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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劇情章,不喜可跳)

2024-08-16 21:36:16 作者: 栗舟

  第71章(劇情章,不喜可跳)

  江家祖籍就在淮陽,且是當地大族。

  往上數三代,還曾出過一位太常。

  如今卻已漸漸沒落,唯獨江溶月的父親尚有官身,卻也不過只是在這淮陽郡任一個小小戶曹。

  但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雖比不上祁府,江家的祖宅亦很是寬闊氣派,在周圍那些普通民宅中間,宛如鶴立雞群。

  容因理了理衣襟和鬢髮,從馬車上緩步走了下來。

  江家那個家僕連忙上前,道:「還請夫人和小公子稍候片刻,容小人回府通稟一聲。」

  容因輕輕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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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眼前這兩扇闊氣的朱漆大門,容因莫名覺得有些許不適,仿佛潛意識在抗拒踏進這座府邸。

  她輕輕搖頭,努力將那點怪異的感覺壓了下去。

  那家僕去了許久都不見回來,門房也對他們視若無睹,多少有些奇怪。

  按理說,江家人既請他們來,合該一早便去迎接才是。

  可如今他們人已經到了,江家卻沒有絲毫待客的準備。

  難道這就是祖母所說的「刁難」?

  容因轉眸,看一眼靜靜立在自己身側的小奶糰子。

  他臉上透露著希冀,倒像是對此毫無所覺。

  罷了,只要小豆丁開心便好。

  左右他與江家實際並沒什麼關聯。

  此番來淮陽探望江氏的母親,說不準便是他最後一次與江家人碰面了。

  她正思忖,石階上方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吱呀」聲。

  漆紅大門慢慢洞開。

  裡頭一個身穿玄色直裰,頭上裹著幞頭,下頜處留著一小縷髭鬚的中年人笑容滿面地快步迎下階來。

  「夫人舟車勞頓,在下有失遠迎,還望見諒」,那人微微一揖,直起身來,解釋道,「實在是秋收時節,馬上就要收秋租了,忙得很。」

  不等容因說話,他轉頭看向小奶糰子,一臉驚喜地道:「這是懿哥兒吧?來,快叫外祖父好好瞧瞧。這些年,外祖父日日都惦念著你,可惜鄴都遙遠,外祖父又公事繁忙,始終抽不開身,懿哥兒,你可別怨怪外祖父吶。」

  一邊說著,他伸出手,作勢要去撫摸祁承懿毛絨絨的小腦袋。

  誰料手才伸到半空,小奶糰子忽然揪著容因的衣襟,往她身後躲去。

  摸了個空。

  江父尷尬地笑笑,自顧自地打起圓場:「無妨,無妨,畢竟這麼些年不得見,懿哥兒同我生疏也是常理。」

  容因掩去眼底的嘲弄。

  能如此輕飄飄說出口的掛念都不是真的掛念。

  到底是公事繁忙,還是根本想不起小奶糰子這個遠在鄴都的外孫,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容因輕輕牽起唇角,淺淺笑道:「您說的是。懿哥兒素來怕生,您別見怪。」

  「哪裡哪裡,夫人言重了」,江父呵呵一笑,神色如常,沒有半點兒被駁了面子的慍怒,也不見失落。

  可他越豁達,容因便越發譏誚。

  倘若他當真掛念懿哥兒,便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不僅如此,看這位江老爺面色紅潤,精神煥發的模樣,臉上沒有半點憔悴和哀傷,全然不像一個髮妻病重,即將不久於人世的丈夫。

  看來祖母所言不虛,江家人果然人情寡淡至極。

  不想再繼續與江父虛與委蛇地客套下去,容因尋了個由頭婉拒了他口中的接風宴,直截了當地提出要去探望江夫人。

  誰知江父卻眸光微閃,溫言道:「不急,夫人和懿哥兒這一路辛苦,先稍作歇息也不遲。」

  「再者」,他訕訕一笑,「拙荊如今體弱,一日間有大多數時辰都在睡著,夫人此刻帶著懿哥兒過去,怕是不那麼湊巧……」

  話說得周全,但明里暗裡都是婉言拒絕的意思。

  容因覷著他的神色,心底閃過一絲異樣。

  但念及他們確然初來乍到,遂道:「既如此,那我們便先不過去叨擾了,待尊夫人醒來,還請您命人來知會我一聲。」

  江父聞言,笑著滿口應下。

  江家人提前替容因一行收拾出的住所是內院西南角的一處小院,北面緊靠府中小花園,四下幽靜雅致,還算不錯。

  府上的小廝婢女一走,祁承懿便扯了扯容因的衣袖,撇著嘴道:「我不喜歡他。」

  頓了頓,他垂眸,神情低落地喃喃道:「因為他也不喜歡我……」

  孩子的直覺最是敏銳。

  他能感覺出來,外祖父雖動作親昵,嘴上叫的也很是親熱,可眼底透露出來的,並非孺慕,反而更像是審視。

  說直白些,就如同在打量一件名貴的物件般,在估量他的價值。

  那種目光,讓他覺得十分不自在。

  容因聞言,在他面前蹲下身來,笑盈盈地道:「不喜歡便不喜歡,人本就不可能叫每個人都喜歡。再者說,我們懿哥兒又不缺人喜歡,你數一數,單就咱們府里,你曾祖母、嬤嬤、青松還有我……喜歡你的人已有多少啦?」

  「那……」,他抿了抿唇,似是不好意思開口,欲言又止。

  「怎麼了?懿哥兒想說什麼?」容因十分好脾氣地問道。

  「那你們會一直喜歡我嗎?」

  他小聲問著,不敢擡頭。

  肉乎乎的小手緊緊攥著衣裳下擺,耳尖一點點變紅。

  容因點頭,沒有半分猶豫地道 :「自然。」

  他低垂的眉眼微彎,漆黑的瞳仁晶亮,唇邊終於溢一點笑意。

  悄聲道:「我也是。」

  「什麼?」容因沒有聽清。

  「沒什麼,我說我知道了。」

  匆匆丟下這一句,小奶糰子拎起衣擺,轉身逃也似的朝屋內跑去。

  容因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搖頭失笑。

  一整下午,那邊都沒傳來動靜。

  容因索性又差人去問了一趟。

  得到的答案是,夫人仍未醒。

  容因眼神微冷,目露譏誚。

  沉吟片刻,她轉頭看向小奶糰子道:「走,懿哥兒,咱們去瞧瞧你外祖母。」

  她算是瞧出來了。

  江父就是那等嘴甜心苦的人。

  面上一團和氣,什麼都說好,做出來的事卻處處都叫人憋悶。

  但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你對著他那張笑眯眯的臉又不好說什麼。

  若說他們在江府門口等的那一刻多鐘還有情可原,但如今拐彎抹角地攔著他們見江母,分明就是有意為難。

  他們若不主動去,就在這兒乾等,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江母的院子是東邊主院,一靠近院牆,容因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

  進去一瞧,有婢女在院子裡支了藥爐,正在煎藥。

  說來奇怪,這院子顯得有些荒涼,不像尋常人家的院落精心布置,甚至不曾用些花草稍作點綴,僅西窗下一棵秋桐,葉子落了滿地,卻不見人清掃。

  容因四下環顧一周,發現院中僅這婢女一人,其餘人不知到哪兒去了。

  聽見動靜,那婢女擡起頭來。

  卻見是一群生面孔,當下目露警覺。

  她站起身,面色冷然地斥道:「你們是誰?怎麼平白無故便往夫人院裡闖?」

  容因歉然一笑:「冒然叨擾,對不住,但你應當知道,是江夫人……」

  誰知不等容因說完,那婢女就截住了她的話頭,沒好氣道:「你也知道叨擾!那便帶他們快走,別打擾我們夫人養病!」

  容因蹙了蹙眉,唇瓣翕張了下。

  不等她開口,宋嬤嬤卻突然走上前來,厲喝一聲:「春寧,你這丫頭如今怎變得如此無理?還不快道歉!」

  「姑,姑姑?」那婢女轉過臉來,當即一怔,雙眸圓睜。

  容因眸光微閃。

  是了。

  宋嬤嬤原先在江家時,是跟在江夫人身邊的,她對這裡,應當再熟悉不過。

  宋嬤嬤回頭與容因對視一眼,見她輕輕頷首,這才轉過頭繼續道:「方才同你說話的,是祁大人的新夫人崔氏。你冒犯了貴人,還不快些道歉?」

  容因卻無意糾結這些,她輕輕搖頭:「算了,不打緊的。」

  宋嬤嬤聞言,暗暗替春寧鬆了口氣。

  春寧卻才醒過神來。

  聽見她這番話,方才還甚是潑辣的小丫頭眼底漸漸蓄起淚來,委屈極了。

  宋嬤嬤幽幽嘆了口氣,臉色緩和下來,柔聲問:「春寧,夫人呢?」

  誰知被喚作春寧的婢女經她一問,反倒越發傷心起來。

  豆大的淚珠忽然便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抽噎道:「姑姑,你怎麼才回來?夫人,夫人她……」

  宋嬤嬤一怔。

  瞬間被她激烈的情緒裹挾,眼眶一酸,險些也同她一樣掉下淚來。

  默了默,她終於忍不住上前,將春寧抱進懷裡,溫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春寧,別哭了,帶我們去見見夫人吧。」

  明明還未入冬,江母的房門上卻已掛了一張冬日用來阻擋風雪的那種厚厚氈簾。

  甫一踏進屋內,容因頓覺眼前一暗——

  這屋子裡門窗緊閉,光照不進來,昏暗又沉悶。

  明明日頭還沒落,屋裡卻好似已經入夜。

  容因一行在外間候著,春寧獨自走了進去。

  片刻後,她的聲音在靜謐的內室中響起:「夫人,有人來瞧您了。」

  她話音剛落,容因便聽見一陣重重的悶咳。

  咳聲低沉,像是從胸腔里直接傳出來的一般。

  隨後,一道氣若遊絲的嗓音幽幽響起:「是誰呀?春寧,你怎的隨便就將人領進來了?」

  言辭間不無責備之意。

  春寧正要解釋,容因卻突然隔著那道六折花鳥插屏,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柔聲道:「夫人莫怪,春寧姑娘架不住我等懇求,才將我們帶了進來。」

  「不知夫人可否知曉,您病中思念外孫,江老爺遣人去鄴都送信,請懿哥兒前來淮陽小住。懿哥兒得知後對您十分掛念,我等這才從鄴都前來淮陽探望。」

  說著,她輕拍了拍小奶糰子的肩膀。

  祁承懿會意,上前一步。

  小奶糰子面色平靜,一副從容鎮定的模樣,可衣袖下的小手卻緊緊攥起,顯然內心十分忐忑。

  他猶豫片刻,不無拘謹地開口,輕喚一聲:「外祖母……」

  床榻上的人一時間沒有作出反應。

  正當他黯然垂頭時,床帳後卻突然伸出一隻乾癟的手。

  一道乾澀的聲音響起,像砂紙摩擦般喑啞。

  她說:「春寧,扶我起來。」

  片刻後,一道伶仃的身影艱難地從重重疊疊的被褥中間坐起身。

  容因終於瞧見了江母的模樣。

  乾瘦,枯敗。

  像秋日裡掛在枝頭搖搖欲墜的葉子。

  只要小小的一縷風,便能將其帶走。

  不知她是什麼病症。

  整個人都像是被吸乾了精氣,面色灰敗,眼眶深陷,確實如江家人所說的那樣,瞧著像是熬不過這個秋天了。

  可按江溶月的年紀推算,江母如今至多也就四十多歲,何至於此?

  聽聞她只江溶月一個女兒,想必她的病,也與江溶月的「離世」有莫大關聯吧?

  容因不由暗暗唏噓。

  但即便江母可憐,她也不能將實情告知。

  即便祁晝明不說,她也知道小奶糰子的身世定不簡單,興許還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否則祁晝明也不必如此費心費力地遮掩。

  看著江夫人衰敗的面容,容因心中暗道——

  對不住了。

  她又細細看了一眼,突然發現,江母那雙眼睛,似乎是盲的。

  本該漆黑的瞳仁卻泛著異樣的白,沒有焦距,茫然而呆滯。

  果不其然,她的手只伸到一半,便頓住,而後春寧自然而然地牽過她的手,將其搭在祁承懿的手背上。

  小奶糰子下意識要抽回手,卻又頓住。

  江母輕輕摩挲著手中柔軟的小手,淚眼婆娑道:「好孩子,你能來看我,外祖母高興極了。」

  容因在一旁看著,只覺場面出乎意料的平靜。

  沒有她想像中的抱頭痛哭,甚至江母從頭至尾都沒有提及江溶月半句,只說自己體弱多病,不能去鄴都看望,對小奶糰子十分對不住。

  江母似乎精力十分不濟,隨後只問了祁承懿一些瑣事,諸如個子有多高,吃飯多不多,可曾開蒙讀書之類,便說自己乏了。

  始終不曾同容因搭話。

  似乎對她的身份並不感到好奇。

  也或許,是心底早已有了猜測。

  小奶糰子本想著再問一些關於江氏從前的事,可見她確實面色疲倦,又見容因被晾在一旁,抿了抿唇,終究沒再開口。

  容因倒不覺得有什麼,從頭至尾,唇邊一直掛著淡笑。

  誰知離開前,江夫人卻突然望著她的背影開口:「這位小夫人,請留步。」

  容因愕然回頭。

  外間「吱呀」聲響,厚厚的氈簾再次一併隔絕下屋外的寒風和光亮。

  江夫人才道:「若無旁的事,你帶著我外孫兒儘快回鄴都去吧,越快越好。」

  容因一愣:「夫人何出此言?」

  他們今日才到淮陽,按常理來說,江夫人應當盼小奶糰子能在這兒多留幾日才是,可如今卻催促他們儘快回鄴都,是何道理?

  「沒有緣由。你若不肯信,只當我胡言亂語便是。」

  江母闔上雙眼,轉過身去:「該說的我已經說了,我言盡於此,你自己斟酌。」

  江循那個人,她最清楚,無利不起早,眼裡從沒有什麼骨肉親情,只把利益看得比什麼都重。

  這麼多年來,他都不肯讓她去鄴都看望孩子一眼,如今卻主動去信邀他們前來,打的還是她的幌子。

  雖不知他到底要做什麼,但絕不是什麼好事。

  容因凝著她的背影,眸色漸沉。

  良久,她低低道:「多謝。」

  容因從房裡出來時,向來不與她過多交談的宋嬤嬤卻忽然主動將她叫住。

  容因擡起頭,一雙清凌凌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人心,不等她開口,便笑道:「我知道嬤嬤要說什麼。機會難得,嬤嬤不必立刻跟來,回去同江夫人敘敘舊吧。」

  宋嬤嬤怔然片刻,深深看她一眼:「多謝夫人體恤。」

  容因走後,昏暗的內室里,宋嬤嬤去而復返。

  江夫人似乎早有所覺,聽見腳步聲,幽幽嘆了聲道:「你來啦。」

  「是,我來了」,宋嬤嬤在床榻邊坐下,緊緊地握住她地手,哽咽說,「是我不好,這些年都沒能陪在您身邊。老爺他……苛待您了吧?」

  江夫人柔柔地笑起來,面上一片平和:「無妨,我一早便認命了。他那樣涼薄的人,這些年還肯花錢替我醫治,已是待我不錯了。」

  「不錯什麼?」宋嬤嬤臉上頭一次顯出怒意來,「不過是覺得有愧於您罷了。當初若不是他為了攀附,要將姑娘送去給人做妾,夫人您又怎會……怎會弄瞎這雙眼睛?」

  「幸好姑娘心善,當年在祁大人最困難的時候變賣首飾私下接濟他,這才有祁大人後來的投桃報李,助姑娘脫離苦海。」

  「文秀,那些事都過去了,咱們不提了。」

  宋嬤嬤一番話說完,江夫人臉上的笑意變得有些勉強。

  眼底隱隱泛起晶瑩。

  「好,不提了,都怪奴婢,不該說這些,平白惹您傷心。」

  她眸光微閃,忽然低頭,湊近江夫人耳邊,低低道:「夫人,奴婢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同您說……」

  宋嬤嬤口中最後一個字說完,江夫人驚叫一聲,那雙沒有焦距的眸子突兀間睜得奇大,於昏暗的室內多少有些陰森駭人。

  「當真?你說月兒她還活著?」

  「噓,夫人小聲些。」

  「我也不肯定,但那夜我依稀在東院聽見祁大人喝醉了酒,同崔氏說他當年幫姑娘與咱們府上一個侍衛一同出奔了……」

  「太好了,月兒還活著,她還活著……」

  大顆大顆的淚滾落下來,江夫人泣不成聲。

  太好了。

  她的女兒還活著。

  不光活著,還從江家這個冷冰冰的鬼地方逃了出去。

  這是這五年來,她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不知過了多久,江夫人漸漸平靜下來,一雙枯槁的手將宋嬤嬤的手緊緊攥住,近乎哀求道:「文秀,我要你將這件事,帶進棺材裡,無論如何都不向旁人透露半個字,成麼?」

  宋嬤嬤才要點頭,卻又想起她看不見。

  掩下眼底的悵然,她含淚笑道:「奴婢立誓,此事除卻告訴夫人,絕不再像第二個人透露。」

  「好,這便好,這便好」,江夫人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又道,「文秀,我已時日無多。方才我同崔氏說,讓他們不要在此久留,速速離開。他們走時,你便同他們一起回祁家吧。待你回去,也要像從前那般,好好照顧那個孩子,就當……是替我報答祁家、報答仲熙的恩情。」

  「往後也別再說人家是投桃報李,月兒做的那些,原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彌補罷了,咱們又怎配同人家替提什麼恩情?」

  「是」,宋嬤嬤眼中噙淚,「我知道了,都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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