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2024-08-16 21:36:14 作者: 栗舟

  第70章

  祁承懿昂著頭,倔強地望向她。

  見他那副模樣,容因便知,此番淮陽之行,在所難免。

  容因與碧綃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無奈。

  「罷了,我帶你去趟榮禧堂,你將此事跟你曾祖母說說吧。若她也點頭,我便陪你同去。」容因掀起身上的薄毯,慢悠悠地從矮塌上站起身。

  碧綃盯著她纖弱的背影,一臉錯愕:「夫人,您不是……」

  不是要同大人和離嗎?

  和離書寫了,宅子她也買下了。

  她本以為,接著夫人便會命她收拾東西,離開祁家。

  可怎麼,夫人卻還要管這些事?

  

  容因到榮禧堂時,太夫人正倚靠在塌上,雙目微闔,閉目養神。

  雲溪半蹲在地上,替她按腿。

  聽見動靜,她睜開眼,擡起頭。

  瞧見容因,臉上立即露出喜色:「因因來啦。」

  她拍了拍雲溪的手:「溪丫頭,你先別按了,替我去端些因因愛吃的菓子來。」

  雲溪聞言,掩去眼底划過的一絲異樣,諾諾應是。

  她才站起身,又有一道稚嫩的嗓音從容因身後傳來。

  小奶糰子撇著嘴從容因身後走出來,故意控訴道:「曾祖母,您光惦記著她,眼裡都瞧不見我了。」

  「懿哥兒也來了?」祁太夫人臉上笑意更深,驚喜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曾祖母瞧不見誰,都不能瞧不見你這個小猢猻啊!」

  她轉而笑著吩咐雲溪:「溪丫頭,記得再叫他們做兩碗糖蒸酥酪來,這小冤家愛吃這個。」

  雲溪點了點頭,轉過身時餘光若有似無地在容因身上掃了一圈。

  容因對此毫無所覺。

  在秋嬤嬤拿來的繡墩上坐下,容因柔聲問:「祖母這些日子身體可康健?方才我瞧著雲溪姑娘在替您捏腿,可是腿上疼?」

  祁太夫人笑著搖搖頭:「沒有的事。這幾日天氣也好,不冷不熱又無雨,我哪裡便害腿疼了?只是方才這腿肚子打轉了筋,才叫她替我按幾下。這會子已經好了。」

  「那便好,您若覺得哪裡不舒坦了,一定及時叫人請郎中來。」

  祁太夫人含笑點頭。

  容因這才道:「祖母,我帶著懿哥兒過來,其實還有件事,要您老人家拿主意。」

  她轉過頭,看向祁承懿:「懿哥兒,你來說吧。」

  「祖母,方才碧綃姑姑說,我母親家裡來人了。」

  祁太夫人一怔,看向容因:「怎麼了因因,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若有什麼祖母能幫上忙的,你儘管說。」

  小奶糰子聞言,抿了抿唇,神色一黯。

  雖一早便知曾祖母應當是不喜歡他母親的,但親眼見她這般反應,還是忍不住覺得難過。

  容因面上露出一絲尷尬。

  「祖母,不是我,是……」

  見她欲言又止,祁太夫人這才恍然。

  她忙看向小奶糰子,歉疚道:「怪我怪我。懿哥兒,曾祖母老糊塗了,腦子一時轉不過來,你別怪曾祖母。」

  小奶糰子搖搖頭,神色緩和些許:「曾祖母,我外祖母病重,說想我去淮陽陪伴一段時日,我……想去看看她。」

  自他有記憶起,便從未見過與母親有血緣關係的任何一個親人。

  江家人就像並不知曉他的存在一般,從不關心。

  從未在年節時遞來消息問候,從未來鄴都探望,也從像此次這樣請他前去淮陽小住。

  他身邊唯一能與母親產生關聯的,除卻父親,便只有宋嬤嬤一人了。

  可嬤嬤從前在江家時畢竟沒有待在母親身邊,因此對母親的了解也是有限。

  即便是從嬤嬤帶著懷念口吻的敘述中,他才只能窺見關於她的一星半點。

  江家啊。

  那是母親從小長大的地方。

  他想,那裡一定有很多她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也有很多她熟悉的人。

  所以,他想去看看。

  即便江家無人在意他,無人接納他,也沒關係。

  況且,他心底隱隱有一絲奢望——

  既然外祖母病重之時仍想要見他,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她其實一直都是牽掛他的,只是由於路途遙遠或者其他什麼緣故,才一直無法與他見上一面?

  祁太夫人聽完,兩道稀疏泛白的眉毛重重地擰到一處,面色冷然。

  幽邃的黑眸深深凝向祁承懿。

  容因心頭一跳。

  她還從未見祖母露出過這種神情。

  即便當初第一次見面,她向她坦誠自己那段時日苛待了祁承懿時,她似乎都沒有這樣大的反應。

  這是為何?

  良久,看著他眼底的那絲期待,祁太夫人長嘆了口氣。

  「懿哥兒,你想好了,當真要去?」

  出於某些原因,她實在瞧不上江家那群背信棄義的小人。

  偌大一個江家,也就江溶月那孩子和她母親是個好的,只可惜卻不頂什麼事。

  倘若不是看她們娘倆的臉面,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懿哥兒同那群鼠輩有半點牽扯。

  「嗯」,小奶糰子雙唇緊抿,重重點了下頭。

  「罷了罷了,曾祖母也不想在你面前做個惡人。」

  她一邊說著,轉臉看向容因。

  那張瘦削的面容上隱隱透露出疲憊。

  她欲言又止:「因因……」

  話沒說完,容因卻含笑點頭:「我知道的,祖母。您別擔心,我同懿哥兒一道去,定不讓他出任何差池。」

  聽到這句話,祁太夫人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眼中不僅透露出欣慰,似乎還夾雜著些許歉意。

  因因是繼室,倘若去了江家,身份尷尬。

  江家人多半不肯給她什麼好臉色。

  難為她了。

  祁太夫人略一沉吟,叮囑道:「懿哥兒,你母親的身份本不適宜陪你去你外祖家。到時倘若有人故意為難她,你務必要好好保護她,這一點,你能做到嗎?」

  容因笑起來,想說不用。

  祖母這麼問,以他那副彆扭性子,怎麼可能會應下。

  何況,即便他不嘴上說著不肯,她也絲毫不擔心他會冷眼旁觀,全然不管她死活。

  誰知她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聽那道稚嫩的嗓音脆生生道:「我能。」

  容因一怔,低頭去看。

  小奶糰子眸光灼灼,一臉認真。

  「那便好」,祁太夫人慈愛地撫上他烏髮,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祁承懿終究還是孩子心性,在屋裡坐了一陣便待不住,叫上青松跑去外頭餵院子裡的紅鯉去了。

  他一走,容因便抿了抿唇,試探著問:「祖母,我瞧著您,似乎並不想讓懿哥兒去江家……這是為何?」

  她話音剛落,祁太夫人幽深的眸底閃過一絲晦暗。

  她擡起頭來,眼神頭一次顯得冷厲:「因因,你不知道,江家那些人,個個都非良善之輩,揣著一肚子壞水。皆是些只認財名,不認六親的主兒。到了江家,你可要處處小心,多留意些,莫讓他們矇騙了去。」

  頓了頓,她又道冷聲道:「因因,不拘告訴你,祖母曾立過誓,此生絕不再踏進他江家半步,此番若不是為了成全懿哥兒的心思,祖母決計不會讓你帶著懿哥兒去淮陽!」

  容因眉心狠狠一跳。

  江家難道與祁家也有舊怨?

  可是,怎麼會呢?

  倘若真是如此,祁晝明當初又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幫江溶月出走?

  即便心底疑問不解,但她面上還是乖巧地點頭道:「是,孫媳知道了。」

  她心底原本就有些猶豫,擔心去淮陽這一趟的功夫,鄴都便會生出變故。

  如今又有祖母這番話,容因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此番淮陽之行,定速去速回,決計不在江家久留。

  江家派來送信的家僕當日便在祁家安頓了下來。

  得知容因應允,隔日便可隨他一道啟程前往淮陽,那人頓時大喜過望。

  祁太夫人擔心江家恐會欺他們帶去的人少,為難容因,特意多指派了些人替容因充場面。

  不光府中的一干侍衛和家僕,還特意將身邊的雲溪暫時撥給了她。

  說是出門在外,得用的人一定不能少了。

  青松年紀小,不宜舟車勞頓,帶上他不光照顧不了祁承懿,恐還需旁人照顧,最好是留在府中。

  如此一來,只剩下宋嬤嬤一人照管祁承懿,而她身邊也只一個碧綃,人手多少有些不夠。

  聽她說完,容因便沒再推拒。

  祖母說的在理。

  她在淮陽,人生地不熟。

  若按祖母的說法,江家人也都不是好相與的。

  多個人確實便多一分臂助。

  淮陽距鄴都,足有近五百里。

  他們這一行,不止兩三人,且還有祁承懿一個孩子。

  如此一來,單從鄴都到淮陽,便至少要走上三四日。

  如今已近重陽,時值秋末,天冷了許多。

  清早起來,路邊不知名的草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隱約透出一種隆冬將至的荒寒。

  一路上該帶的行囊,昨夜便被府中的下人裝上馬車。

  容因裹著一件水紅色大氅出來時,祁承懿早已等在大門外。

  見她姍姍來遲,小奶糰子撇了撇嘴:「真磨蹭。我都在這兒等了你快半個時辰了。」

  容因促狹地笑起來:「可我怎麼覺著不是我磨蹭,是有人太過心急了呢?」

  被她戳破,他不自在地轉開眼,揮著小手催促道:「我不跟你說了,快走快走,咱們還要趕路呢!」

  說完,他率先轉身邁著小短腿往馬車的方向跑去。

  容因轉頭,問碧綃:「都拾掇好了?」

  碧綃點頭:「該帶的都帶了,盤纏也帶得足夠。」

  「那出發吧。」

  臨走前,容因掀了帘子,扭頭看向窗外。

  前院那株極為高挑的梓樹,葉已落了大半,灰褐的枝幹蔓至牆外。

  今早上面停了兩隻喜鵲,算是這清寒的秋日裡為數不多值得人雀躍的事。

  「夫人,怎麼了?您可是落了什麼東西?」碧綃見她一直向外張望,疑惑地問。

  「沒事,走吧。」容因搖頭,鬆開手,任由薄薄的簾幕隨風飄搖開來。

  她闔上眼,斂去眼底的悵然。

  他們今日出發去淮陽,他不會不知道。

  可他沒有來。

  車轍碾在青石路上,發出轆轆聲響。

  隨著那隊人影的漸漸遠去,逸散在風中,聽不見了。

  喬五收回視線,偷覷一眼祁晝明的神色。

  他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像一整塊瑩白的玉,激不起半分波瀾。

  幽深的黑眸卻始終循著夫人他們遠去的方向,遲遲未曾收回目光。

  喬五無奈道:「大人,咱們在這兒站了這麼久,您也不去送送夫人,圖什麼啊?」

  霜寒露重,不到卯時,他們便已候在這兒了。

  等了足足近一個時辰。

  眼下就連身上的衣裳都帶了幾分潮意。

  他不信大人不想同夫人說上幾句話。

  可為何明明見到了,卻一直隱在暗處,不肯露面?

  祁晝明卻好似沒聽見他的問話一般。

  他薄唇翕張,在此處站得久了,嗓音有些沙啞。

  問出口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叫你從殿裡挑出來的那幾個人,可曾跟上去了?」

  喬五一怔,點頭:「跟上去了。並且按您的吩咐都囑咐了一遍。」

  說完,他又嘆道:「大人,夫人不過是陪小公子去一趟先夫人的娘家。尋常探親而已,您大可不必如此掛心。您放心,出不了事的。」

  他說了這麼些,祁晝明卻也只是淡淡輕「嗯」一聲。

  人還在這兒,但魂兒卻明顯已跟著容因走遠了。

  喬五扶額。

  他突然覺得自己找媳婦的事兒可以再緩緩。

  處鴛鴦的人可真可怕。

  九月初五。

  寅時不到,天色尚是一片濃郁的青灰。

  北闕門外,威儀棣棣的朱紅宮門前站滿了在此等候的京朝官。

  深秋的風已有了幾分刺骨的冷意,站得時間一久,有幾個年長的大臣紅袍下的雙腿已開始微微顫慄,卻也只得咬牙撐著。

  時間緩慢地流逝。

  突然,沉悶而悠遠的鐘聲從遙遠處傳來。

  那是文武樓上鐘鼓司宦官鳴出的鐘響。

  寅時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暗暗鬆了口氣。

  宮門洞開,一群人從掖門魚貫而入。

  然而行至昭陽殿外,望著那扇仍舊緊閉的漆金殿門,群臣都怔愣在了當場。

  昭明殿外,紅色檐角上掛著的六角宮燈里像往日一樣燃著幽幽的燭火。

  然而本該等在殿門外準備唱喏入朝的鴻臚寺卿卻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卻是皇帝身邊的近侍孫添。

  為首那名官員蹙眉,擡起頭問:「孫內侍,寅時已至,為何遲遲不開殿門?鴻臚寺卿又在何處?」

  孫添微微躬身,規規矩矩地拱手道:「太常大人,奴婢正要言說此事,還請稍待。」

  說罷,他直起身,揚聲道:「諸位大人,陛下昨日偶感風寒,龍體抱恙,故罷朝兩日。諸位大人若有要事,還請上疏本奏。」

  「這……」眾人一時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陛下登基十數年,夙夜勤勉,還從未有因「偶感風寒」而罷朝的先例。

  終於,人群中有一人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孫內侍,陛下當真只是偶感風寒?病得可嚴重?」

  孫添面色一僵,但很快便又笑起來:「諸位大人不必擔憂。陛下確然只是偶感風寒,如今秋寒,昨夜不過在殿外逗留了片刻,誰知便見了風,受了寒。」

  「諸位大人早起辛苦,奴婢已命人替諸位大人備下了溲餅,還請諸位移步暖閣用些,暖暖身子。」

  他話音剛落,一直隱在人群中悶不做聲的曹思誨忽然悠悠道:「既然孫內侍想得如此周到,那諸位同僚,咱們請吧?」

  此話一出,方才還在原地靜默的人群突然窸窸窣窣地動了起來。

  一眾大臣陸陸續續轉過身,走下玉階。

  曹思誨卻落在最後,看向孫內侍。

  察覺到他的視線,孫內侍忙拱手,一臉感激地道:「多謝國公大人。」

  曹思誨這才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轉身跟上人群。

  望著他朱紅色的背影,孫添皺起眉,眼底蒙上一層陰翳。

  祁晝明收到消息時,執筆的手一頓,飽蘸的墨汁「啪嗒」低落在紙頁上,洇出一團漆黑,像極了他眼底那片化不開的陰雲。

  沉默良久,他將人揮退,幽深的黑眸晦暗不明。

  喬五疾步從外頭走進來,手中握著一張供狀,一臉喜色:「大人,那人昨夜見了一面他的妻兒,終於肯招了。」

  先前他們一度以為這世上當年知曉內情的人證俱已被滅口,不在人世。

  卻不想,功夫不負有心人。

  先前大人背上的傷口崩裂那夜,他們終於查到了此人的下落。

  只是此人甚是貪生怕死,生怕惹來黔國公的報復,從始至終都咬緊牙關不肯吐露半個字。

  直至前日他們找到了他藏匿起來的妻兒,他終於才肯招認。

  喬五將那張供詞小心翼翼地攤放在祁晝明面前。

  誰知他卻只是隨手拿起來,來回掃了幾眼,又放了回去。

  若有似無地輕嘆一聲:「來不及了……」

  太晚了,哪怕再早一月,這張供詞都還有大用。

  可如今,皇帝的身體,等不及了。

  喬五一滯,臉上的喜色褪去,不明就裡地望向他。

  這段時日一直不分晝夜地忙碌,以致他眼下泛起一圈淡淡的青黑,透露出一股疲色。

  加之方才那句話,叫人莫名覺得頹然。

  他不懂。

  大人所說的「來不及了」是指什麼?

  明明如今關鍵的人證已經找到,只要將那人當年私藏的證據拿到手,再將曹家這些年的罪行一併捅出來。

  他們不光能翻案,還能置曹家於死地。

  可大人為何卻好像突然之間就泄了勁兒?

  容因一行已走了三日。

  這一路上,怕遇山匪,容因命人走的皆是官道。

  雖要繞些遠路,但勝在安全。

  今日已是他們趕路的第四日,聽在前頭領路的那個江家家僕說,再走約莫兩個時辰,便能進淮陽城了。

  這幾日除卻日落後在邸店住下的夜裡短短几個時辰,容因幾乎都不曾下過這輛馬車。

  頭兩日,許是在馬車上待得久了,容因總覺得心口窒悶得難受。

  即便含了梅子干,飲了薄荷甜漿,也不起絲毫作用。

  可打從昨日起,她卻好似突然適應了過來,一整日都沒再像前兩日那般沒精打采。

  晌午時分,和煦的光透過帷幕間的罅隙,鑽進馬車內。

  容因將車簾捲起,取了個小巧的銅鉤,將簾幕懸掛上去。

  讓陽光能夠順暢無阻地灑進來。

  她與碧綃還有小奶糰子三個人一起待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時間一長車內的空氣難免污濁。

  此刻正是晌午日頭最溫暖的時候,風也沒有早晚時分那樣寒涼,像這樣通通風最好。

  車簾卷好,容因坐回遠處,一打眼卻見祁承懿不知從哪裡又掏出一本書來,正搖頭晃腦地讀著,與在府里聽文先生授課時一般無二。

  容因暗嘆一聲。

  也不知祁家人身體裡究竟都是什麼基因。

  明明都是人,可為什麼她會感覺他們好像偷偷進化了呢?

  前有祁晝明憑一己之力從一個無名小卒做到如今司殿的位置,手握眾多朝廷命官的生殺大權;後有祁承懿這個小豆丁將來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年紀輕輕便中進士,之後官運亨通,位極人臣。

  並且看小奶糰子如今這般好學的架勢,她總覺得這本書的作者對他的描寫恐怕還是過於保守了。

  只是驚嘆過後,她忽然又有些難受。

  這么小的孩子,卻鮮少體會過正常玩樂的樂趣,實在讓人心疼。

  思及此,她湊上前柔聲問:「懿哥兒,你不覺得累嗎?若是累,便先不學它了。不如你陪我玩一會兒好不好?」

  圓絨絨的小腦袋從書頁里擡起頭來,一臉疑惑地看向她:「累?為什麼會累?」

  說完,無視容因略顯怔忡的表情,他又道:「你自己玩吧,若真是無聊,叫上碧綃姑姑也行。碧綃姑姑若也嫌你幼稚,那你便只好再等等,等我將這一章看過去了,再抽出時間來陪你。」

  說完,便又低下頭去。

  只差沒直接跟她說「別來煩我。」

  容因磨了磨後槽牙,在他一口一個「幼稚」中終於認清,這小子是當真不覺得讀書會累。

  並且可能正相反,在他眼裡,讀書才是最輕鬆,最有意思的事。

  容因支頤著下頜,盯著他專注的側臉看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追問道:「懿哥兒,你這般用功地讀書,只是因為讀書有意思嗎?便沒有別的緣由?」

  祁承懿翻書的手一頓。

  緣由嗎?

  當然有。

  即便府里的下人都很是避諱,可他也知道,父親在外人眼裡算不上是個好人。

  甚至還可能是個窮凶極惡的魔頭。

  因為他替皇帝殺了好多人。

  可是,那是皇帝要他殺的,他又不能做決定,那些人卻為什麼只敢在背地裡偷偷罵他呢?

  為什麼個個都對他避之不及呢?

  他還從沒見哪個人背地裡偷偷罵皇帝如何如何,就好像他使人殺人便是理所應當。

  他還知道,父親樹敵無數,好多人都盼著他早些死。

  倘若有一日,他沒了這個官職,恐怕來刺殺他的人,要他性命的人,會不計其數。

  他不想有那一日。

  於是便去向先生求教。

  先生告訴他,只要他好好讀書,將來做到比父親還大的官職,能夠在朝堂上舉足輕重,讓天子倚重,讓朝臣敬畏。

  到那時,他便能庇護父親。

  小奶糰子握著書頁的手慢慢收緊,眼神中有種這個年紀的稚童身上罕見的堅定。

  世事易變。

  那日她說的那番話警醒了他。

  雖然她那時說只是隨口一問,可這樣的事說不定哪天便成了現實。

  他須得更加努力,早日像先生說的那樣,能庇護父親。

  小奶糰子暗暗想著,忽然擡起頭,定定地看向容因。

  抿了抿唇,他在心底悄聲道——

  還有,母親。

  抱歉啦寶寶們,昨晚沒有寫完,今天補上啦(頂鍋蓋求別打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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