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2024-08-17 07:05:46 作者: 榶酥

  第74章

  「阿襄。」

  謝蘅輕輕握住她的手,不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是柳襄以前從未見過的溫柔:「神醫說了,只是這兩日使不上力,過些日子便與常人無異,眼下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著他,看著看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若是在這之前看清他的心意,她必定是開心得不得了。

  可現在,她實在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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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了武功於她而言與死無異,更準確的說,比死還殘忍。

  謝蘅見她落淚心裡便有些發慌,他俯身試圖撫去她的淚,但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她沒有哭出聲,只看著他淚如湧泉,這副模樣很叫他心痛難忍。

  「阿襄。」

  謝蘅沒再去擦眼淚,而是輕輕撫著她的臉,低聲地喚著,他知道任何的言辭在此時都是蒼白無力的,便也不再相勸,俯下身輕輕的抱著她。

  柳襄重重閉上眼,淚愈發兇猛,身子在隱隱顫抖著。

  謝蘅感受到那股顫意,心疼的不行,再也顧不得要去偽裝,手穿過她的脖頸,讓她的臉貼在自己肩上,緊緊擁著她:「阿襄,想哭便哭出來,我在。」

  「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柳襄仍沒有哭出聲,她極力的在隱忍。

  這一刻,她深刻的體會到了大喜之後大悲是什麼樣的滋味。

  她能聽見謝蘅的聲音,能感受到他的溫柔和擔憂,但她好像聽不見他在說什麼,無盡的悲傷絕望將她緊緊籠罩,壓的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而她也不願意再掙扎了,任由自己墮入無邊的黑暗。

  她希望這是一場噩夢。

  希望再醒過來,她沒有去失去武功。

  謝蘅感受到懷裡的人逐漸安靜,立刻便意識到了什麼,忙擡起頭看她,卻見姑娘帶著滿臉的淚痕閉上了眼。

  「阿襄,阿襄……」

  謝蘅慌亂的喚了幾聲後,忙轉頭喊道:「神醫,神醫!」

  神醫和沐笙飛快走了進來,神醫立在床邊看了眼昏睡過去的人,又看向將人擋了個嚴嚴實實卻還在催促他趕緊看看柳襄的謝蘅:「……你讓讓。」

  謝蘅這才反應過來,忙直起身子勉強讓了個位置出來,擡起頭眼眶紅紅的催促著神醫,一臉的緊張焦急。

  神醫:「……」

  神醫只能憋屈的往床頭挪了挪,擠在牆邊半蹲下搭上柳襄的脈。

  沐笙想湊過來看看柳襄,硬是找不到空隙,只能墊著腳尖伸長脖子望著。

  半晌後,神醫剛收手,謝蘅便急急道:「怎麼樣了?」

  神醫無聲一嘆,神情複雜道:「沒事,就是悲傷過度。」

  「這兩日你多陪著她,好生安撫安撫,再過幾日能下地行走了,或許就會好受些了。」

  謝蘅再次問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神醫果斷搖頭:「沒有。」

  而後又像是在說服誰似的,補充了句:「能保住命便很好了。」

  沐笙這時偏頭看了眼神醫,輕輕皺了皺眉頭。

  柳襄這一昏睡又是一日。

  謝蘅從她再次昏睡後,便幾乎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

  夜裡,他也在這裡守著。

  謝蘅的覺近來都很沉,但這幾夜大約是因為擔憂柳襄,神經一直緊緊繃著,是以在聽到一聲響動後就被驚醒了。

  屋裡沒有點燭火,月光從窗戶邊滲進來,睜著眼久了,就能勉強看清屋內。

  他適應之後便起身往床的方向走去,離得近了遍看見床邊落下的人影,他看清後心頭一驚,快步迎過去:「阿襄!」

  柳襄身形一滯。

  他竟在屋內,而她絲毫未覺。

  「阿襄,怎麼下來了。」

  謝蘅走到柳襄跟前,半蹲下,伸手想將她抱起來,柳襄卻不肯配合,他動作稍緩,聲音更加溫柔:「阿襄,我抱你上去。」

  柳襄不吭聲。

  她不甘心,她想起來試試,可渾身使不上力,她用盡全力才坐起來,卻不慎從床上滾落了下來。

  謝蘅自然知道她想做什麼,便又道:「阿襄別急,神醫說了,過兩日便可以行走自如了。」

  柳襄閉了閉眼,一行淚划過臉頰。

  可只是行走自如,並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能失去武功。

  月光下,謝蘅看見了那一唇淚珠,心疼的輕輕將她湧進懷裡,手掌安撫的拍著她的背:「待你養好身體,我們再去求求神醫,或許神醫還有辦法的。」

  柳襄知道,這話不過是安撫。

  若神醫有辦法,不可能瞞著。

  不過,他的懷抱比她想像中的更溫暖,更讓人安心,她慢慢地卸了力,任由自己跌進他的懷中。

  那一瞬間,謝蘅感覺她像是一個破碎了的布娃娃,沒了精氣神,也沒了魂魄。

  他順勢也跌坐在地上,緊緊摟著她。

  所有的話語都不足以安撫這樣沉重的打擊,他只能用力將她抱著,無聲的陪著她。

  起初他只覺得淚打濕了衣襟,後來,他聽到了小聲的抽泣,他動作僵了僵後,沒有出聲,仍只是緩而有序的拍著她的背。

  再之後,房裡便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謝蘅將人緊緊抱住,眼淚無聲的落著。

  屋外,神醫和沐笙都因聽見動靜出了門。

  夜色中,二人遠遠立著,不知在想什麼。

  屋裡的哭聲持續了很久很久才停下。

  謝蘅察覺到懷裡的人漸漸的沒了聲音,只隱約傳來幾聲抽泣,他便知這是哭暈了過去,他就著那個姿勢又安撫了會兒,待她睡的更沉些,才慢慢起身將她抱起來,放在了床上。

  掖好被角,在床邊守了一會兒,謝蘅才起身出門。

  他有些睡不著了,想去外頭吹吹風。

  然沒想到一出門便看見了神醫。

  想來應是聽見動靜過來的。

  他正欲走過去,神醫便擺擺手:「睡吧。」

  謝蘅正要應,便覺身旁一道身影快速走了過去:「老頭子你等等。」

  謝蘅這才知沐笙也在。

  神醫腳步未停:「等什麼等,大半夜的都不睡覺跑出來作甚。」

  他走的快,沐笙卻比他更快,最終在門關上前將人攔了下來。

  「瘋丫頭你要反了天了啊,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你是要作甚!」、

  沐笙死死抵住門,轉頭看向還愣在原地的謝蘅:「你過來。」

  謝蘅不知她這是要作甚,猶豫不前。

  「老頭子有辦法。」

  沐笙又道。

  謝蘅聞言一怔,而後便腳步如風的追了上去。

  最終,二人合力將神醫堵在了屋內。

  神醫沒好氣的瞪一眼謝蘅,又瞪一眼沐笙,二人則眼也不眨的看著他。

  三人就這麼對峙好半晌,神醫才煩躁道:「看什麼看,我說了沒有辦法!」

  沐笙死死盯著他:「你有辦法!」

  神醫:「……你憑什麼覺得我有辦法!」

  「直覺!」

  沐笙:「你就是有辦法讓柳姐姐恢復武功。」

  謝蘅眼神一緊,拱手一揖:「還請神醫告知如何才能讓她恢復武功。」

  神醫叉著腰來回踱步:「我說了,我沒有辦……」

  話音未落,他便想從空隙中跑出去,然沐笙早有防備,飛快的攔住他,他又往另一邊跑,謝蘅卻又急速堵了過來。

  再次大眼瞪小眼後,神醫終是泄了氣,一屁股坐在小矮凳上,生著悶氣。

  謝蘅見此心裡便有了底。

  他果真是有辦法的。

  他心中頓時驚喜交加,激動萬分。

  他說過,她本該如朝霞燦爛明媚,不該與他一樣墮入陰暗,只要有一絲可能,他都不會放棄,他這一生已是無望,可那樣的痛他不想她也受一遍。

  謝蘅眼神沉了沉後,緩步走到神醫跟前,掀起衣袍,只才剛彎下一隻腿,神醫就一下子跳起來將他扯了起來:「你給我站好!我受不起!」

  這小嬌嬌怕是連皇帝都沒跪過,他要受了這種大禮,他怕愛子如命的明王會天涯海角的追殺他。

  沐笙有些古怪的看了眼神醫。

  老頭子救人無數,這種大禮也不是第一次,這回怎麼就受不起了?

  謝蘅被他硬生生扯了起來,沉默片刻後,後退一步,鄭重擡手:「阿襄志在沙場,畢生夙願是守山河無恙,天下太平,於她而言失了武功人生便沒了念頭,若神醫有辦法救她,還請神醫告知,不論成不成,明王府都萬分感激,可應神醫任何要求。」

  話落,屋內陷入一片沉寂。

  沐笙瞪大眼看著謝蘅。

  明王府?難道他就是明王府那個世子?被柳姐姐搶了當夫君那個?

  良久後,神醫輕嘆一聲,伸手扶起謝蘅的手,道:「若我告訴你,若是不成,她會死呢?」

  謝蘅身形一僵,錯愕的看著神醫。

  「如此,你還想知道嗎?」

  謝蘅緊攥著拳,咬牙:「想。」

  可緊接著,他又道:「有多少把握?」

  神醫伸出兩根手指。

  「最多兩成。」

  謝蘅手微微一抖,許久都不再吭聲。

  兩成,把握太小了!

  「但凡把握大些,我便也不會藏著掖著。」

  神醫坐回矮凳上,又是一嘆:「小將軍年紀還小,本可以安穩的度過這一生,若是非要去賭,萬一出了事,你說怎麼辦?」

  「你捨得嗎?柳大將軍就這一個獨女,他捨得嗎?」

  謝蘅確實捨不得。

  可同樣,他也捨不得看她生無可念。

  「其實這種事也就最開始接受不了,但等過一段時間,慢慢地也就能接受了,何必去冒這個險呢,你說是吧?」神醫循循善誘道:「再說了,這戰場刀劍無眼,你又放心小將軍去戰場嗎?」

  答案毋庸置疑是不放心的。

  可這是她的理想,他沒有權利干涉。

  沐笙這時也安靜了下來。

  兩成的把握,與她猜測的差不多。

  在老頭子說保住命便已是很好了的時候,她心裡就有了猜測。

  私心來說,她不希望柳姐姐做這個選擇。

  她想柳姐姐好好的活著。

  但若換成是她,她一定會這麼選。

  無疑,這很矛盾。

  不光沐笙,謝蘅亦無法表態。

  這個選擇對他而言太艱難了。

  最終,他什麼都沒說,道了謝後便回了屋子。

  -

  接下來的幾日,謝蘅幾乎是形影不離的陪著柳襄。

  柳襄那夜發泄過後,便沒再落淚了,但整個人與以往大不相同了。

  姑娘不再那麼愛笑,一整日也都說不了幾句話,能慢慢地能下地行走後,謝蘅就陪著她去谷中四處散心。

  柳襄內心是不大想動的,但她知道謝蘅很擔心她,便順著他跟他四處走走,可筋脈受損後,她的體力大不如從前了,走著走著就走不動了。

  謝蘅便哄著她背著她走。

  他背她的動作很熟練,很穩,讓柳襄感到有些意外。

  這時候,她才開始思考,他們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她問起,謝蘅一句話便帶過了:「我們是無意中撞見了神醫。」

  柳襄便擡頭四處望,放眼望去便是山。

  她記得她中了那一掌後就昏迷了過去,從醒過來這麼多天,她沒有看見玄燭他們任何一個人,便說明是他一個人將她帶到了這裡來。

  他不會武功,身體又羸弱,帶著昏迷不醒的她翻山越嶺到了這裡,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柳襄眼眶慢慢地濕潤了,淚無聲的落在他的肩膀上。

  明明是這麼瘦弱的人,到底是怎麼帶她來到這裡的。

  「二表哥,宋長策,玄燭他們有消息嗎?」

  謝蘅輕輕嗯了聲:「機緣巧合下,沐笙那日撞見了玄燭他們,聽她的口氣,他們是無礙的,前日,我看見了他們的信號,不過神醫喜靜,不願有人過來打擾,我便沒有回應,等你傷養好了,我們便去找他們。」

  柳襄沉默半晌後,道:「那我們回去問問沐笙吧。」

  這是柳襄醒來後第一次提了要求,謝蘅的心漸漸落下,點頭:「好。」

  柳襄將臉貼在他的肩背上,他的衣裳是新買的布衣,沒有薰香,但熟悉的藥香還在。

  他這幾日一直在喝藥。

  柳襄鼻子微微泛酸,是因為這些日子照顧她生病了嗎。

  她得去問問神醫,他的身體怎麼樣了。

  路邊的小花迎風飄揚,柳襄趴在謝蘅背上靜靜地看著。

  他應該從來沒有走過這樣的山路,可卻每一步都走的很穩,有時隱有踉蹌,他也會下意識摟緊她,好像生怕傷著她。

  這好像是沒了武功後唯一的好處。

  他對她千依百順,溫柔至極,她可以隨心所以的賴在他的懷裡,背上。

  有那麼那一瞬間,她甚至在想如果能這麼過一生,好像也可以試試。

  二人各懷心思的回到院中,便去尋了沐笙。

  沐笙知道他們來意後,回憶道:「那日,我是救了幾個人。」

  柳襄急急問:「都活著嗎?」

  沐笙點頭,又搖頭。

  「死了太多了,活著的比死的人少很多。」

  柳襄和謝蘅眼底划過幾分沉重,都沉默了下來。

  沐笙便繼續道:「我看到他們時,剩的人已經不多了,其中一撥人一直在護著自己的同伴,有一個人特別的凶,不要命似的,為了護住一個不怎麼頂用的同伴,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謝蘅立刻就對上了號。

  「不要命的那個是我的暗衛統領玄燭,不怎麼頂用的那個……」

  他話音一頓,轉頭看了眼柳襄,剛想要重新斟酌言辭,便聽柳襄道:「應該是我的二表哥。」

  沐笙一愣:「原來是柳姐姐的表哥啊。」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幸好,沒有救錯人。」

  柳襄和謝蘅同時看向她。

  沐笙便繼續道:「我本以為是江湖殺戮,並不想卷進去,可正準備走時卻看見了一個少年。」

  「我在邊關見過不少將士,他那種氣場讓我感覺他很像是從邊關回來的,便多看了幾眼,而後便聽見了北廑語。」

  柳襄眼睛微亮:「那是宋長策。」

  沐笙又是一怔。

  「是柳姐姐那位副將?」

  她在邊關遊蕩多年,自然是聽過東鄴軍的幾位將領,宋長策的名字並不陌生。

  柳襄點頭:「嗯。」

  「我聽見北廑語後,便打算留下來了。」

  沐笙嗯了聲,便又道:「待他們結束了戰鬥,我便下去給活著的人都診了脈,活著的都是東鄴人,北廑人全都死了。」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後,看向謝蘅:「你的暗衛統領受了很重的傷,和柳姐姐幾乎一樣,我第一個給他治的,要不是出門帶了諸多能救命的藥,他大概就要死了。」

  沐笙皺了皺眉:「都要死了還凶的很,差點掐死我。」

  謝蘅:「……」

  他微微頷首道:「對不住,他應是殺紅了眼,察覺到有陌生人靠近下意識的反應。」

  「看在他殺了那麼多北廑人的份上,我沒跟他計較。」

  沐笙道:「我給他餵了藥,留了藥方,又去山上給他采了些比較難找到的藥,回去好好養個五六七八年應該就能夠恢復到鼎盛時期了。」

  沐笙不是個熱心的性子,甚至在很多時候她是極其冷淡的,心情不好時就算看著人死在面前都不會眨下眼,她願意大費周章的救玄燭,是因為她痛恨北廑人,恨得了骨子裡。

  她是孤兒,是因為她所有的親人都死於戰火。

  戰爭最激烈時每天都在死人。

  她從最開始的害怕到最後已經麻木了,甚至可以面無表情的去那些屍體身上尋找食物,或是扒一身能裹體的衣裳。

  無數的家破人亡都是因為北廑犯境,對於斬殺北廑的人,她會多些耐心和善。

  「柳姐姐的表哥被保護的挺好的,但也受了很多外傷,要養一段時間,還有一個會醫術的郎君,他一心想給同伴診治,顧不上自己,我見他再折騰下去怕是要血盡而亡,便趁他不備將他扎暈了;宋副將傷的也不輕,不過和柳姐姐的表哥一樣都是外傷,不是大問題。」

  「所有的人加起來,活著的不超過二十個。」沐笙道。

  柳襄面上儘是沉痛。

  他們一共一百多人,最後卻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謝蘅心中更難受。

  蜂崖溝這一戰死去的都是王府的人。

  有的是陪他長大的侍衛,和他一般的年紀,有的是幾代家僕,也有的是看著他長大的暗衛,曾無數次在暗中隨行。

  謝蘅喉中一陣腥甜傳來,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對了,柳姐姐的表哥還叫我救一個人,但是他傷及要害,神仙來了也救不了。」沐笙想了想,又道。

  她著重說起此事,是因為他求她時太傷心難過,她想著他如此在意,可能那人對於柳襄來說也很重要。

  果然,她說完這話,柳襄的臉色更白了。

  謝蘅別過頭,眼眶微微泛紅。

  許久後,他緩緩道:「他是金科榜眼,高嵛成。」

  「他與叛國賊寧遠微,同歸於盡。」

  沐笙怔怔的喔了聲。

  面對死亡她早就麻木了,但心裡確實也有些惋惜。

  之後幾人很久都沒再說話,柳襄最先站起身,緩緩往屋裡走去。

  謝蘅這次沒有跟上去,待她走出好幾步,他才沒忍住吐了一口血。

  沐笙站起身看了眼柳襄,又看了眼謝蘅,一時竟左右為難,也不知道該先顧誰,而就在她躊躇間,卻見走出幾步的柳襄也吐出一口鮮血,軟軟的倒了下去。

  「柳姐姐!」

  沐笙眼神一沉,忙跑了過去。

  謝蘅來不及收拾,起身飛快的跑過去:「阿襄!」

  -

  神醫替柳襄診完脈,眉頭緊緊皺著:「前兩天不是都好好的麼,怎麼突然吐血了,你們跟她說什麼了?」

  「還有你,不是跟你說了,你這病得好好養,不能受刺激,心緒起伏不能過大,我不是神仙,經不住你這麼折騰。」

  神醫收回手,又瞪了眼謝蘅道。

  謝蘅垂首不語。

  「瘋丫頭,過來跟我去熬藥!」

  神醫沒好氣的吼道。

  沐笙難得乖順的跟了過去。

  早知道這些消息會刺激到柳姐姐,她就不該說。

  二人離開後,謝蘅望著虛空,沉思了許久。

  次日,柳襄才醒過來。

  謝蘅靜靜地給她餵完藥,道:「今日天氣好,我們出去走走吧。」

  柳襄很想拒絕。

  她不想去,哪裡都不想去。

  但謝蘅就那麼直直看著她,她又不忍拒絕。

  早晨山谷中的空氣確實很好,風景也很美,可二人都沒有任何心思欣賞,他們並肩緩緩前行著,很久都沒人先開口。

  這幾日他們相處大多都是這樣,柳襄不想說話,謝蘅便只默默地陪著她。

  走到一處平坦的小坡上,謝蘅停住了腳步,他看著前方漫無目的前行的纖細身影,突然開口道:「阿襄。」

  柳襄聞聲回頭,才發現謝蘅落後她好幾步,她駐足轉身,輕聲道:「怎麼了?」

  謝蘅看著她,問道:「若就這麼走下去,你能接受嗎?」

  柳襄明白他的意思,身形慢慢僵住。

  半晌後,她扯出一抹苦笑:「不能。」

  「我試過接受,但好像不行。」

  她是曾想過要不就這麼過下去,可她還是做不到。

  她睜眼閉眼都是同伴死在自己眼前的畫面,那駭人的血窟窿更是無法釋懷。

  謝蘅聽出她聲音里的哽咽,緩緩靠近她,輕輕將她擁進懷裡。

  許久後,柳襄才又漸漸的平復下來,她從謝蘅懷中抽身,擡頭看著他,認真道:「世子,我想明白了,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謝蘅眼神微顫。

  「哪怕不能恢復武功?」

  「哪怕不能恢復武功。」

  柳襄聲音很平靜,卻也堅定:「戰爭永遠是殘酷的,天下一日不平,我便不可能茍且偷生,我一定會上戰場,殺一個不虧,殺兩個是賺。」

  戰爭之下無數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炮炸進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沒了,有的還沒有長大,有的才剛剛出生。

  她做不到明知這些殘酷,還躲在後方茍且偷生。

  她長在軍營,她的歸途也該在戰場上。

  但不可否認,她很不舍,不舍眼前這個人。

  她剛剛才知道,她求之不得的人原來也將她放在了心上,她很開心,特別開心,她很想與他廝守一生,安穩度日,但前提是,天下太平。

  於她而言兒女情長永遠在國家之後,尤其在亂世,國不寧,何談私情。

  柳襄的這些未盡之言謝蘅都看懂了。

  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從那天后,她沒再問過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她,他也沒有再否認過,因為答案他們早就很清楚了,如今於他們而言,他似乎已沒有再隱藏心思的必要。

  正如他曾經想和玉明淮說的話,他們之間說不準誰會先死,又何必再去浪費光陰。

  若他不曾拒絕過她,那麼他們至少會有一段短暫而美好的回憶,但他並不後悔,因為誰也料不到未來會發生什麼。

  每一個當下,都會有不同的決定。

  「如果可以讓你恢復武功,但八成會死,只有兩成的機率活下來,你會如何選?」謝蘅輕輕撫著她的臉,溫聲問道。

  柳襄非常貪戀他掌中的溫度,自然而然的將臉貼在他的手心。

  她輕輕眯起眼,道:「當然是選擇兩成啊,賭贏了,將來有可能活下來,賭輸了,也就只是早點死而已。」

  這個答案在謝蘅意料之中。

  他原本是存過私心,想著若她接受了就讓她這麼安安穩穩的過下去,他便不告訴她,可直到昨日,他便明白,她永遠無法接受。

  若易地而處,他也會和她做一樣的選擇。

  謝蘅的手指漸漸落在她的唇上。

  柳襄感受到,擡眸定定的望著他。

  微風輕輕拂過,而他的唇比輕風還要溫柔的慢慢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柳襄閉上眼,輕輕彎起唇角。

  至少,她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人,此生不虧。

  他的唇落下後,便再無動作。

  兩片唇緊緊貼合著,化不開的情意漸漸瀰漫在周圍。

  沐笙擔心他們找過來,恰好見到這一幕,她卻並沒有躲,而是好奇的瞪大雙眼,明目張胆的偷看了好一會兒,才悄悄的墊著腳尖離開。

  過了許久,謝蘅才鬆開柳襄,他一手握住她的腰身,一手落在她的唇上,眼底是能讓人沉溺不可自拔的溫柔:「神醫說,有個法子或許能讓你恢復武功,但最多只有兩成把握,若不成功,會死。」

  柳襄眼底霎時變化萬千。

  從驚喜到激動,最後慢慢地歸於平靜。

  她望著他,用肯定的語氣道:「你怕我會死。」

  「我怕。」

  謝蘅承認道:「很怕。」

  柳襄繼續盯著他。

  若在以前誰跟她說,謝蘅將來會待她這般溫柔,她定不會信。

  這個人,他原本跟溫柔不沾邊的。

  柳襄雙手摟住謝蘅的腰,她感覺他快要溺死他懷裡了。

  「你怎麼這麼……」

  勾人啊。

  謝蘅:「什麼?」

  柳襄仰著頭,掀唇一笑:「你怎麼這麼好啊。」

  好到她的不舍又多了幾分。

  姑娘的眼底再次有了星光。

  謝蘅的笑容也深了些:「我這麼好,你就別死了,不然,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柳襄哪裡經得住他這樣的狂轟亂炸,只覺得腦殼都開始發暈了,一個勁點頭:「嗯嗯嗯,我儘量不死。」

  但是……

  柳襄努力保持著清醒:「萬一我沒扛過去,不小心死了,你以後就忘了我,喜歡別的姑娘,我不會生氣的,好不好?」

  謝蘅眼眶一酸,一行淚快速落下,在柳襄驚慌的目光的中,他又低頭吻住她,將她擔憂的話盡數堵了回去。

  柳襄被他親的暈頭轉向,好半天才回過神,推開他:「你哭什麼?」

  「如果我死了,你也忘了我,喜歡別的男子,我也不會生氣,好不好?」謝蘅聲音低沉道。

  柳襄有些為難的皺眉。

  他這麼好,她怎麼忘得了。

  「你先答應我。」

  謝蘅點頭:「我答應你。」

  柳襄便笑著道:「那我也答應你。」

  二人相視一笑,緊緊擁著對方。

  過了許久,柳襄道:「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啊?」

  謝蘅自然知她問的什麼,道:「我出來時問過神醫,三日後開始。」

  「神醫有一本內功心法,但需要廢除以往所學功法,你內功盡失這一步倒是可以省了,練此功法等同於將全身筋脈一寸一寸的攆斷重塑,中間任何一個環節沒有撐住,便會死。」

  「從明日起,你便要每日泡藥浴。」

  柳襄從他懷裡仰著頭看他:「所以在出門前你就知道我會這麼選?」

  「嗯。」

  謝蘅低頭道:「神醫在前兩日便已經備好藥材了。」

  不止他,他們所有人都知道她會如何選。

  柳襄看他的眼眶開始濕潤。

  謝蘅輕輕替她擦去眼角的淚花:「我會在外面一直陪著你。」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捨不得你。」

  柳襄悶聲道:「萬一我死了,你就是別人的夫君了。」

  謝蘅點頭:「對,你死了,我就是別人的了。」

  「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出來。」

  柳襄咬牙堅定點頭:「嗯!」

  她一定會拼盡全力走出來。

  她捨不得他對別人這麼好。

  「要是以後我活蹦亂跳了,你會不會就不對我這麼好了?」柳襄突然道。

  謝蘅認真想了想,道:「也有可能。」

  她活蹦亂跳了,他或許也看不到了。

  柳襄緊緊皺著眉。

  她沉默了會兒,突然道:「我明日就開始泡藥浴,我就見不到你了,那是不是說明你只有今日才這麼好?」

  謝蘅不防她理出這麼個邏輯,頓了頓,點頭:「或許是。」

  柳襄往他身上蹭了蹭:「那……你再親親我。」

  謝蘅:「……」

  「再抱緊些。」

  謝蘅默默地收緊了力道。

  柳襄卻還不滿足,嘟囔著道:「要不今晚洞房算了,萬一三天後我沒撐住,也不虧。」

  謝蘅:「……」

  他收回手,轉身就走了。

  柳襄忙追上去:「你生氣啦,我開玩笑的,你等等我,哎呀!」

  謝蘅腳步一頓,轉身冷冷的看著她。

  柳襄跌坐在地上,委屈道:「走不動了。」

  謝蘅沉默了許久後,才走過去將她抱起來:「堂堂一國女將軍,耍無賴不嫌丟人?」

  柳襄勾住他的脖頸,笑的眯起眼:「反正也沒其他人看得到。」

  「你還沒親親呢,再親親我唄。」

  「你走慢些呀,小心些別摔著了。」

  「能不能別這麼快回去啊,回去神醫和沐笙在就不好意思親了。」

  謝蘅唇角一抽:「你也會不好意思?」

  柳襄認真道:「我是說你。」

  謝蘅:「……」

  他走的更快了。

  柳襄看著越來越近的院落,惋惜的嘆了口氣:「沒武功一點都不好。」

  「你等我恢復武功肯定把你按著親個夠。」

  謝蘅不防她言辭這般露骨,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栽了個跟頭。

  「看吧,我就說慢些吧。」

  「閉嘴!」

  謝蘅忍無可忍。

  柳襄眼裡的光更亮了。

  好久沒看到他生氣了,更想親了。

  最後在柳襄的軟磨硬泡下,二人又出去散了個膩膩歪歪的心,親到心滿意足才回來。

  他們都在盡力讓這場有可能的分別看起來不那麼悲傷。

  但夜深人靜時,終究還是有人徹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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