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終章(下)

2024-08-16 21:36:37 作者: 栗舟

  第85章 終章(下)

  祁承懿終究還是沒聽他皇爺爺「苦口婆心」的叮囑。

  登基大典過後,隨著新帝大赦天下的旨意一道頒下的,還有幾道冊命詔書——

  先是追封先考瑞王為帝,先妣祁姮為太后。

  再是封其舅父祁晝明為攝政王,外曾祖母為淮陽郡夫人。

  一圈下來,容因反倒最為特殊。

  除攝政王妃外,還另加封宣懿夫人,准許食邑五千戶,撥出明華宮供她隨時入宮小住。

  大鄴開國以來,還從未有人的封號可以用帝王名諱。

  

  單憑如此封號、食邑和特權,便可凌駕於幾乎所有內外命婦之上,僅有皇后,太后能與之等同。

  世人聞知盡皆驚嘆,朝中大臣都暗自揣測,這是小皇帝因無法更多地加恩於祁晝明,才想出個折中的法子,將兩份封賞一同變著法給了他夫人。

  卻不知,祁承懿仍覺得不夠。

  宋頤等人不允他將容因也冊立為太后,可實際在他心底,她就是他的母親,與她的生母同等重要。

  短短半年,他從她那裡得到的,比從父親那裡得到的甚至還要多。

  詔書送到明華宮時,容因正伏案寫些什麼。

  眼前一暗,容因不耐地蹙眉:「祁晝明你讓讓,我忙著呢。」

  「啪」,小奶糰子將手中的詔書一擲,丟在桌上,發出輕微的悶響。

  「就知道祁晝明祁晝明,有了夫君就忘了兒子,哪裡有你這樣做母親的!」

  容因怔怔擡眸,見小奶糰子氣鼓鼓地背著手,嗔目瞪她。

  忙笑起來:「是懿哥兒啊。我還當是你父親,若知道是你,我哪裡能這般惡聲惡氣地跟你說話。」

  小獅子被順了毛,臉上那點子強裝出來的怒氣頓時消散無蹤,邁著小短腿巴巴地湊到她面前,揚了揚下巴,一臉驕矜地示意她去看桌上多出的那捲黃絹。

  容因會意。

  笑了笑,將東西撿起來,展開。

  「怎麼樣,我對你好吧?」頓了頓,他傾身上前,湊在容因耳邊神神秘秘地說,「往後你便再也不用擔心父親欺負你,倘若他真的敢在外面找別的女人,你就別要他了,左右我給你的食邑足夠多,不怕養不活你。」

  「當然,我只說你可以不要他,但沒說你可以不認我這個兒子。」

  容因一怔,驚愕又感動於這孩子細膩的心思。

  鼻尖一酸。

  她不過是那時隨口問他一句,他竟就一直放在心裡,如今還巴巴地替她想好了退路。

  她閉了閉眼,將涌到眼底的淚又憋了回去,漂亮的眸子盈出笑。

  捧住他圓滾滾的小臉:「好,懿哥兒對我最好,天下第一好。」

  其實沒有這番話,單只這封詔書,容因也高興。

  她高興的不是那些聽上去就十分唬人的封號和食邑,而是能名正言順地時時入宮,陪一陪他。

  帝王孤寂。

  即便他如今還是個該被人寵著、愛著的孩子,可一旦多了這層身份,世人看他的目光便與從前大不相同。

  難免多幾分防備、疏遠和猜疑。

  這些東西,對於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說,太殘忍了些。

  糯米糰子似的小臉在容因手中被搓扁揉圓。

  他含混不清地喊:「你快將我鬆開,一會兒被人瞧見,往後就沒人怕我了!」

  容因一怔,忙鬆開手。

  笑意褪去,她正色問:「你這些日子總是板著張臉,就是為了讓旁人怕你,是不是?」

  怪不得,她已多日不曾見他笑。

  即便偶爾被她逗樂,笑容也是一閃而逝。

  她原本以為,是大行皇帝去世,他正傷心,難以開懷。

  可沒想到,根袛竟在這兒。

  「我……」

  祁承懿低下頭,小聲囁嚅半晌,卻說不出否認的話。

  她鮮少在他面前冷臉,比父親好說話千百倍。

  可不知為何,他卻極怕惹她生氣。

  「懿哥兒,我知道你年紀小,難免害怕。可一味追求讓旁人怕你,只會同人越來越疏遠,時日一場,就再難聽到你想聽到的聲音。如同眼盲的人丟了拐杖,在黑夜裡獨自摸索,要吃許多苦頭。我更希望你能憑自己的才能與德行,使人信服,你明白嗎?」

  她不想他和祁晝明一樣,養成一副冷淡、桀驁、不易親近的性子。

  這條路本就難走,若他將所有人都疏遠了,連一個同行之人也找不到,只會更苦。

  「我知道了。」小奶糰子諾諾點頭,罕見地乖巧。

  「說什麼呢,不如也說與我聽聽?」祁晝明大步流星地從外頭進來。

  他身上披了件玄色大氅,上頭流雲暗紋壓了金絲,袖口繡著滾邊竹紋,玉冠高束墨發,清雋矜貴而不顯張揚。

  如今已是隆冬,祁晝明身上帶了一身寒氣,容因笑著站起身,將自己的手爐塞進他懷裡,自然而然地替他褪去大氅。

  他體溫本就比尋常人低些,一入冬卻還不愛用手爐,嫌棄是女子才用的玩意兒,前些日子被容因數落了好一通後,此刻卻也乖乖捧在手中。

  「說讓懿哥兒莫要學你,整日冷著張臉,怪嚇人的。」容因故意促狹地道。

  他說完,祁承懿便捂著嘴偷偷笑起來。

  祁晝明卻沒惱。

  他也笑,幽暗的眸子緊緊追著他的小夫人,語調沉沉道:「本打算來看你們一眼便走,但如今我改主意了。明華宮的地龍似乎比祁府暖上不少,不如今夜我便宿在這兒,夫人意下如何?」

  容因整衣裳的手一頓,兩頰微熱。

  這地龍……好,好像是有點熱?

  祁承懿卻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跟著湊熱鬧地喊:「那我也要!我今夜也要睡在這兒!」

  童言童語,稚氣可愛。

  祁晝明輕「嘖」一聲,斥他:「要什麼要?你再胡攪蠻纏,還想不想要妹妹了?」

  這小子前幾日不知突然搭錯了哪根筋,突然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來問,能不能再要個妹妹。

  只是瞧那神情,不像是要他出人出力,倒更像是怕萬一有了妹妹,被他一生氣掐死了,故而提前來問一問。

  「唔。」

  不要妹妹?

  祁承懿如遭雷擊。

  那可不行。

  天知道外命婦入宮弔唁那日,他看著只比他高半個頭的永安郡王世子領著他那個粉糰子似的妹妹跑到他面前炫耀時,嘴上說著她丑,心裡卻羨慕那小世子羨慕得要命。

  不等他表態,容因忽然一把拍上他圓溜溜的小腦袋,頰邊飛起紅霞,赧然嗆聲:「睡什麼睡?都回去,今夜誰也不許在這兒留宿!」

  往日裡祁晝明總是趕在宮門下鑰前離開,可近幾日,卻總是一直待到深夜。

  朝中多數大臣倒也能理解,畢竟人家夫人還在宮裡,溫香軟玉,哪裡捨得走?

  可偏偏有那等不通情理的,非要上摺子參他一道。

  但參也沒用,那幾封摺子恐怕早進了承德殿小廚房的灶膛里,燒成了一堆焦灰。

  畢竟如今大半摺子,都是祁晝明的批覆。

  可那些朝臣也知道這一點,但卻依然照遞不誤。

  一來是見他如今修身養性,久不殺人,倒像是面目和善了許多;二來大約是當著祁晝明的面終究還是不敢罵的,便隔著一張紙,多少能給自己消減些壓力;三來也能給他添一添堵,將從前被他日夜震懾得難以入眠的那筆帳還回來些。

  今夜他變本加厲,提出要留宿,容因都不需怎麼去想,便已能料見明日落滿承德殿御桌的那些奏本上定是寫滿了「祁司殿深夜留宿宮中,不成體統,藐視皇威」云云。

  實則容因前幾日便察覺出祁晝明想讓自己回府的心思,只是想來還體恤小奶糰子一個人待在這宮中冷清不安,故而遲遲不曾開口。

  哪成想他今日便將主意打到了留宿上頭。

  更不知他怎麼平白無故就想起給懿哥兒畫餅畫出個「妹妹」來。

  沒羞沒臊的老男人。

  臭流氓。

  用過晚膳,祁晝明躺在矮塌上故作迷困。

  祁承懿偷偷瞄一眼仍舊在一旁寫東西的容因,一邊瞄一眼祁晝明。

  困惑地絞著手指。

  他想和他們一起睡。

  可是他也想要妹妹。

  若他走了,讓父親留下,便當真能有妹妹了麼?

  這麼想著,他兀然開口:「父親,您說今夜自己一個人留下,回頭我便有小妹妹了,果真麼?什麼時候能有?」

  靈光一閃。

  他突然想起嬤嬤同他說過的,女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遂興致勃勃地自說自話:「嬤嬤說女子懷孕要十個月,那是不是我從今日起往後數整整十個月便有了?」

  「父親,你怎麼不說話?我方才明明瞧見你眼皮動了。唔,難道當真睡著了?」

  祁晝明磨了磨後槽牙,黑著一張臉睜開那雙瀲灩的桃花眸。

  眼底一片清明,哪裡有半分睡意。

  他皮笑肉不笑地睨著他:「雖然你如此肯定你老子的能力,讓我很欣慰,但是……托你的福,你的小妹妹十個月後估計是看不著了。」

  正如祁晝明所言。

  一刻鐘後。

  父子倆蕭索地站在寒風中,眼前是緊閉的殿門。

  祁晝明薄唇翕動了下,才要開口,突然一聲輕響,兩扇門間露出一條罅隙。

  「因因——」

  「給你,手爐忘記拿了。早些回吧,路上小心。」

  說完,門裡遞來一樣物事,迅速塞進他懷中。

  「啪嗒」一聲,又無情關上。

  腳步聲遠去。

  祁晝明訕訕地摸了下鼻尖。

  轉頭,黑魆魆的瞳仁落在身量還不到他腰間的小奶糰子身上,那雙桃花眸逐漸變得幽暗,深邃又危險。

  感受到他的目光,祁承懿理虧地低下頭:「對不起,父親。」

  都怪他一時興奮不小心戳破了父親裝睡之事。

  怎麼辦,聽父親的意思,他好像真的不會有小妹妹了。

  那等下次永安郡王家的世子進宮時,他還是要被他壓一頭。

  想想就讓人生氣

  「罷了,回吧。」

  祁承懿驚異於父親難得的寬容大度,當即邁步朝外走去。

  確實要趕緊走,不然父親反悔了怎麼辦?

  可走出兩步,身後卻沒有他預想中的腳步聲。

  他困惑地停下腳步,轉過身問:「父親,那你不走嗎?」

  「你先走,我還有事要辦。」

  祁承懿張了張口,可想起自己今夜乾的虧心事,又忍住了好奇。

  幽暗的盥室內,只門帘旁一盞昏黃的銅燈。

  馥郁的馨香在滿室熱氣蒸騰的水霧中愈發氤氳。

  令人心旌搖動。

  寬大的浴桶中鋪了密密一層艷紅的花瓣,偶爾幾片逐水浮浪,輕輕撫過細白的雪膚和嬌嫩的豐盈。

  浮白浪蕊,紅梅曳雪,妖冶惑人。

  門帘拍打,發出輕響。

  浴桶中的人卻並未受到驚嚇。

  反而微訝,問:「這麼快便取回來了麼?」

  方才進來時,容因才發現自己忘了帶貼身小衣,於是遣碧綃去尋。

  只是放衣裳的箱籠都在偏殿,這才片刻功夫,她便去而復返,未免快得驚人。

  沒人應聲。

  卻有人走到她身後,撿起澡豆動作輕柔地在她背上化開。

  隔著一層細膩的香粉,容因絲毫沒覺出不對。

  她愛潔,身上素來氤氳一團淡香,即使在暑熱天氣里,也有一股清甜的香氣。

  有時是山茶,有時是梔子,有時是百合。

  今日這澡豆的氣味好聞,祁晝明卻聞不出是什麼味道。

  溫熱的水珠徐徐落在背上,將那層香粉沖淨,露出細膩光滑的肌膚。瞧著就好似青瓷碗裡乳白的酪,隱隱還覆著一層蜜色的釉。

  他喉頭滾動了下。

  視線變得灼熱。

  幽邃的瞳仁里,毫不掩飾的欲色一點點漫上來。

  卻忽然聽少女懊惱又困惑地開口:「碧綃,我有一件事……思慮了許久,都覺得不妥,你替我參詳參詳。」

  「先前那封和離書我還留著。」

  祁晝明執匜的手一頓,眉心一跳,直覺有些不妙。

  先前那些烏七八糟的雜事一件追著一件,他竟將這麼要緊的事給忘了。

  「可我並不想同祁晝明和離。」

  他高懸的心落下幾分,可直覺他的小夫人要說的話還在後頭。

  「只是我偶爾想起最初到祁家時的那段光景,他總是嚇我,鬧我,拿我尋開心,便忍不住氣悶。我想著……總要晾一晾他。從前都是我哄著、讓著他,如今也該輪到他來討我歡心,就像那些尚未成婚的男子討好自己喜歡的姑娘一樣。碧綃,你說我是不是矯情了些?」

  「沒有,因因說得極對」,耳邊突然傳來沉沉的話音,酥酥麻麻震得她耳尖癢。

  容因震驚回眸,發現那人正雙手支在她背後,含笑覷她。

  這個姿勢……就好似將她整個人抱住都圈在了懷中。

  可是,她沒穿衣服!

  腦中「嗡」地一聲,芙蓉面靨頓時充血漲紅。

  「撲通。」

  雪肩烏髮的少女整個沒進浴桶中,濺起淋漓的水花,將他身上那身沾染了潮意的衣裳徹底淋濕。

  他唇角微微勾起,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不疾不徐地悠悠開口,輕慢間雜幾分浪蕩:「夫人何須遮,我哪裡不曾看過?」

  水中咕嘟咕嘟冒起一串泡泡,容因騰地露出小腦袋,但也僅有腦袋。

  「臭不要臉!你小心我回頭便傳揚出去,祁司殿是個登徒子,大半夜溜進女子閨房偷看人家沐浴!」

  「無妨,左右我也不曾偷看過旁的女子,只看過夫人。」

  少女氣惱,頰邊染上穠艷的胭脂。

  她烏髮盡濕,溫順地披散在身後,透過清澈的水面,隱約可以窺見幾分未被長發掩住的曼妙弧度。

  像善於蠱惑人心的海妖。

  盥室里幽暗的光將他昳麗的面容復上一層陰影。

  黑沉沉的桃花眸里滿是晦暗難明的欲色,幾乎有些駭人。

  容因直覺不妙,才要趕他離開,突然眼前一暗。

  「啊——」

  失重感傳來的瞬間,她驚呼,雙手卻下意識圈牢他脖頸。

  少女被人從水中撈起,寬大的條巾將旖旎的風光攏住大半。

  淅瀝的水珠洇濕他外袍。

  他卻渾然不覺。

  「夫人,出什麼事了?」

  外頭傳來碧綃急切地問話,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不等容因張口,便聽他沉沉低喝——

  「出去!」

  男人嗓音喑啞,呼吸略顯濁重。

  外面安靜了一霎,可很快,又響起她略顯遲疑的聲音:「夫人,當真沒事麼?」

  容因臉頰燒紅,磕磕巴巴地道:「沒,沒事。」

  沉默片刻,腳步聲遠去,房門闔上。

  「祁晝明,你快將我放下來!」

  雖說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但此刻殿內燈火通明,他衣衫完好,自己條巾之下卻不著寸縷,哪裡能一樣?

  「怎麼,夫人整日只知道在這宮裡哄那臭小子,將我拋得遠遠的,難道還不肯給些甜頭嘗嘗?」

  她就知道。

  容因頓時理虧。

  這些日子她整日忙於承德殿的事,確實有些忽略他。

  他步子慢悠悠的,可架不住腿長,一步便跨出老遠。

  很快,銀硃色的幔帳近在眼前。

  容因情急,口不擇言地低喊:「祁晝明,我都同你和離了!」

  男人腳步一頓,輕斂雙眉。

  空氣忽然有些冷。

  容因身上根根汗毛乍起,打了個寒噤。

  「和離書……不算。」

  未呈送官府,她依然還是他的小夫人。

  和離書,不作數。

  他也不會給她作數的機會。

  箍著她的手慢慢收緊。

  他嗓音喑啞的不成樣子,仿佛粗糲的砂紙摩擦。

  容因後知後覺生出幾分後悔。

  更怕他惱怒。

  她抿了抿唇,紅唇翕張了下,卻忽然視野一變。

  觸到柔滑的錦緞,她才意識到,自己已被他放在了床榻上。

  容因連忙抓過錦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邊向後縮了縮,警惕地覷向他。

  然而他卻並未像她臆想中的那樣變得暴怒。

  幽邃的桃花眸落在她身上,專注而熾烈。

  就在容因掌心攥出絲絲縷縷的薄汗時,祁晝明突然苦笑一聲,緩緩在塌前蹲下身來。

  他說:「因因,我錯了。」

  容因一怔。

  「不論出於什麼因由,我都不該起與你和離的心思。」

  「我太高估自己,以為自己可以狠下心,將你託付給旁人。我原以為即便我死了,憑衛三對你的情意,也會將你照顧得很好。甚至沒了我,你日後只會越發平安順遂。可後來待在天牢里的那幾日,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我怎麼這麼蠢,因為一個畜生弄丟了我那麼好的小夫人。」

  「因因,你這麼好,我怎麼捨得把你讓給旁人,我會瘋的。」

  「因因,原諒我,好不好?」

  他這樣狂盪驕矜的人,容因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樣放低姿態地哀求。

  心口酸脹,如蟲蟻噬咬。

  她察覺得出,自永清殿被她控訴一番後,他變了許多。

  他會問她,因因,你覺得好不好?

  他會同她說,那些她曾經不敢窺探的因果。

  就像她當初期冀的那樣,他已經在努力學著,給她尊重。

  眼眶漸漸潮熱。

  容因忽然便釋然。

  於是祁晝明看著她的小夫人,眉眼一點點彎起。

  她說:「好。」

  他如蒙大赦。

  仿佛誤入歧路的罪徒回心轉意,日日焚香頂禮,三拜九叩,幸蒙神女眷顧,終得度脫。

  銀硃帳子撒下的那刻,容因還在困惑——

  她只是說了一個「好」字,怎麼就演變成了如今這樣。

  濃重的檀香氣鋪天蓋地向她壓過來,如潮浪涌。

  粗糲的指腹在細膩柔白的雪緞上遊走,所到之處,激起陣陣顫慄。

  又是一個長長的吻,直到紅唇微腫,她才好不容易抓住時機,嗓音軟軟地哀求:「祁晝明,把燈熄了,好不好?」

  漂亮的眸子裡水光盈盈,像山間一泓流泉,瀉進他心底。

  自然無有不應。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唇,啞聲:「好。」

  那雙幽深的眸,縱起烈火,漆黑的瞳仁灼灼發亮,像一對兇悍的狼目,毫不掩飾掠奪的惡念,在黑魆魆的夜色中格外顯眼。

  她不禁生出退縮的心思,怯怯開口:「祁晝明,不、不如改日……」

  他發狠地咬她一口,見她吃痛,卻又輕笑了聲,風流又浪.盪:「夫人,米都下鍋了你卻說不行,是存心要逼瘋我麼?」

  不等她言語,重重的噬咬轉而成輕吻。

  纏綿悱惻。

  漂亮的小夫人何曾經歷過這種陣仗。

  纖白的腕被人攥在手中,無法掙動分毫。

  鴉青長睫無力顫顫,似震翅欲動的蝶,卻被這場凶戾的雨摧折了翅。

  無奈至極,只得婉轉示弱,殊不知反倒催生出更多惡劣的心思。

  不消半刻,她渾身薄汗涔涔。

  才知,原來單單是吻,就能讓人酥軟了骨頭,束手就擒。

  他突然停了動作,湊到她耳邊,嗓音粗重喑啞:「夫人先前看了一整本春.宮圖冊,不如同我說說,你喜歡哪個?」

  容因一怔,眼中漫上羞惱。

  都這麼久的事了,他怎麼還記得?

  怔忡間,他倏然又動了。

  「唔——」

  小夫人漂亮的眸子睜得奇大,晶瑩的小珍珠簌簌滾落。

  像被惡狼囁住脖頸的兔子,細弱無辜又可憐。

  始作俑者竟還擺出一副安慰的姿態,溫柔地俯身,拭吻她眼角。

  嗓音濁重:「沒事了,沒事了。因因別怕。」

  起初他還耐心地誘哄,等她緩過神來。

  可後來,柔軟緊實的密境中,巫山洛浦的旖旎風光不斷擾動他心神,漸漸讓他難以抗拒。

  良久,天邊忽然墜落無數顆星,剎那間,天翻地覆。

  一切都在星輝中震盪、湮滅,摧為齏粉。

  殿中香氣一改檀香的冷冽。滿床香露,繾綣纏綿。

  他溫柔地吻了吻她汗濕的烏髮,濕漉漉的。

  她想說,都怪你,白洗一場。

  可一張口,卻顫顫帶著泣音,濕潤潮熱,婉轉嬌嗔,像極憐弱不堪的哀訴。

  祁晝明俯身,將她牢牢抱住。

  肌理相貼,寸寸嚴絲合縫,仿佛本該如此。

  胸中縱深的溝壑被填滿,他長長喟嘆一聲,低頭吻住她嬌艷欲滴的唇。

  良久,他終於依依不捨地放開,低低誘哄道:「乖,睡吧,我抱你去洗。」

  她本就疲累至極,連手指都不想動彈一下。

  遂低低嗯了聲,任由睏倦得再也睜不開眼。

  男人輕笑,眸光溫柔。

  容因酣睡,他卻遲遲未動。

  幽邃的瞳深深凝睇著明媚姣好的芙蓉面靨。

  良久,他終於忍不住擡手,捏捏她頰上的軟肉。

  溫熱綿柔。

  於恍惚中給了他一點實感。

  寂寂夤夜,他忽然無聲發笑。

  他想——

  他的小夫人。

  他的。

  真好啊。

  他的運道怎麼這樣好?

  曾經他以為,自己這樣的人,死後是要下阿鼻地獄的。

  可這麼惹人愛的小夫人,卻許他來愛,甚至毫不吝嗇地來愛他。

  渡他出幽淵,渡他脫苦海。

  而今長夜過後,他握住了他的光。

  ——正文完——

  求寶寶們看完給個完結評分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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