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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魚似水,勝蜜糖甜(二)

2024-08-16 21:36:40 作者: 栗舟

  如魚似水,勝蜜糖甜(二)

  年節里,祁晝明本說等街上鋪子開張,熱鬧起來,要帶她出去轉轉,可不巧初三那日容因身上來了葵水。

  許是冬日裡天寒,受了涼,先前吃了好些藥調理的身子又發了舊症,腹痛不止。

  碧綃拿了手爐來替她捂著小腹,無濟於事。

  後來趕忙請李炳來看,將他開的方子也煎服了,卻仍舊不起大用。

  李炳臨走時,話里話外說容因不聽醫囑,未能堅持服藥,只秋日裡那兩次些微的疼,便自作主張停了。

  如今也只能先受著,再慢慢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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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因裹在厚實的錦被裡,尖尖的下頜抵在蓮花紋樣上,越發顯得面色蒼白,唇無血色。

  她冷汗涔涔,眉心緊擰,疼得睜不開眼,實在忍不住,藏在被子裡的手便去摳弄、去捶打,恨不得那團瘋絞著作痛的肉沒長在自己身上。

  碧綃見她難受極了,恨不能以身相替,想起來又將崔容萱罵了百十遍。

  疼到最後,容因竟累極昏睡過去。

  只是睡不沉,意識朦朦朧朧,卻也不像在夢裡,唯一的好處便是身上的疼似乎削減了幾分,讓她多少有些不肯醒。

  迷濛中,卻突然有隻溫熱的手撫上她額頭,將她額前打濕的碎發細緻地捋到而後。

  心裡好一番掙扎,容因費力睜開眼,見祁晝明坐在塌邊,垂眸覷著他。

  見她醒來,原本陰沉的面色頓時溫柔許多。

  「還疼不疼?」

  他聲音低而輕,似乎怕稍微大聲些,就會引來她不適。

  他身上還穿著大氅。

  方才進來時周身團著冷氣,在外間炭盆旁坐了有一會兒才敢進來,生怕將寒氣沾到她身上。

  他不問倒還好。

  一問,容因滿腹委屈突然找到了宣洩口。

  朱唇一抿,再張口,已帶了泣音:「疼,祁晝明,我好疼……」

  漂亮的眸子盈了層淺淺的水霧。

  眼看就要落淚。

  小夫人眼裡盛滿委屈,話音淒哀無助,哭得他心痛欲碎。

  撫著她毛絨絨的小腦袋,低聲哄:「因因不哭,我請了觀音堂的程先生給你看診,先忍一忍,說不準程先生看過就好了。可好?」

  他話音剛落,容因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而後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傳來:「呵,如今說得倒是客氣。」

  方才在觀音堂拿劍抵在她脖子上時,可不曾這般好聲好氣地喚她「程先生」。

  說罷,程白微將眸光移向塌上的少女。

  停留了片刻,輕輕搖頭,素來冷淡的語調里竟帶了幾分嫌棄:「先前見你時就這般瘦,這些日子過去竟絲毫沒有長進。」

  容因訕訕。

  「罷了」,程白微上前幾步,走到祁晝明身側,「你讓開些。」

  口吻隨意,竟絲毫不懼他。

  容因愕然,對這位程先生的性情有了更深的體味。

  回想她自己頭一次見祁晝明時,嚇得像只鵪鶉。

  不由心生敬佩。

  程白微在她腕上搭了脈,細細摸了半晌,神色越發沉凝,看得容因心頭直打鼓。

  良久,她放下手,眉心微蹙:「你這身體裡的寒氣存得太多,單用藥怕是不行。」

  容因聽完,無措地抿唇,覷向祁晝明。

  用藥都不行,那豈不是便沒得治了?

  一想到日後每月都要經這麼一遭,她下腹似乎更痛。

  再也繃不住淚,一顆顆滾落下來。

  「哭什麼?」程白微不解,「又不是什麼絕症。你尋處湯池子,往後每月都去泡一泡,再配上我給你開的方子,接連吃上幾個月,便也不會像如今這般疼得死去活來。」

  「當、當真?」她抽噎著問,唇瓣失了血色,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程白微眸光一軟。

  「我行醫以來,還從未出過差錯,你信我便是。」

  程白微一走,祁晝明便脫了大氅。

  錦被掀開,些微的冷氣宛如實質襲上白嫩的肌膚,激起一層細小的疙瘩。

  容因方才疼出一身冷汗,格外畏冷。

  身軀輕顫了顫,微微蜷縮成一團。

  他見了,忙扯了錦被將她牢牢攏住,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小小一團窩在他懷裡,微翹的睫低低垂著,貝齒輕咬下唇,往日飽滿如櫻桃般的唇失了顏色,印出一道淺淺的牙痕。

  分明是忍痛的模樣。

  他擡手,輕輕掐住她下頜,迫得她鬆口,將自己的指腹抵了上去:「若是疼得厲害,就咬我。」

  粗糲的指尖隱隱有些炙熱,她頰邊發燙,支吾著,不肯應聲。

  祁晝明說完,溫熱的大掌從腰間撫上來,惹得容因輕輕顫慄了下。

  「唔——」

  她仰頭,眸光純然地凝向他,無聲詢問。

  「因因乖,先替你捂一捂,碧綃已隨程先生一同煎藥去了。等你身子爽利些,我帶你去柘溪別院小住,那兒便有一處湯池。依程先生說的,往後每月我們都去待上幾日。好不好?」

  聲音輕又緩,幾乎要將她哄睡一般。

  說完,見她點頭,含笑在她眉間輕吻。

  「因因好乖。」

  她羞窘,哪有這樣哄人的,像哄孩子似的。

  大手覆在柔軟的小腹,溫熱的暖流一點點漫開。

  屋外風雪緊。

  她動作輕慢地側身,將臉埋進他胸口,任由暖意流向全身。

  良久,那股尖銳的疼漸漸退去,只是還鈍鈍悶痛著。

  秀麗的黛眉緩緩舒展開來。

  方才還蔫頭巴腦的小姑娘攢出些精神,便忍不住活泛起心思。

  偷偷擡眉,覷一眼,再覷一眼。

  他似乎睏倦了,闔目微憩,長睫垂落。

  稜角分明的下頜近在咫尺,從這個角度,還能看見偶爾滾動的喉結。

  她悄悄彎唇,眼底閃過促狹。

  小手不老實地順著他胸口,一點一點爬上去。

  直到柔軟的小手摸到他喉結,在那處略顯尖銳的凸起上來回撫弄。

  「因因在做什麼?」

  他倏然睜開眼,睨著她發尖,眸色沉沉。

  「我……」,容因心虛了下,但很快眼珠一轉,「我就是好奇,想看一看。」

  說著,指腹微微蜷縮了下。

  喉間細微的瘙癢帶起絲絲縷縷酥麻,祁晝明喉頭滾動了下。

  男人的黑眸沉沉壓上來,眼底熟悉的慾念燎得她心尖發燙。

  小腹被人抵著,腰上的大手忽然緊了緊,前後夾擊,硌得她有些疼。

  指尖似乎被燙到一般,她迅速抽回手,誰知卻被人按住。

  祁晝明幽幽勾起唇角,也不戳破:「那因因可要看仔細了,回頭仔細與我說一說,究竟瞧出些什麼。」

  唇齒翕張間,幾個字音被他咬得格外重。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落在容因耳中,每個字都似帶著一股灼燙的熱氣,燒得她耳根通紅,胸口踹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

  她囁嚅兩聲,不自在地移開眼。

  突然一扯錦被,將自己兜頭蒙住:「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我不想看了。」

  果然,就不該仗著自己來了月事肆無忌憚地作弄他。

  這下好了,羊入虎口,還是自己送上門的那種。

  祁晝明一怔。

  半晌,睨著眼前鼓鼓囊囊的一團,搖頭失笑,幽邃的黑眸滿是寵溺。

  一連幾日過後,容因臉上終於又有了點活氣。

  只是大約是因她從前生病向來不曾被人妥帖關照過,故而一到這種時候,便格外嬌氣,撒嬌賣痴,想要人多哄著她些,像個討糖吃的孩子,越發惹人憐。

  碧綃自然縱著她,無有不依,祁晝明雖偶爾捏捏她翹鼻,戳戳頰上軟肉,笑她一句「嬌氣」,可卻明顯比往日更加對她百依百順。

  許是身體寒氣太重,又一直沒能好好將養回來,氣血不足,日子便短些。

  第五日,她身上便已基本爽利了,只是還懨懨的,不肯動彈,比起月事疼,更像是這幾日躺軟了骨頭。

  誰知她心情剛好些,便有些不長眼的東西找上門來擾她清淨。

  容因雖與崔家人並不親近,但在外人眼裡,到底是她母家。

  因此頒旨封賞時,也一併給崔老太太封了個三品誥命。

  呂姨娘身份尷尬,只給她賜了些薄產和一處別院,如此一來,即便將來柳氏百般刁難,她與錚哥兒也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唯獨崔泓夫婦,什麼好處也沒撈著。

  柳氏還好,畢竟嫡母與庶子女從來就鮮有親近的,可崔泓這個生父,每日聽著同僚對他的恭維和賀喜,再想想連自己的妾室都得了益,自己這個父親卻全然被撇作了外人,心中自然不滿。

  加之康王事敗被貶為庶人,崔容萱受了牽連,不得已出家做了姑子,容因從頭到尾都不曾替她說項,就更是忍不住遷怒。

  他性古板迂腐,雖知道情勢早與以往大不相同,卻還想著自己終歸是她老子,非要讓容因回府低聲下氣作出一副恭順的樣子平息他怒火才行。

  誰知,容因根本不曾記起還有他這號人物。

  年前小年夜,她回崔家探望老太太,姨娘和錚哥兒,照舊連見都沒去見他一面。

  崔泓被臊得麵皮生疼。

  如今卻求上門來,是為了崔容萱。

  年後崔泓夫妻倆私下悄悄去寺里看了她一眼,誰知卻被她哭天抹淚地哭求,帶她回家去,離開那個鬼地方。

  崔泓雖心疼傷感,也只是勸慰一番,誰承想柳氏愛女親切,回府便拼命般地與他鬧開。

  要他來尋容因,免了崔容萱的罪責。

  容因聽完他來意,淡淡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長睫微斂,纖長白皙的雪頸微微彎折,勾勒出柔美的弧度,眸光落在懷中那隻精巧的鎏銀飛花袖爐上頭,似在思量。

  片刻後,她忽而擡起頭,沖他展顏一笑。

  崔泓眼底露出喜色。

  然而尚未維持多久,便聽她淡淡道:「不成。」

  崔泓錯愕地盯著那張含笑的粉面,恍惚間以為是自己聽岔了。

  容因極好性地搖搖頭,又重複一遍:「我說,不成。」

  她心中滿是譏誚,只是未曾表露。

  若依律,康王意圖暗害天子,等同謀逆。崔容萱那條命即便保下了也該送去那等糟污地方做官.妓,就連崔泓本人,恐怕都不能在他如今的官位上安安穩穩地坐著。

  歸根結底,都是看容因的臉面。

  這些他不會不知道。

  可他卻依舊覺得容因做得不夠。

  簡直慾壑難填。

  別說此事容因不能管,即便她能,她也不會去替崔容萱求這個情。

  若崔容萱從前只是言語間冒犯幾句,她大可以一笑了之,可前幾日她躺在床榻上疼得死去活來,今日腹中依舊隱隱脹痛,很大程度上都是拜崔容萱所賜。

  她又不是聖人,自認沒有那等以德報怨的心胸。

  更何況,寺院清修,於崔容萱的性子,正合宜。

  「你,你這逆女,那可是你親姐姐!」

  「父親難道不知,她若不是我親姐姐,恐怕此刻就不是在佛寺清修,而是進宗正寺與康王作伴了。」

  「你,你大逆不道!我崔家家風清正,怎麼養出你這麼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崔泓瞬間暴怒,隨手抓起桌上的茶盞猛然朝容因擲去。

  「夫人!」

  碧綃大驚失色,閃身擋在她面前。

  「噹啷。」

  碎瓷繃裂滿地,狼藉一片。

  滾燙的茶水只零散地傾灑了數滴。

  袖爐骨碌碌滾落,容因遽然起身。

  碧綃藕荷色的上衫被洇透,留下深褐的痕跡。

  袖角沾著淋漓的水漬,緩慢滴落下來。

  「怎麼樣了,快叫我瞧瞧。」

  少女眼眶微紅,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不,不打緊。」

  碧綃躲開她的手,口中說著無事,可嗓音卻發顫。

  容因強硬地將她遮掩著的手臂拽下來——

  熱水潑灑出來時,碧綃擡手擋了下,但好在冬日裡穿的是厚夾襖,因而手臂無事。真正的傷,在額上。

  整片潔白的肌膚灼得通紅,不過轉眼間,上頭就密布了許多豆大的透明水泡,額角劃出一道深深的破口,血珠接二連三地湧出,隱入烏鬢。

  容因只看了一眼,便沒忍住,落下淚來。

  「你別怕,我這就命人,命人尋郎中,你忍一忍……」

  額上鑽心得疼,讓她幾乎忍不住要打擺子,好不容易咬緊了牙根,卻突然察覺出少女握著自己手臂的那隻手竟抖得比自己還要厲害。

  碧綃突然覺得好笑,就連那股灼痛似乎都消了兩分。

  碧綃一走,容因終於緩緩轉眸,凝向崔泓。

  少女眼底淬著冰凌叫崔泓一顫,竟覺脊背有些發涼。

  可很快,他便調整好心態。

  不過是一個奴婢,傷了就傷了,自己是她父親,她還能為此對他做什麼不成?

  只是被那冷目看著,到底有些發虛。

  遂一擺手:「罷了,你既如此絕情,我們崔家也指望不上你。往後,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轉身要走。

  「父親別急啊,我還有話沒同你說呢。」

  容因涼涼開口,唇邊牽起嘲弄的弧度。

  崔泓腳步一頓。

  不知為何,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父親既然說我絕情,我若不坐實了你這話,豈不是虧了?這樣吧,二姐姐既是清修,我覺得父親整日掛念想必也不利於她修行,日後,崔家人便不要再去叨擾她了。」

  頓了頓,她又笑吟吟地補上一句:「不止崔家,往後所有人,都不必去了。」

  一句話,絕了崔容萱與所有人的聯繫。

  崔泓一怔,惶然轉頭,破口大罵:「你個毒婦!她一個弱女子,你讓她自己在那苦地方怎麼過?你這不是存心要她命麼!」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轉出沉沉的步履聲。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在她面前叫囂?」

  容因轉眸,頎長的身影帶著滿身寒霜,從暗影里一步跨出。

  她笑笑,神情鬆懈下來,撿起袖爐,轉身坐回梨花椅上。

  腹中還隱隱作痛,如今有人替她忙,她終於可以歇一歇了。

  當日,鄴都無人不知,崔泓因御前失儀被攝政王懲處,渾身扒得只剩一條褻褲,吊在崔府巷口那座牌坊上,吊了整整一日夜。

  最後解下來時,人都僵了,已然凍得半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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