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劇情章,不喜可跳)
2024-08-16 21:36:17
作者: 栗舟
第72章(劇情章,不喜可跳)
今日是他們來江家的第二日。
祁承懿一早便去了主院,纏著江夫人給她講江溶月閨閣時的那些事。
他幾乎是掐好了時辰地往那邊去。
只要一放下碗筷,便跑得不見人影,比朝里那些大臣們應卯積極得多。
好在容因知道他有分寸,見江夫人乏了便會主動告辭,便也未加約束。
如今晌午剛過,才用完午飯,他便又去了。
江夫人卻絲毫沒膩煩他,甚至比容因他們昨日剛來時,精神還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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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承懿回來時,容因正坐在窗下出神。
許是今年一連病了幾次,她比旁人都要畏寒。
此刻在窗邊坐著,身上還裹了件朱紅披風,那樣惹眼的顏色越發襯得她明眸皓齒,膚白如雪。
見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祁承懿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躬身躡手躡腳地朝窗下走去。
宋嬤嬤晚他幾步進來,一眼便瞧見他那副略顯滑稽的姿態,再看一眼窗邊怔怔出神的容因,哪裡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搖頭失笑。
可忽然,她又斂了笑意,幽深的眸光凝向窗邊那個姿容俏麗的女子,滿目複雜之色。
自她與崔氏在田莊達成某種約定之後,她便強迫自己冷眼旁觀,看著懿哥兒與她越來越親近。
起初她心底尚有些憋悶,可後來卻見懿哥兒比從前笑的次數越來越多,性子似乎也開朗不少。
於是,她也順理成章地勸慰自己,倘若她們姑娘在天有靈,瞧見懿哥兒如今這樣應當也會高興的。
卻不成想,後來那個雨夜,讓她窺探到了驚人的隱秘。
無意間聽到那夜大人與崔氏的對話後,她頭腦中的念頭突然混亂起來。
有時她憂心忡忡地想,懿哥兒既不是大人與她們姑娘的孩子,那來日等大人與崔氏有了孩子,懿哥兒便什麼都得不到,豈不可憐?
可有時她又想,懿哥兒本就不是大人的孩子,也沒道理去爭搶些什麼。
好在懿哥兒在讀書一事上天資頗高,來日即便自己科考,也能掙出個前途。
但就在方才,她腦海中忽然閃過昨日夫人知道懿哥兒並非姑娘的骨肉時,對她說的那句話。
夫人說,人心都是肉長的。
她忽然便有些想通了。
就像她同懿哥兒一般。
即便懿哥兒不是姑娘的孩子又如何,她照樣會像從前那般待他,並未因此生出絲毫芥蒂。
換作崔氏,興許也會是這樣呢?
人非草木。
時日一長,有了感情,那些所謂的關係、親緣,反倒就成了次要。
江夫人昨日叫住她說的那番話雖聽上去沒頭沒尾,卻讓容因一整日有些惴惴不安。
從踏進淮陽開始,她心中便始終覺得不舒服。
如今想來,那仿佛是一種預感。
似乎是要告訴她,有什麼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只是他們才來了兩日,若現在就要離開,多少顯得有些不合常理。
並且若江父真存了要對他們不利的心思,此時告辭,反倒會打草驚蛇。
思及此,容因忽然想起什麼。
她神色一凜,轉過頭對碧綃道:「碧綃,你去叫咱們的人務必看好那幾匹馬,千萬別讓出什麼岔子。」
江父若真用心不良,定會在動手前想方設法地阻止他們離開淮陽。
從那些馬匹身上下手,最為簡單有效。
雲溪鋪床的手一頓,繼而又神色如常地動作起來。
碧綃見容因神色凝重,領了吩咐便連忙往外走,誰知還沒等踏出房門,卻又被她叫住。
她轉頭,便見容因對她招手,示意她附耳過去。
容因同碧綃耳語了一陣。
等她一走,雲溪便問:「夫人,咱們是要回鄴都了麼?」
容因點點頭:「出來的時日久了,太夫人難免掛心。原本我便答應她,不出半月定會回去的。」
雲溪聽完,笑著附和道:「也是,太夫人素來將懿哥兒當命根子,如今這許多日不見,還不知怎麼惦念呢。」
頓了頓,她又問:「那,奴婢這便準備收拾包袱?」
容因說:「也好。」
她話音剛落,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稚嫩的嗓音。
「我不回去,我還要在這裡住幾日!」
他聲音頗大,又是毫無預兆地喊出聲,嚇得容因心頭一跳。
她下意識扭頭,見祁承懿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站在了窗外,此刻正對她怒目而視。
容因方才想了一圈什麼樣的理由能夠讓江父對他們的離開不加阻攔,卻獨獨忘了還有祁承懿不願回去這個可能。
她頓時頭痛起來。
思忖了下,容因朝他招手:「懿哥兒,你進來,我好好同你說。」
祁承懿遲疑片刻,瞪她一眼,朝屋內走去。
方才他本想藏在窗下,而後突然出聲,嚇一下她。
卻沒想到,竟聽見她同雲溪姑姑說要回去,這怎麼行?
他長到五歲,才見到外祖母。
且聽說……她的病已無藥可治,不知哪天人便不在了。
這才待到第三日,便想讓他走,他不樂意。
「懿哥兒」,容因從衣袖中伸出手,握著他的手臂將人往自己身前帶了帶,「咱們實在該回去了。你外祖母病得嚴重,但我們留在此處,也無濟於事。我聽宋嬤嬤說,她今日氣色已好些了,說不準這一個秋天過去,她的病便好了呢?到時我再帶你來淮陽小住。」
「況且,我們離家之前,你曾祖母特意囑咐過,要我們快去快回。」
不等小奶糰子答話,她借著替他整理衣領的動作,迅速附耳道:「你外祖母那日曾私下叮囑我要我趕緊帶你離開淮陽,我想她說的話必是有道理的,你覺得呢?」
祁承懿愣住了,一臉錯愕地看向她。
「當真?」
她沒說話,只是面色平靜地看他,可眼神卻是篤定的。
祁承懿頓時便猶豫起來。
就像她說的,外祖母讓他們趕快離開,必定是有什麼緣由。
他抿了抿唇,不情願地問:「那,那要什麼時候走?」
容因略一思忖:「明日吧。今日咱們都把東西收攏一下,用過晚膳之後,你去同你外祖母道個別,咱們明日一早起來便走。」
夤夜子時,月上中天。
天邊飄了大朵大朵稠密的雲,將星子盡數遮住。
今日的夜仿佛比平日裡還要漆黑。
夜幕里偶爾傳來兩三聲不知名的鳥叫,清晰可聞。
整座府邸都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
西面一座小院,卻悄悄起了動靜。
「咱們當真要不辭而別嗎?這樣會不會不太……」
「噓」,容因連忙回頭,對小奶糰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沒有不辭而別啊,你不是已經同你外祖母說過,咱們明日一早便啟程麼?」
見祁承懿還要說什麼,她又悄聲道:「懿哥兒,你祖母那番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即便回到鄴都之後落人口舌,被人說是粗俗無禮,也比錯失良機,將咱們這一群人都置身於險境要強。你說是不是?」
尤其她這一趟出來,帶了十幾號人。
必須要慎之又慎。
否則一個不小心,便很有可能將這麼多人的性命都葬送在這兒。
容因面色凝重,與平日那副隨性懶散的模樣大相逕庭。
祁承懿一時間被她鎮住,嘴唇嚅動了下,不再言語。
他心裡其實清楚,她的判斷是對的。
居安思危,未雨綢繆。
先生也常這麼對他講。
可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能從旁人那裡得到關於母親的隻言片語的機會,這才短短三日,便要離開,他實不甘心。
猶豫了下,他又小小聲地嘟囔起來:「可你不是同外祖母說,是明早麼?」
晚膳過後,容因帶著小奶糰子去向江母辭行,同她說他們打算明日一早便啟程回鄴都。
江母對此沒有絲毫意外,只隨口叮囑了兩句。
但不知何故,她對容因的態度卻轉變極大。
不像頭一次見面時那般不理不睬,反而頗有興致地同她閒聊了幾句。
言語間還曾問及祁晝明。
她對他似乎很是熟稔,就連稱呼時,喚的都是他的小字。
但容因如今卻顧不上去管這些小事。
她現下只有一個念頭——
把所有人都平安地帶回鄴都。
四下極靜,祁承懿的話完完整整地傳到了容因耳中。
「抱歉,我騙你了。」
不等祁承懿發作,她又緊接著道:「懿哥兒,我也想讓你能多陪陪你外祖母,但如今,我們若不想辦法偷偷離開,恐就走不了了。」
若江父當真居心叵測,斷不會輕易放走他們。
恐怕他們要離府的消息一傳到他耳中,他便會立刻帶人來將他們拿住。
也因此,她從一開始便沒說真話,就是怕隔牆有耳。
先前命碧綃出去的那一會兒,她便叮囑碧綃告知邢二,將他們來時乘的那兩輛馬車,以置辦東西為由駛出江府。
晚膳一過,更是讓雲溪和碧綃迅速收拾好了他們這些人的行頭。
樁樁件件,都是在為今夜的出逃做準備。
屋內的燈燭突然被盡數吹熄。
碧綃從懷中掏出火摺子,借著幽幽的光,一行人打開房門,躡手躡腳地朝院外走去。
後院那道平日裡留給下人出入的角門只掛上了門閂。
容因一行人躡手躡腳地靠近時,門房正倚靠在門口的石柱上瞌睡。
鼾聲震天,恐怕被人用麻袋套走都一無所覺。
想來平日裡,一入夜這道門便無人出入。
因此,他沒有絲毫的戒備。
卻正好替容因省下了一些功夫。
角門出來是一條僅可一人通過的暗巷,從巷口拐出去,便是寬闊的大街。
容因一行步履匆匆地趕到時,刑二已帶人等在那裡。
瞧見容因幾人,刑二連忙跳下馬車迎上來。
見到容因,他頭一句話便問:「夫人,究竟出啥事了,為啥咱要趁天黑趕路啊?」
一邊說著,還一臉困惑地撓頭。
「我路上再同你解釋,刑二,咱們還是走官道,能走多快便走多快,不必顧慮我和懿哥兒。」
因為焦灼,她語速飛快。
邢二才要搭話,卻見她已匆忙轉頭招呼懿哥兒上車去了。
行吧。
邢二抿了抿唇,想,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
只是——
他擡頭看一眼夜幕中厚厚的雲層。
看這天,今夜恐會落雨,這一路上,怕是不好走啊。
時值月初,天邊墜著一道孤瘦清寒的弦月。
傾灑而下的薄薄銀光帶著刺骨的涼意鋪滿整條官道,如秋水流瀉,汩汩潺潺。
兩輛馬車並一連數騎於銀色長河中疾馳而過。
他們身側,幽黑的密林中,夜梟短促而悽厲的長嘯如泣如訴。
仿若招魂。
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唔」,祁承懿終究年紀小,聽見駭人的叫聲,渾身上下都忍不住顫慄。
「別怕」,容因強忍住心慌,將他攬進懷中,捂住他的耳朵柔聲安撫。
兩刻鐘前,他們出了城,便一直在這官道上疾馳。
馬不停蹄,爭分奪秒。
身後暫時無人追來,可她眼皮卻一直在跳。
心中惴惴不安。
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也因此,她不敢讓邢二有絲毫懈怠。
「轟隆」一聲,巨雷突然在耳邊炸響,仿佛地龍翻身,驚天動地。
刺目的紫電以開山裂石之姿當空劈下,將混沌的夜幕撕碎,拓開一個巨大的裂口。
刑二匆匆擡頭看了一眼。
濃密的陰雲泛著影影綽綽的絳紅,如同一張密織的羅網,鋪天蓋地地壓下來。
壓得極低,讓人喘不過氣。
空氣里泛起粘稠的潮意,濕潤的水汽黏附於肌膚,如影隨形。
令人心生煩悶。
刑二揚聲問:「夫人,馬上要落雨了,咱們還要繼續趕路嗎?」
容因咬了咬唇瓣,僅僅猶豫了片刻,便十分堅決地道:「對,繼續趕路!」
在不確定有沒有江家人追上來之前,不能掉以輕心。
馬車本就行得慢,他們又僅僅走了兩刻多鐘,如今至多也才行出三四十里。
這個距離,遠遠不足以確保他們的安全。
又一聲沉悶的巨響過後,如瀑的雨水傾倒而下,仿佛將天捅破了個窟窿。
車頂上方,驟雨砸落,飛濺起一朵朵水花。
狂風將車簾卷得呼啦作響,斜斜的雨絲掠進車內,很快便濺濕容因和碧綃的裙角,在木板上洇出一團深褐色痕跡。
刑二坐在馬車外,僅有車廂上方延伸出的小塊篷頂勉強擋住了他的後心。
渾身上下被冰涼的雨水澆透,眼前垂掛著細密的雨簾,刑二視線一片模糊,幾乎看不清前路。
容因向來細緻,很快便察覺到這一點。
思忖了下,她放開祁承懿,低聲道:「懿哥兒,你好好待在車裡,別怕,我與碧綃姑姑出去替刑二擋擋雨。」
說罷,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將另一邊遞給碧綃。
碧綃立刻會意,卻蹙眉搖頭,不肯接下。
「夫人,這樣你會受寒。」
「無妨,我沒事,趕路要緊。」
說罷,她起身往外走。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股力道,扯住了她裙角。
容因回頭,小奶糰子一臉不認同地看她,嘴角抿成一條直線,臉色陰沉。
容因默了默,想起他三番五次地怨怪她生病。
將那些勸解的話又咽了回去。
「好好,算我怕了你們兩個。」
說著,一臉無奈地將披風裹回身上。
只是,如此一來,刑二怎麼辦?
車簾被風吹起,遽然閃過的電光將他滿是雨水的側臉照得格外清楚。
容因抿唇,回頭道:「懿哥兒,你往後稍稍,貼著身後的車廂坐,小心被雨淋著。」
小奶糰子一臉茫然,卻聽話照做。
見他坐好,容因突然起身上前,猛一用力——
布匹斷裂之聲響過,整片車簾被她一把扯下。
這樣粗糙的布料,用來遮雨,比她身上披風效果還好些。
容因與碧綃,一人扯著一邊,費力地將他們三人攏蓋住。
幸而她與碧綃身量小,勉強夠用。
風大雨急,馬車飛馳。
豆大的雨珠一下子好似都化成了尖利的銳器,直直往他們臉上、身上刺來。
有了遮蔽,刑二終於能看清路況。
他身側,兩個身形瘦削的女子在淒風冷雨中凍得瑟瑟發抖,卻仍咬牙替他撐起那把簡陋的「傘」。
刑二原本已在冷雨中泡沒了力氣,此刻身體裡卻好似注入了一股溫暖的熱流。
他奮力扯住韁繩,額頭和手臂青筋暴起。
大喝一聲:「駕!」
於兩道間歇的悶雷和劇烈的風雨聲之間,容因忽然聽見一種異響。
眉心重重地一跳,她透過眼前懸掛的雨幕,雙眸微眯,遙遙向後張望。
只這一眼,容因頓時悚然一驚。
遠處,路途彎折處,一隊人黑衣鐵騎,緊追而來,猶如雨夜之下一條一條蜿蜒蛹動的巨蟒。
風雨狂嘯之間,馬蹄的動地之聲變得極為模糊,難以辨別。
但卻依稀能看清他們腰間別著的刀劍。
來者不善。
容因臉色驟變:「刑二,快走!有人追上來了!」
電光閃過,碧綃瞥見,她面色慘白如雪。
幾番催促過後,一直沉默的刑二突然開口:「夫人,快不了了。」
言語間滿是疲憊。
容因低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掌心已被韁繩磨破,滾燙的血順著雨水蜿蜒而下,在木板上攪出一圈圈淡色的血沫。
眼看窮途末路,巨大的恐慌將容因的心臟緊緊攫住。
該怎麼辦?
要怎樣他們才能逃出生天?
她心中惶惶,身後卻突然發出一聲重物碰的悶響。
容因遽然回頭。
一道挺拔的黑影憑空出現在車廂上方。
見她看過來,那人抱拳,冷聲道:「屬下庚一,大人命我們一路暗中跟隨,保護您與小公子。」
他頓了頓,回頭看一眼身後追來的那隊人馬,又道:「夫人先走,屬下等人替您殿後。」
容因愣愣點頭,眼底還盈著淚。
片刻後,等那人已轉頭沖向雨幕中,她才回過神——
祁晝明,竟還派了人一路跟在他們身邊嗎?
永清殿的人,總是比尋常殺手更加兇悍。
尤其喬五挑出的這五人,都是殿中數一數二的好手。
馬車向前駛去,容因回頭,遙遙望見幾道身影闖入那隊黑騎之中,每每寒光一閃,敵方便有一人墜馬倒地。
雨夜之中,他們的身影快如鬼魅。
雨聲在耳邊一直嘩嘩作響,看著遠處酷烈的場面,容因反倒漸漸冷靜下來。
即便庚一他們身手再好,也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
方才衝殺起來她瞧見,對方少說也有四五十人。
庚一他們以一當十,即便能贏,也難保受傷。
這絕不是江家的手筆。
江父根本沒有能力僱傭如此多的殺手,並且,他也沒有追殺他們的動機。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受人蠱惑或者引誘,助人將他們騙來淮陽,趁機下手。
而能有財力豢養如此之多的殺手,且有動機的人便只有——
黔國公。
少女漂亮的眸子因滿溢的怒火而灼灼閃爍,在漆黑的雨夜中粲然瑩亮。
然而眼底卻一片冰寒。
容因幾乎出離憤怒。
她沒想到,曹思誨此人竟卑鄙至此,竟利用一個孩子的孝心做局。
老賊!
鼠輩!
他來日必不得好死!
容因忿忿罵了幾聲,仍未消解心底的憤恨 。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強忍下怒火。
黔國公既然費心費力做下這個局,必不可能輕易放過此次機會。
單靠庚一他們幾人之力,恐不能讓他們脫險。
還得另想別的辦法。
思及此,容因忽然轉頭問邢二:「倘若不走官道,可還有其他路能回鄴都?」
刑二點頭,沉聲道:「有,只是雨夜難行,可能要兇險些,也要慢些。」
來淮陽的這一路上,他便已將沿線的路都打聽了個遍。
雖未來得及親自走過一趟,但也都知道個大概。
容因聞言,略一思索,再擡起頭時,一臉果決:「碧綃,一會兒待避開身後那些人時,我讓刑二停車,你去告訴嬤嬤和雲溪,讓他們只帶上必要的盤纏和乾糧,輕裝簡行,從最為隱蔽的那條路走。」
頓了頓,她又道:「你和刑二也跟他們一起。府里那些侍衛小廝,你挑一半帶上。」
他們此行,除卻刑二和另一名車夫,還帶了四個小廝,八名侍衛。
一半也不過只有六人,並不算多。
若不是帶的人多了,反而惹眼,她還想讓碧綃將人全部帶上。
碧綃聽著她有條不紊的囑咐和安排,心底漸漸明白過來,她打的是什麼主意。
「不行,夫人」,她斷然拒絕,「換過來,你走小路,我們幾個走官道。」
她如此安排,分明就是想自己引開追兵,給他們掙出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
枉她從前還一直覺得她們姑娘聰明,如今看來,她簡直是蠢到家了。
這世上哪有主子將自己的安危放在後頭,先去幫奴婢們逃命的道理?
容因與碧綃說話的空隙,
庚一劍光一閃,劃破了最後一人的喉嚨。
立在原地,大口喘著粗氣。
滿地殘破的屍體,細碎的石子路上,蜿蜒出一道汩汩的血溝。
他扭頭,見其餘幾人都還站立著,如釋負重地鬆了口氣。
好在,都沒丟了性命。
然而這個念頭剛在腦海中閃過,庚五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宛如玉山傾覆。
其餘幾人頓時目眥欲裂,大步流星地朝他奔去。
庚一跪伏在冰冷的雨水中,小心翼翼地探查他的傷口。
玄裳掩映,看不見哪裡在流血,可他身下的血水卻越來越多。
直至扯開他前襟——
精瘦的胸膛上,赫然一個黑黢黢的血洞,正流血不止。
庚一顫抖著伸出手,放在他鼻端。
片刻後,感受到微弱的氣息,他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還好,還有的救。
容因正與碧綃僵持不下時,庚一帶著幾個人追趕上來。
見到容因,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夫人,我們還需想想辦法,方才那些人恐怕只是對方派出的第一批。」
他的判斷和容因一致,卻不是靠推斷,而是靠證據。
方才那些殺手身上,都有獨特的刺青標記。
與曹家人打交道久了,他們一眼便知這些人的來歷。
而若是曹家,如此費心費力地從鄴都追殺到淮陽來,恐怕便不會輕易罷手。
容因卻一眼瞧見昏迷不醒的庚五。
她臉色一白,唇瓣顫抖著問:「他……受傷了?」
庚一一怔,抿了抿唇,如實道:「被人當胸刺了一劍,恐有性命之憂。」
容因斂眸,嗅著鼻端濃重的血腥氣味,鴉青的睫羽輕輕顫抖。
她知道打鬥就會有傷亡,可每每當她真切地感受到時,還是會覺得恐懼。
就在庚一以為她被嚇哭時,少女卻倏然擡頭,灼灼的眸光逼視他,一字一頓道:「庚一,我要你帶懿哥兒和庚五先走。你要不惜一切,保證懿哥兒的安全,能做到嗎?」
庚五傷勢嚴重,若不及時醫治,恐危及性命。
庚三左肩處撕裂的衣衫下,那道刺目的傷口也極深。
其餘幾人身上也都有輕聲。
他們已不適合再戰。
庚一一怔,夫人氣勢凌厲的模樣,恍惚間竟讓他以為自己面前站著的是大人。
回過神來,他抿了抿唇:「夫人,離此地不到二百里,便有殿裡的接應之處,可前去求援,不如……」
大人來時交代過他們,小公子和夫人,都必須安然無恙地回到鄴都,不容許有任何差錯。
可夫人眼下的意思,明顯就是要他們棄她不顧,去保護小公子。
不等庚一說完,容因便冷聲打斷了他:「你當真以為我們還能堅持二百里嗎?庚一,你們幾個都受了傷,若再來一批人,可還扛得住?」
「你方才也說,還有二百里,便可去求援。既如此,那我們便賭一把吧。」
「賭我的命,比這二百里要長。」
她清亮的嗓音有些喑啞,卻穿透喧囂的驟雨聲無比清晰地傳入庚一耳中。
每一個字,都那樣擲地有聲。
若僅靠庚一他們幾人強撐,今夜他們所有人全都要葬送在這兒。
當初來淮陽之前,她曾允諾過祖母,不會讓祁承懿出半點差錯。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讓庚一他們,將他平安送回鄴都。
見庚一仍在遲疑,容因乾脆道:「庚一,你聽我的。懿哥兒身量小,僅帶他一人,你們輕騎快馬,抄最近的路,這二百里路一個時辰足以。」
「倘若你實在不放心,可將庚二庚三留下來幫我。
少女深深凝視著他,輕聲道:「我等你們來救我。」
晦暗的雨夜中,她白皙的面容似乎籠著一層瑩潤的光,明亮動人。
庚一嘴唇嚅動了下,卻發現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他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默了默,他再次開口,艱澀地道:「屬下……領命,定速去速回。」
然而,他話音剛落,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從車廂里竄出來,猛然撲進容因懷裡。
祁承懿緊緊摟著容因的腰身,語氣卻異常兇狠:「不,我不答應,你若敢這麼做,我會恨死你的!」
「懿哥兒……」,容因鼻尖一酸,「你先鬆開,我身上濕透了,你這樣會將你的衣裳也弄濕的。」
「我不!我說我不跟他走,你聽見沒有!」
「懿哥兒」,容因幽幽嘆了聲,才要開口,卻見他擡起頭,眼眶通紅,滿眼哀求地望著她。
他聲音微啞,帶著哭腔道:「母親,你別讓我走,就讓我著陪你,好不好?」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母親。
他不允許她出事。
容因心尖兒狠狠一顫:「懿哥兒……」
她想說些什麼,但所有的話都變得那樣蒼白無力。
掌心被她掐出一道道青紫的印痕。
容因咬了咬牙,心一橫——
就為他這一聲「母親」,她今日也要想發設法地保全他性命。
將他安然無恙地,送回鄴都。
她一把摟起懷中那個小小的身軀,將其塞進庚一懷中:「庚一,帶小公子走!」
「母親!」小奶糰子難以置信地看她。
容因卻背轉過身,避開了他的目光。
庚一看一眼少女瘦削卻挺直的脊背,咬了咬牙,抱起祁承懿,翻身上馬:「小公子,對不住了。」
「你敢!你放我下來,你放我下來!」
「崔容因,我恨你,我恨你!你若是敢讓我又沒了母親,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你要是死了,我就將你從墳頭裡扒出來,鞭屍百下,挫骨揚灰,你聽見沒有!」
孩童撕心裂肺的哭鬧在耳邊響徹。
容因擡手,死死咬上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逸出哪怕一絲嗚咽。
滾燙的淚珠混著雨水砸在冰涼的肌膚上,帶起一陣陣顫慄。
良久,祁承懿的哭喊聲伴著迅疾的馬蹄聲響,漸漸遠去。
容因瞬間脫力,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這裡是一隻八千字的胖寶寶,想要一個誇誇(驕傲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