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2024-08-16 21:36:28 作者: 栗舟

  第80章

  沈亥那邊雖已有論斷,但接下來還需呈報皇帝。

  

  皇帝一日未定下罪責,祁晝明就還得在天牢里老老實實地待著。

  消息傳入明光宮時,太后心底有恨,有憾,還有一絲隱隱的慶幸。

  那日承德殿前的對峙,就宛若秋末的這場寒雨,兜頭澆下,讓她從往日曹家不可一世的美夢中徹底清醒過來。

  她恨皇帝一意孤行放過屠曹家滿門的兇手,可卻也知道曹家大勢已去,此番被沈亥翻出的筆筆舊帳,沒有波及到她和皇后,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不知為何,每每想起那日皇帝望向她的那一眼,她總有些不寒而慄。

  仿佛她所有的秘密,都已被他洞悉,無所遁形。

  不會的。

  那事處理得那麼乾脆利落,皇帝根本就無從查起。

  否則大理寺此番清查曹家,不會放過這場驚天大案。

  一定是她多心了。

  再一次努力說服自己之後,太后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靜靜坐了半晌,她眸光微閃,想起些什麼。

  連忙喚來身邊的大宮女:「素練,你去將今年庫奚進貢來的白貂裘、貂豽皮還有沉檀香,再加上瓊州送來的南珠,挑些好貨色,送去許氏宮裡。就說我心裡一直記掛著她,叫她得空便來我宮裡坐坐,陪我說說話。」

  素練前腳一走,許貴妃身邊的宮女秋桐覷著她晦暗不明的神色,小心翼翼問:「娘娘,這些東西,奴婢去擱起來吧?」

  艷色絕倫的美人鳳眸微斂,撫弄著指甲上的蔻丹,對素練送來的這些東西竟連半個眼神也不給。

  「擱什麼擱,你尋個僻靜地方丟了或者一把火燒了都好,省得我看著堵心。」

  那老虔婆,從前便對他們母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如今想來是見曹家大勢已去,知道皇帝恐怕遷怒於太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又想起他們來了。

  秋桐抱著東西剛要離開,她卻忽然又將人叫住。

  「算了,這些隨便打發個人去處置便罷,你同我一起去承德殿看看陛下。」

  「夫人又來了?」獄卒笑著同容因招呼道。

  他們整日在這污臭霉爛的天牢里待著,早已厭煩至極。

  可托那位的福,自從大理寺審案過後,他這位漂亮的小娘子便風雨無阻日日來替他送吃食。

  他們這些人也能瞧瞧美人洗洗眼。

  甚至有時還能沾著光,得些她帶來的東西。

  如此一來,任誰不歡喜見著這心善的小菩薩?

  不過,倒還真叫人想不到,裡頭那煞神,竟能娶著這麼一個和善的夫人。

  「是啊」,容因笑著點點頭,將手中另一個食盒遞給獄卒,「我自己做了些糕點,不知味道如何,各位若不嫌便嘗一嘗。」

  「這……這怎麼好意思,這幾日咱們兄弟已得了夫人不少好東西了」,那獄卒口中說著不好意思,眼神卻已落在食盒上,不捨得移開。

  「無妨,各位這幾日對我家大人頗多照拂,這些全當是謝禮。再說,只是我自己做的,本就粗陋,又不值什麼錢。」

  祁晝明耳力過人,隔著一條狹長的甬道,將小夫人和那獄卒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嗤笑一聲,低下頭,掩下眼底湧起的躁鬱。

  他幾乎能想像到,她對那些人笑時,那些直勾勾盯在她臉上的目光。

  容因進來時,便見他背對自己,面牆而坐。

  少女困惑地歪了歪頭:「怎麼了?今日心情不好?誰惹你了?」

  他不答。

  容因笑盈盈地走到他身後,輕輕推一推他硬實的脊背:「我今日卯時便起了,給大人做了糕點,大人若不肯理我,我便回去了。」

  話裡帶著三分矯飾出的委屈。

  說完,站起身便要走。

  聽見動靜,祁晝明終於動了。

  他長臂一撈,漂亮的小夫人便像只小巧的雀兒一樣落入他懷中。

  鋒銳的下頜抵上她肩頭,他語調沉沉,有些發狠,可似乎還帶了幾分遺憾:「真想把你揣在我懷裡,我去哪兒你便也只能去哪兒,不離開我半步。」

  都怪他的小夫人太好,好到旁人多看她一眼他都覺得是心生覬覦。

  容因怔怔聽完,想要發笑,卻又強行忍住。

  這是什麼孩子氣的話?

  她從前怎麼沒發現,這人竟這樣幼稚。

  容因心裡偷笑,口中卻笑吟吟地配合道:「好啊,那你便想個法子,把我變成一隻貓兒,時時刻刻都揣在懷裡。夏天熱時,我就跳到你肩上,用尾巴給你遮陽。冬天冷了,我就老老實實窩在你懷裡,給你捂手。」

  一邊說著,小姑娘還故意壞心地用柔嫩的臉頰蹭了蹭他的,貓兒似的,可愛得緊。

  他心底那點鬱結頃刻間在她親昵的動作里散盡了。

  他愉悅地輕笑,抵著她額頭低低道:「因因,你怎麼這樣好?」

  那些他自覺不能言說的晦暗心思,總是輕而易舉被她那雙澄澈的眸子滌盪乾淨。

  他的小夫人,才是這世間最厲害的高手。

  不費一兵一卒,便可令他棄暗投明。

  許貴妃甫一踏進承德殿,便嗅到一股濃重的藥味。

  秀麗的蛾眉深蹙,她不悅地揮了揮手中的帕子,遮住口鼻。

  踏進殿裡,才發現是她來得湊巧,孫添正在侍奉皇帝喝藥。

  見皇帝看過來,芙蓉面靨含情帶笑,微挑的鳳眸眼波流轉,瀲灩生姿。

  她上前幾步,不等皇帝開口,便自然地跪坐在腳踏上,伸手從孫添接過藥碗,一勺一勺遞到他唇邊。

  烏濃的黑髮垂落至纖腰,身子婀娜,嫵媚纖巧。

  微微側身,烏髮下半露出一截白皙細嫩的頸子,恭順得仿佛面對獅子示弱時的綿羊。

  她向來知道,自己何種情態時模樣最美,也知道皇帝最喜愛的便是她的乖巧馴順。

  善解人意,懂事,會審時度勢。

  這些本就最合帝王心意。

  更何況,皇后脾氣硬,那些年輕的妃嬪又不夠了解他脾性,便越發顯出她獨一份兒的好。

  這便是她二十多年來她在後宮始終聖寵不衰的法寶。

  果然,皇帝語氣溫和地道:「今日天氣冷,姝兒不在殿裡待著,怎麼到朕這裡來了?仔細凍病了。」

  許貴妃面色一黯。

  「太醫說陛下偶感風寒,卻遲遲不見好,臣妾在宮裡待著也是心焦,倒不如來瞧瞧陛下。」

  「你有心了」,皇帝幽幽嘆了聲,眼底湧上複雜的神色。

  許氏尚且知道擔心自己病情如何,可太后至今都不曾著人來承德殿問過一句。

  想來是對他怨氣深重。

  可他始終想不明白,她何以為了曹思誨一個侄兒而對自己這個親兒子步步緊逼,不惜撕破臉面。

  曹家已倒,她就此放下這些,不再去管前朝爭鬥,安心待在明光宮頤養天年,不好嗎?

  倘若如此,他甚至可以不計較她對晟兒的謀害,繞過她,只追究皇后等人的罪責。

  可為何,她卻始終執迷不悟。

  這段時日,病得越厲害,他心底便越惦念那點兒情分。

  可太醫說他身體衰弱得厲害,照這樣下去,恐怕最多也只能撐個把月。

  如今全靠那些湯藥和一日兩頓參湯增補元氣。

  不能再等了。

  他已給了太后足夠多的時間,容她迷途知返,可事到如今,他已等不起了。

  該做的那些事,還是要做。

  思及此,皇帝看向許氏的眸光變得幽暗。

  他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滿含深意地道:「朕聽說,太后今日命人送了不少好東西給你,可還喜歡?不過太后年事已高,叫她整日惦念你終歸不好。姝兒若是還缺什麼,儘管同朕說便是。」

  許貴妃一驚。

  從前曹氏父子還在時,皇帝的耳目可遠沒有如今這樣靈通。

  或者說,對太后可不像如今這般明目張胆地防備。

  還有,這話里的意思……

  見她擡眸,皇帝忽然擡手輕輕撫弄起她緞子般柔順的烏髮。

  一下,又一下。

  他面上含笑,只是笑意卻不達眼底,幽幽道:「姝兒聰慧,素來最懂朕的心意,不知此番可還能像從前一般領會?」

  許貴妃頃刻間,心如擂鼓。

  九月二十八。

  皇帝一道旨意,終於讓容因心底懸而未決的那塊大石落到了實處——

  祁晝明因「越權行事」被奪職,一擼到底。

  但也僅限於此。

  得知消息時,祁太夫人喜極而泣。

  小奶糰子哭著撲進了容因懷裡。

  這些日子祖孫兩個著實煎熬,小奶糰子知道的多些還好。

  可對祁太夫人來說,卻是時時刻刻提心弔膽,日夜承受自己唯一的孫兒可能喪命的煎熬。

  容因幾次險些忍不住將祁晝明同她說的那些抖摟出來。

  幸而最終忍住了。

  容因一邊拍著小奶糰子的背替他將氣捋順,一邊擡起眼來笑盈盈地道:「祖母,如今曹家人都得了報應,您再也不必憂心被人認出來,不如,咱們一道去接大人?」

  祁太夫人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得這樣直白。

  良久,她微微頷首,輕聲道:「好。」

  祁晝明從天牢里出來後,在大理寺門口定定站了許久。

  他垂頭,一味覷著自己的鞋尖,瞧不清臉上的神色。

  身後衙差見他遲遲不離去,以為他是因丟了官落拓失意,遂略帶討好地拱手:「大人不必憂心,您既能從這天牢里出來,日後的路還長著呢。說不準哪日陛下想起您,您便又能飛黃騰達了。」

  他聞言,忽然嗤笑一聲,擡起頭,意味不明地重複一句:「飛黃騰達?」

  突兀間與那雙漆黑的瞳仁對視,衙差心頭一跳,諾諾道:「是,是啊。」

  就在那衙差以為自己拍馬屁不小心拍到了馬腿時,卻忽聽他低低說了聲:「承你吉言。」

  頓時暗暗鬆了口氣,連忙拱拱手逃也似的離開。

  身後腳步聲遠去,空曠的街巷只他一人,來往的百姓似乎知道他身份,雖不再像往日一般避如蛇蠍,卻也都遠遠觀望,不敢靠近。

  祁晝明仰起頭。

  晌午日光刺眼,他卻就這樣直直地迎著光對視。

  直到雙目刺得生疼,險些落下淚來。

  他終於低下頭,卻放肆地大笑起來。

  姿態近乎狂悖。

  最後越笑越大,直至聲音傳遍整條街巷。

  整整十四年,他從沒一日像今日這般輕快過。

  他想,太好了。

  終於,從今往後,他都能肆無忌憚地將他的小夫人揣在懷裡。

  夏日裡,他會給她剝出一顆顆汁水飽滿、白白胖胖的乳白荔肉送進她口中,為她輕搖羅扇,為她取來冰泉。

  冬日裡,便連同厚厚的狐裘毯子將她小小的身子一起攏在懷裡,圍坐在爐邊,給她敲碎一枚枚堅硬的栗子殼,給她讀她最愛的話本子,給她捂手腳,暖床榻。

  這些從前他只敢自己私下裡想想的,終於,也能一點點都實現了去。

  真是太好了。

  容因到時,見到的就是他肆意大笑的情形。

  他在笑。

  可她卻頃刻間便掉下淚來。

  心口一陣陣蟲蟻輕齧般的疼。

  「祁晝明。」

  帶著梔子香氣的懷抱試圖將他整個攏住。

  他撩起眼帘。

  小姑娘淚流滿面,卻仍含笑看他。

  柔嫩的小手輕輕牽住他的。

  她說:「祁晝明,我來帶你回家。」

  祁狗:給因因剝荔枝,給因因敲栗子balabala……給因因暖床(篤定臉jpg.)

  因因:我就知道,有人賊心不死!(怒沖沖)(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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