我還是先說壞消息吧,這樣的話好消息會顯得好聽一些。」

  重云:「……」

  「壞消息就是從蜂崖溝逃出去後,我身體受了重創,滿打滿算也只能茍活一年。」謝蘅徐徐道。

  重雲面色大變:「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碰見了神醫。」謝蘅目光淡淡的看著重云:「又能茍活五年了。」

  重雲提著的心頃刻間沉到了谷底。

  雖然他早有心理準備,但得到證實後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若連神醫都沒有法子,還有指望麼。

  「行了,別哭喪著臉,這不是又多撿了四年麼?」謝蘅反倒安慰道:「萬一以後再遇著一個神醫,說不定又能再撿幾年,這撿著撿著不就也能湊合了麼。」

  重云:「……」

  神醫又不是白菜,說撿就撿。

  「再說了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謝蘅似是想到了什麼,輕輕勾唇:「我這一生,很值了。」

  重雲正要說什麼,謝蘅又道:「柳襄還不知道,你別說漏了。」

  重雲壓下悲傷,神情複雜道:「可雲麾將軍早晚會知道。」

  謝蘅沉默半晌後,緩緩道:「左右也不過幾年了,或許等不到她回來我就不在了,那時她還年輕,人生的路還長,必然還會遇到其他人,屆時你們也勸勸。」

  重雲盯著謝蘅,氣的眼睛發紅:「還有五年呢,世子說這些為時尚早。」

  「是是是,尚早尚早。」

  謝蘅笑著道:「回去你幫我找找看有沒有新衣裳,她明天要來找我。」

  重雲悶聲道:「……是。」

  世子比以前多了幾分活氣,日子也有了盼頭,他應該高興,可是一想到這樣的日子只有短短五年,他就覺心如刀割。

  如今或許也只能期盼著當真還能再出現一個神醫吧。

  -

  柳襄一回將軍府就去見了柳清陽,向他稟明一路發生的所有事後時辰已晚,柳清陽雖有諸多話想說,但還是放她早些去歇息了。

  次日需得進宮面聖。

  其實公事柳清陽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他想問的是柳襄和謝蘅的事。

  他早已經聽聞了,只是至今仍有些不信。

  這二人不是勢如水火麼,到底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只不過見女兒眉眼間儘是疲態,他不舍再多問。

  次日,柳襄一早就和宋長策進宮。

  他們到宮門時,喬祐年喬月華已經等候多時,謝蘅還沒來,喬月華便拉著柳襄說了會兒話,他們這一路上的情況玉京早就人盡皆知了,她想問的只有她和謝蘅的事。

  柳襄對此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在喬祐年緊皺的眉頭下,大大方方的承認是自己先看上的謝蘅,費盡幾番周折才得償所願。

  喬祐年小心翼翼的湊到宋長策跟前,擔憂的看著他,宋長策哪還能不明白,看了眼正和喬月華說話的柳襄,將喬祐年拉到一邊,鄭重道:「我和阿襄是兄妹,是同袍,以前是,以後也是,從未生過其他心思,喬二哥可明白?」

  喬祐年怎麼能不明白呢。

  他恨鐵不成鋼道:「我知道你不想讓昭昭表妹知道這件事,但你怎麼那麼沒用,近水樓台這麼多年都干不過那個小氣鬼?!」

  宋長策:「……」

  「感情之事誰說的准。」

  喬祐年還要再說,宋長策便打斷他:「喬二哥,我已經很難受了,你就別再說了。」

  喬祐年只得閉嘴,拍了拍他的肩:「行吧!」

  「今晚上喬二哥請我喝酒唄。」宋長策面色鬱郁道。

  喬祐年見他難受成這樣,爽快道:「行。」

  「再加幾個大豬蹄。」

  「沒問題,管夠。」喬祐年。

  宋長策咧嘴一笑:「多謝喬二哥。」

  喬祐年看著他明晃晃的笑容,心頭一哽。

  合著是裝可憐騙他酒呢!

  罷了,看在他喚一聲喬二哥的份上,讓讓他。

  沒等多久謝蘅便到了。

  幾人一同進宮面聖。

  聖上病了多日,一直對朝臣避而不見,今日是將幾人宣到寢殿去的。

  對於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聖上早已經知曉了,象徵性的問了些問題後,便各自給了賞賜,讓幾人回去了。

  謝蘅剛出宮門便見到了等他的謝澹。

  柳襄見此便輕聲道:「我晚點再去找你。」

  謝蘅不耐的瞪了眼謝澹,轉身上了馬車。

  謝澹看了眼柳襄,若有所思後跟著謝蘅上了馬車。

  一路上,謝澹無數次看向謝蘅。

  謝蘅實在被他看的煩了,道:「你想說什麼就說。」

  謝澹這才道:「你和雲麾將軍?」

  謝蘅:「如你所見。」

  謝澹神色微松,眼底隱有幾分笑意。

  謝蘅瞥見,皺眉道:「你和喬月姝?」

  謝澹眼底的笑意散了。

  謝蘅便什麼都明白了,輕嗤了聲:「真沒用。」

  謝澹不吭聲。

  良久才道:「她怕我。」

  謝蘅忍不住道:「……你這段時間將玉京搞的烏煙瘴氣血雨腥風,她能不怕你?」

  「你做的倒是狠,沒留半點餘地,如今阮家一家獨大,我才回來都知道他們的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謝澹沉聲道:「很快了。」

  謝蘅大約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後,道:「你真的決定了?」

  「嗯。」

  謝澹道:「你知道的,我從來都沒想過爭。」

  謝蘅半晌未語。

  「那之後呢?」

  謝澹搖頭:「不知道。」

  「或許離京,或許被貶,都可。」

  謝蘅緊緊皺著眉頭:「不管離京還是被貶,你和喬月姝都不可能。」

  謝澹頗有些幽怨的看了眼謝蘅。

  謝蘅沒好氣道:「這麼看我作甚,我說錯了?」

  「我知道。」

  謝澹轉過視線,沉聲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們的身份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不可能,不過事在人為,他會盡力的。

  「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謝蘅淡淡道:「死不了。」

  「你準備何時動手。」

  「東西已經送到東宮了,何時動手是太子的事。」謝澹道。

  謝蘅:「……什麼時候送去的。」

  「一接到你的消息就送過去了。」謝澹如實道。

  謝蘅無聲一嘆,良久後才道:「都這麼天了人還沒醒,看來謝邵還是狠不下心。」

  阮青姝的事一出,謝澹必受牽連。

  他們幾個看似貌合神離,實則心底還是當對方是兄弟。

  血脈是一回事,感情也是一回事,自小相伴長大的兄弟情誼哪有那麼容易說斷就斷。

  「父皇曾說過血脈永遠都斬不斷,我們的刀劍也永遠都不能對準家人,不論未來發生什麼,即便做不到相互扶持幫襯,也絕不能傷害自己的兄弟。」

  謝澹徐徐道:「這話,太子應是記住了。」

  聖上這番教導時,謝蘅也在場,聞言他沉默了半晌,才嗤笑:「你難道沒記住?」

  「你做這麼多看似是對付他,實則是幫他穩固東宮之位。」

  謝澹便看向他:「你不也一樣。」

  「你知道太子心軟,便借我的手替他清除隱患,讓他無後顧之憂,知道我無法對付母族,便搜集阮家的證據送到太子跟前。」

  「此事一結束,我和太子都得償所願,而你冒了巨大的風險,卻無任何得利,終究還是我們欠了你。」

  謝蘅偏過頭,輕笑了聲:「誰說我沒任何得利?」

  「沒看到跟在我馬車後面的總管麼,明王府馬上就是親王府了,我這個小王爺就僅次於皇子了,說不得日後比你還尊貴。」

  謝澹掀唇一笑,替他倒了杯茶:「就算不是親王府,你也是尊貴的小王爺。」

  謝蘅毫不客氣的接過茶抿了口。

  半晌後道:「看在這杯茶的份上,我替你逼一逼太子。」

  謝澹淡淡開口:「好啊。」

  「不過,在你們大婚後吧。」

  謝蘅手微微一顫,而後淡淡看向謝澹:「北廑這一戰是持久戰,你等得起朝廷也等得起?」

  謝澹一怔:「你沒求賜婚?雲麾將軍不成婚再走?」

  「等她回來再說。」

  謝蘅放下茶杯道。

  謝澹沉默許久後,輕輕一嘆:「也不知五年後我能不能進得了小王爺的大門。」

  謝蘅雲淡風輕道:「無妨,進不來,我給你送喜糖,多遠都送。」

  謝澹笑了笑:「好,那就恭候。」

  -

  柳襄回府帶上廚房剛做好的甜點,便往明王府而去。

  柳清陽看著她歡快離開的背影,到底沒忍心阻攔。

  柳襄到王府時,謝澹已經離開了。

  王府外正在換匾。

  她看了眼那幾個親王府的鎏金大字,勾了勾唇便往謝蘅的院落走去。

  她來過多次,早就熟門熟路。

  到了謝蘅的院子,見謝蘅已擺了茶具,重雲正在煮茶,她忙跑過去:「世子。」

  她熟稔的坐下,將手中的糕點打開放到謝蘅跟前:「剛出爐的,先前答應你的,嘗嘗喜不喜歡。」

  謝蘅撚起嘗了口,清甜在口中化開,他微微眯起眼,咽下後,才道:「這個廚子是在哪裡請的?」

  柳襄垂下眼瞼,道:「是柳爺爺找的。」

  謝蘅一愣,看了她一眼後,道:「挺好吃的。」

  柳襄聞言揚起一抹笑,道:「待我離京京城,我將他給世子送來。」

  謝蘅笑了笑,沒接話。

  重雲默默的給二人舀了茶湯,謝蘅嘗了口後,頗有些嫌棄:「不知道烏焰最近在忙什麼。」

  重云:「……」

  有那麼難喝麼?

  提起烏焰,柳襄忙問道:「聽說太子至今未醒,也不知道傷勢如何了?」

  謝蘅又抿了口,才道:「無礙,裝的。」

  柳襄一怔:「裝的?」

  「不然呢?」

  謝蘅道:「自己人動的手,還能真往死里捅。」

  柳襄:「……」

  她撓了撓頭,道:「如今一切都安定了,他為何還要裝?還有二皇子如今如日中天,你到底偏著誰啊?」

  「因為他遇到了一個不想面對的問題,所以不想醒。」

  謝蘅:「我誰也不偏,他們的事他們自己解決。」

  「什麼問題啊?」

  柳襄好奇道。

  謝蘅頓了頓,才道:「你可聽說謝澹近日的所作所為?」

  「聽說了啊。」

  柳襄道:「玉京血雨腥風多日,連父親都閉門不出。」

  「那你認為他將朝堂完全肅清了嗎?」

  柳襄默了默,小心翼翼搖頭:「沒有。」

  謝蘅無聲的看向她,她才極小聲道:「還有阮家。」

  「嗯,還有阮家。」

  謝蘅望向皇宮的方向,低聲道:「其他罪證並不足矣將阮家連根拔起,所以謝澹將阮青姝與寧遠微有勾結之事送到了太子案前。」

  柳襄一驚:「啊?!」

  「他瘋了嗎?他這麼做不僅阮家就連他也要遭殃!」

  這種時候,誰與北廑扯上關係,誰就得死!

  即便是皇子,也得脫層皮!

  「阮家一除,朝堂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能安寧了。」謝蘅緩緩道:「朝堂安寧,才能一致對外,謝澹前段時間幾乎將除了阮家一黨的人都得罪光了,一旦阮家和北廑有了牽扯,朝堂大半的人就會拼命的打壓,如此,阮家再無翻身之地。」

  柳襄怔忡道:「原來,他這麼做是這個目的。」

  「可是他……」

  他就從來沒有想過爭那個位子麼?

  「沒有。」

  謝蘅明白她的未盡之言,道:「他從未想過,但當朝以孝為先,只要阮貴妃在一天,他就一天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柳襄隱約聽明白了。

  沉默良久後,她才道:「那二皇子會如何?」

  謝蘅笑了笑:「這是東宮那位該頭疼的事,我們儘管等著就好。」

  柳襄眨眨眼,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太子捨不得?」

  若捨得就不會頭疼,怎麼狠怎麼來就是。

  「那是他自小疼大的弟弟,他自然捨不得。」

  謝蘅淡淡道:「幼時,謝澹受了傷不肯讓宮人碰,大多都是謝邵給他上的藥,陪他哄他。」

  謝邵最知道謝澹的處境,他又怎麼狠得下這個心。

  柳襄一怔,猛地想起曾經在雲國公府,太子給她上藥時曾經說過,幼時弟弟調皮常常受傷,又不肯讓宮人碰,便是他給他上藥。

  那時她還在猜測是哪位年幼的皇子,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是謝澹。

  柳襄突然察覺到,他們這幾個人的兄弟之情遠比她想像的要深厚的多。

  突然,她聽謝蘅道:「你去太子那裡去一趟。」

  重雲擡頭:「……用屬下換烏焰麼?」

  謝蘅:「……」

  他對上重雲哀怨的目光,沒好氣道:「告訴他,阮青姝失蹤了,有很大的可能被弄到了北廑,他若再不動手,等鬧出個什麼事來,謝澹怕是命都保不住。」

  重雲立刻從謝蘅嫌棄他煮茶難喝的情狀中抽離出來,起身道:「是,屬下這就去。」

  待重雲離開,柳襄直愣愣瞧著謝蘅:「這是逼太子動手?」

  謝蘅冷笑了聲:「不逼他,還不知道要昏睡到什麼時候。」

  柳襄托腮喔了聲。

  她偏頭望著謝蘅,她好像明白謝蘅在這中間起了什麼作用了。

  他借力打力,替他們各自除掉了隱患。

  不愧是一起在聖上面前受過教的,他們之間的默契信任和情誼世間少有。

  「看什麼?」

  柳襄眼也不眨:「看夫君好看啊。」

  謝蘅一怔,面色微變:「……別亂叫。」

  「不是說了私底下可以叫嗎?」

  柳襄剛說完這話,便隱約察覺到了周圍的抽氣聲,隱約還有什麼重物碰撞的聲音。

  她看著謝蘅的臉色,緩緩直起身子,苦著臉道:「我忘了。」

  忘了他身邊有暗衛這回事。

  「他……他們只是你的暗衛嗎?」

  謝蘅扯了扯唇:「你覺得呢?」

  他話剛落,柳襄便已經感覺到有氣息遠去了。

  她欲哭無淚的看著謝蘅:「完了。」

  因宮宴醉酒調戲謝蘅一時,她在明王的印象里本來就不好,如今聽著她這麼叫謝蘅,怕是又要以為她調戲謝蘅了,對她的印象就會更不好了。

  將來,還會答應讓她嫁給謝蘅麼?

  不過,說起這個,柳襄又想到了一件事,她微微湊近謝蘅,小小聲道:「你以前說過,你的世子妃要端莊大氣,還要永遠留在玉京,那我……怎麼辦?」

  謝蘅看著她水汪汪的一雙眼,臉色不由也柔和了些,學著她放低聲音道:「沒事,等你回來,我自有辦法。」

  柳襄眼睛一亮:「當真?」

  謝蘅點頭:「當真。」

  柳襄放下了心,但很快又悶聲道:「那現在怎麼辦,明王會不會不喜歡我了?」

  謝蘅難得見她如此委委屈巴巴的模樣,忍著笑意,輕聲道:「無妨,父王若是為難你,就讓你父親再跟父王打一架,我父王打不贏。」

  柳襄:「……」

  她錯愕的盯著謝蘅許久,才憋出一句:「你剛才還說,我朝以孝為先……」

  謝蘅被她的反應逗的輕笑不止,柳襄這才明白他是在逗她,蹙眉盯著他片刻後,忍下了要反擊的念頭。

  罷了,難得見他這麼開心。

  等謝蘅笑完了,她才認真道:「你快告訴我該怎麼辦,要不我送點什麼補救補救?」

  謝蘅見她確實將這事放在了心上,便道:「無妨,父王不會為難你,也不會不喜歡你。」

  柳襄不信。

  誰不知道明王愛子如命,對兒媳婦自然也是千挑萬選。

  「我說的是真的。」

  謝蘅見她不信,便正色道:「你放心便是,我向你保證,父王絕不會為難你。」

  柳襄這才勉強信了。

  她拉著他道:「那等一切結束,我就去向聖上求賜婚聖旨。」

  謝蘅眼底划過一絲暗沉,轉瞬即逝。

  他反握住她的手,溫聲道:「好。」

  「但我們曾經說好的,若是誰先不在了,剩下的那一個便要好好活著,另尋良人,共度餘生。」

  柳襄心中一慌,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她擡眸認真看著謝蘅道:「嗯,我記得,你也要好生記住。」

  若她回不來了,她不想看他傷心難過,一點也不想。

  她只想他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重雲說過,他的身體適合靜養,不宜傷神。

  謝蘅溫柔的看著她片刻,輕輕一笑:「好。」

  「那我們拉鉤。」

  柳襄伸出手。

  謝蘅看了眼她的手指,輕輕搭上去。

  「襄襄,你要記住今日的話。」

  「嗯。」

  柳襄笑著點頭。

  罷了,她往謝蘅身邊湊了湊:「你再喚我。」

  謝蘅初時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襄襄。」

  「好聽,還要聽。」

  柳襄笑眯了眼睛。

  謝蘅:「……」

  柳襄見他不說話,便拉著他的胳膊道:「還要聽。」

  謝蘅:「……人還在。」

  柳襄立刻就鬆開手,還往旁邊挪了挪,但幅度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謝蘅眼裡笑意愈甚。

  他四下掃了眼,輕輕擡了擡手,周圍安靜一瞬後,數道氣息先後遠去。

  柳襄如今內功遠勝從前,很快就察覺到了,立刻又湊了過來:「他們都走了誒。」

  謝蘅擡頭望了眼:「是嗎?」

  「大約是父王讓他們離開吧,所以你現在可以放心了,父王是很喜歡你的,不然不會讓我們獨處。」

  柳襄一想確實是這麼個理。

  歡喜的握住謝蘅的手:「那太好了,爹爹不用和你父王打架了。」

  謝蘅輕笑了笑。

  之後兩日,柳襄一得空便往明王府鑽,柳清陽沉得住氣,明王沉不住了,在知道柳襄又來了後,便帶著人去找了柳清陽。

  相比明王的急切,柳清陽的態度很淡然:「邊關要生亂了,他們想多呆著就多呆著,其他的事等回來再說。」

  明王一聽這話心立刻就平靜了。

  似乎,也是這麼個道理?

  明王火急火燎的過來,風輕雲淡的回去,聖上問起這事時,他也原封不動的將話複述了一遍。

  聖上此時也沒空想這些,聽明王這麼說便也沒再過問。

  如此過了五日,太子終於『醒了』。

  所有人都等著看太子和二皇子如何爭鋒相對時,太子一道旨意就將阮貴妃被囚禁在寢宮,一日之間,阮家所有人全都下了獄。

  太子手中有諸多阮家這些年犯下的罪案,證據確鑿,這時尚還有人掙扎,直到太子拿出阮青姝與寧遠微勾結的證據,這些微弱的聲音立刻就消沉了。

  謝蘅柳襄喬祐年宋長策親眼所見,無人能質疑。

  太子出手果斷,與謝澹先前的雷厲風行別無二致,阮家一夜之間成了階下囚,所有人便明白,這場爭鬥結束了。

  緊接著就是一邊倒的局勢,這些日子謝澹得罪過的人全都冒了出來,參謝澹的摺子堆滿了一張案。

  而謝澹靜靜地坐在自己宮中。

  阮貴妃幾乎砸光了殿內所有的物件,也沒能見到陛下和謝澹。

  太子的人將她所有人手都控制住了。

  柳襄與謝蘅並肩坐在屋頂,看向皇宮的方向。

  重雲時不時上來匯報皇宮眼下的形勢。

  天色將暗時,重雲將長庚白榆帶來了。

  看著被五花大綁的二人,謝蘅皺了皺眉頭。

  重雲解釋道:「他們不肯配合,屬下和烏焰廢了好些功夫才壓住。」

  謝蘅:「……你們主子不會死。」

  「他讓你們到我這裡來,只是想保你們。」

  白榆正色道:「不論如何,卑職現在都應該和主子在一處,還請世子放卑職回去。」

  謝蘅懶得費口舌,擺擺手:「關起來吧,多加幾把鎖,多找幾個人看著。」

  重云:「是。」

  「對了,那個小太監呢?」

  重雲道:「太子殿下藏起來了。」

  至於為何沒將白榆和長庚藏起來,因為這兩個都是個一根筋的木頭,又身手都不弱,沒能得手,而煙墨雖然精明,但畢竟不會武功,一包迷藥就倒了。

  謝蘅點了點頭:「去吧。」

  「是。」

  幾人走遠,柳襄收回視線,低喃道:「覆巢之下無完卵。」

  謝澹是皇子,又對此事並不知情,不論朝官怎麼參他,他都能保住命,可他身邊的人就不一樣了,若不提前安置好,難免看顧不過來。

  畢竟阮家的敵人可不少。

  二人又等了半個多時辰,烏焰過來了。

  謝蘅便知有結果了。

  果然,烏焰稟報導:「阮家家主嫡系皆斬首,其餘人盡數流放,阮貴妃有救駕之功,免於死罪,沒入冷宮,遇赦不赦,二皇子雖不知母族所為,卻有失察之罪,且救太子有功,故封為瑞王,即刻前往封地,江城,無召不得入京。」

  烏焰稟報完,謝蘅問道:「何時定罪。」

  「三日後。」

  阮家的罪並非今日就會定下,只是太子怕謝蘅擔心,提前來告知他。

  謝蘅嗯了聲後,讓烏焰離開了。

  柳襄又靠回謝蘅肩上,半晌後,笑了笑:「失察之罪,封號瑞王,封地是富饒的江城,不知道的還道是獎賞呢。」

  謝蘅也輕輕勾唇:「太子這一次護的比我想像中要明顯。」

  柳襄細細捏著他的手指:「我挺好奇,救太子有功這事是怎麼來的,」

  謝蘅任由她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半晌才道:「我猜,大約是他帶姚慷回來時,謝澹也派了人過去,想了這麼多日,總算是給他折騰出了個由頭。」

  「但太子不是受傷昏迷多日麼,這理由能站住腳?」

  「如今朝堂已盡在太子手中,他非要護著,誰又會在這個時候不怕死的跟他作對?」

  謝蘅道:「當日的事只有謝邵的人知道,他說謝澹救了他那就是救了,且謝澹那時派人過去本就是為了保護他。」

  柳襄:「……言官不說話?」

  「謝澹先前將言官都關了起來。」

  謝蘅勾唇:「謝邵至今還沒放,大概等阮家定了罪才會在誰的提醒下想起來這件事。」

  柳襄:「……」

  「我突然覺得,太子好像也不是表面上的風光霽月。」

  謝蘅:「嗯。」

  「傾國之力培養出來的儲君,怎麼可能只有剛正不阿。」

  最後一絲餘暉落在二人肩頭。

  謝蘅突然道:「邊關也有這樣的落日嗎?」

  「有啊。」

  柳襄道:「不過看不見什麼星星。」

  謝蘅默了默,道:「那今夜我們看星星?」

  柳襄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這些日子雖然她每日都來,但一到天黑謝蘅就趕她走,說是對她名聲不好,今日倒是難得願意讓她留下。

  感謝星星。

  「那下去吧。」

  謝蘅作勢起身。

  柳襄以為他變卦,忙道:「不是要看星星嗎?」

  謝蘅:「……」

  他擡手在她額上敲了敲:「看星星也要吃飯啊。」

  柳襄摸了摸額頭,喜笑顏開:「我忘了。」

  「那我們下去吧,你抱緊我哦,把你摔了我就走不出王府了。」

  謝蘅接道:「嗯。」

  「屆時你父親就會來找父王打架了。」

  言罷,二人相視一笑。

  卻不知明王聽到暗衛回稟後,氣道:「小崽子,他就這麼希望我挨揍?到底誰的兒子啊!有了媳婦忘了爹!」

  二人膩膩歪歪的用完晚飯,便又爬上了屋頂看星星。

  柳襄怕謝蘅凍著,找重雲要了件薄薄的披風。

  今夜恰逢月中,星星多,月亮也圓。

  柳襄靠在謝蘅肩上,臉上的笑容幾乎沒有斷過。

  「若是時間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

  謝蘅輕輕握住她的腰身,幾不可聞的嗯了聲。

  他也想時間能停在這一刻,如此,他們就永遠也不會分開。

  「以後你若是想我了,就讓重雲帶你來看星星。」

  「好。」

  「京城有哪裡好玩嗎,我們明日出去走走唄。」

  謝蘅也點頭:「好。」

  「那去寺廟吧,我們去求個簽。」柳襄道。

  謝蘅依舊說好。

  「我說什麼你都答應我嗎?」

  柳襄突然擡頭看向他道。

  謝蘅對上她那雙閃爍著星光的眸子,即便知道她又在打什麼主意,也仍是道:「嗯,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柳襄便湊過來:「那你親親我。」

  自從回京後,府里眼線眾多,她一直都找不到機會親他。

  有點想念在山谷的時候了。

  謝蘅看她片刻,緩緩低頭吻在她的唇上。

  柳襄閉上眼,伸手攬住他。

  這段時間,她珍惜著和他在一起的每個瞬間,也將它們深深的刻在腦海里,在未來,這些都是她最美好的回憶。

  廊下,重雲和玄燭看著這一幕,各自別開視線。

  玄燭今日才回來,自從那場惡戰後,他整個人虛弱了不少,連多走幾步都費力,更別說能動武,若非他有深厚的內力扛著,如柳襄先前別無二致。

  也幸虧沐笙去的及時,不然神仙也難救。

  「什麼時候的事?」

  雖然人虛弱了,但八卦的心仍在。

  重雲靠在柱上,道:「找到後就這樣了,我也不知道過程。」

  「你現在需要靜養,不適合看熱鬧。」

  玄燭不動。

  重雲便招手喚了個小廝:「搬把椅子來。」

  「是。」

  很快,小廝便搬來椅子,玄燭讓他將椅子放在了最適合看熱鬧的地方,才肯坐下。

  重雲便折身進屋拿了瓶藥出來遞給他:「這是沐姑娘也就是之前救我們的姑娘給你備的,說是以後筋脈之痛發作起來時便吃一顆,但是要三分毒實在受不住了再吃,這是兩年的量。」

  玄燭看了眼藥瓶,剛要開口,重雲就道:「替你道過謝了。」

  玄燭嗯了聲,收進懷中。

  又過了半晌,重雲道:「高夫人怎麼樣了?」

  玄燭沉默良久後,道:「她很堅強。」

  「她不願意來玉京,想一直開豆花攤,安頓好後事後,我買了間鋪子給她,幫她和二夫人布置好了店面,給林姑娘請了夫子,她說會一邊學習一邊幫舅母們照顧生意,我留了些銀子,跟新任縣令打了招呼,留了個人照顧她們。」

  安排的很周全。

  重雲便沒再吭聲。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屋頂上才傳來動靜。

  謝蘅睡著了,柳襄將他帶下來送進了寢房。

  出來時她看見玄燭,問起薛瑤,玄燭又重複了一遍。

  柳襄想來想去,沒有找到什麼紕漏才放下心。

  「對了,世子睡覺是不是過於沉了些。」

  重雲微微垂首,道;「世子一直如此。」

  柳襄聞言心中的疑慮慢慢消退。

  她回頭望了眼屋子,雖然她一直想著分別的那一天晚些到來,可近日她總有不好的預感,每日入睡前,都怕次日就是分別時。

  有時候就是這般,怕什麼來什麼。

  次日,天還沒亮,柳家幾人就被一道旨意宣進了宮。

  柳襄放慢腳步,輕聲問宋長策:「北廑有動作了?」

  宋長策微微搖頭,擰眉道:「不是,我剛剛聽父親說,是我們在北廑的暗探冒死送了極其重要的消息回來,陛下連夜見的,眼下朝中所有的武將都收到了聖旨。」

  柳襄心中一顫,如此緊迫,必要出大事。

  隨後她似是想到了什麼,隨口問了句:「可知道送消息回來的暗探叫什麼名字?」

  宋長策語氣沉重道:「人沒能回得來,是我們這邊的人接應的,只將消息帶了回來,你問這個作甚,就算真回來了,也不可能暴露名字。」

  一旦做了暗探,身份就是國家機密,即便出了事也不會公之於眾,朝廷往往都只是用別的名義對其親眷行賞。

  柳襄自然也明白這些,她無聲呼出一口氣:「嗯,方才只是突然想到一個人,才隨口一問。」

  「連夜宣見所有武將,怕是要出大事。」

  宋長策點頭:「嗯,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們很有可能從宮裡出來就得走了。」

  行軍打仗就是這樣,軍令如山,隨時都有可能披甲上陣。

  柳襄知道他的意思,輕輕嗯了聲。

  「我一直有心理準備,就算不能與他道別,他也不會怪我的。」

  宋長策見她面色如常,便沒再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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