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2024-08-16 21:35:52
作者: 栗舟
第55章
容因雖不知他為何突然發笑,但卻能明顯瞧出他的不快。
她略一思忖,斂眸道:「大人不必為我憂心,不過是回崔府那日見到了父親、祖母和姨娘,想起了許多往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祁晝明定定地凝了她片刻,嘴角掛了絲嘲弄:「你說是便是吧。」
說完,他站起身,轉身便要離開。
容因心口劇烈地一跳。
果然,這樣拙劣的藉口根本就不足以取信於他。
可即便這樣,她也不能道出實情。
況且像祁晝明這樣的人,即使她如實說了,只怕他也只會更加不信,覺得她是病糊塗了吧?
她望著他的背影,紅唇翕張了下,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
幾乎是祁晝明前腳剛走,碧綃便走了進來。
「夫人,你可是嚇壞奴婢了,可還有何處不適?」
她跪伏在塌前,細細端詳著容因的面色。
「沒事。是我不好,害你擔心了」,容因抿唇輕笑。
此刻看著碧綃,她心底多少有些五味雜陳。
不知倘若此刻同她說話的人是崔容因,碧綃能否察覺出來?
她們彼此相熟十餘年,應當是能看出來的吧。
只是可惜,她與崔容因最終都沒能達成所願。
忽略掉心頭那些紛雜的情緒,容因笑起來,故意嬌聲道:「碧綃,我餓了。」
碧綃一怔,連忙站起身:「都怪奴婢急昏了頭,險些忘了。我這就去後廚去取,夫人想吃什麼?」
容因道:「什麼都行,我不挑,只要是碧綃姐姐拿來的,我都愛吃。」
碧綃聞言,眉眼含笑地嗔道:「你呀,就會說嘴。」
容因用過飯,左右睡不下,便打算叫上碧綃一起去外面走走,權當散心。
她換好衣衫,又加了件輕薄的披風。
才準備出門,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不等她回頭,便被人撞得險些一個趔趄,緊接著纖腰被一雙小手緊緊箍住。
「懿哥兒?」容因尚未反應過來,碧綃便詫異地驚呼起來。
小奶糰子雙手環抱著容因的腰,將臉緊緊貼在她腰窩處。
片刻的怔忡過後,容因輕笑一聲:「怎麼了懿哥兒?你是不是有事要同我說,那先將手放開好不好?」
「不好」,小奶糰子悶悶道,小腦袋絲毫未動。
容因無奈地彎下嘴角:「你不將我放開,我怎麼同你說話呢?」
「就這樣說。」
「那好吧」,容因妥協,「那你總要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吧。」
他此刻的言行舉止都甚是異常。
這段時日,小奶糰子雖不再像從前那般排斥她,但也從未主動親近過。
像現在這樣撲過來抱住她,更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
「你怎麼又生病?」
沉默半晌,小奶糰子終於出聲,問出的話卻出乎容因的意料。
不等她說話,小奶糰子便繼續道:「這才半年,你就病了三次,像你這樣的,怎麼能活得長?」
若她活不長,那他豈不是又要沒有母親了?
此言一出,碧綃臉色驟變。
她俏臉沉沉:「還請小公子慎言!」
容因輕輕擺手,制止住碧綃的話,稍微用了些力氣,轉過身來。
這次小奶糰子沒有過多阻攔,順從地放下了手,只是卻低垂著頭,並不與她對視。
容因在他面前蹲下身來,柔聲道:「懿哥兒是擔心我?放心,我這次並沒有生病,只是在夢裡夢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人。我們很久都沒有見過了,所以便一時沒有忍住,同她多說了一會兒話。」
她捏了把小奶糰子肉乎乎的腮幫:「是我不好,讓懿哥兒替我擔心了。那懿哥兒罰我好不好?罰什麼你說了算。」
「不好」,小奶糰子將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擡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她道,「我要你答應我,別再生病。」
容因聞言,不由失笑。
她實在沒想到小奶糰子有一日還能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話來,與他平時可是大相逕庭。
「懿哥兒,凡是人都有生老病死,這我可沒法向你保證。」
祁承懿神色一黯。
他知道,他怎麼會不知道。
可是,他很害怕——
再過幾日,就是他的生辰。
離母親的忌日沒有幾天了。
每年這個時候,陪他慶生的都只有祖母、嬤嬤和青松。
父親從來不會露面。
今年好不容易能多一個人陪他過生辰。
見他低落,容因秀眉微蹙,撫上他肩膀:「懿哥兒,你實話同我說,究竟怎麼了?」
「還有兩日,是我的生辰。」小奶糰子擡眸,眼尾處微微泛紅。
容因一怔,他的反常與生辰有什麼關係。
不等她反應過來,小奶糰子卻後退一步,掙開她的手,匆匆朝外跑去。
小小的背影很快淹沒在一片黑暗中。
見容因愣神,碧綃輕嘆一聲:「夫人,小公子的生辰……與先夫人江氏的忌日挨得極近。」
說完,碧綃抿了抿唇,眼含歉疚。
小公子也是可憐。若提早知道他起先對夫人說的話並無惡意,她便不該呵斥他。
幸好夫人及時將她叫住。
容因恍然。
怪不得,他今夜突然變得如此粘人。
往日裡,這孩子從不屑於說方才那種話,做出那種求人安慰的動作。
是她疏忽了,竟將這樣要緊的日子給忘了。
她忽然又記起,先前從靈台山回來,她曾答應小奶糰子去問祁晝明江氏的牌位究竟供奉在何處,如今已過去半月有餘,她仍未找到合適的時機問出口。
而他遲遲不提,是不是也是擔心會給她惹麻煩?
想起方才他將毛絨絨的小腦袋貼在自己腰間時那副全心依賴的模樣,容因心尖兒一軟,但終究還是被理智占了上風。
不能上頭。
若是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跑去問,且還挑在江氏忌日將近的時候,說不定會惹他發瘋。
「夫人,咱們還出去嗎?」碧綃輕聲問。
「去」,容因回過神,「今夜月色不錯,咱們去前院瞧瞧吧。」
方才聽碧綃說,從昨夜她睡過去,到今夜她醒來,祁晝明一直都守在東院,未曾出府。
可她醒來後卻用那樣的理由搪塞他,也難怪他不悅。
更何況,這幾日他心裡怕是本就不好受。
還是去看看吧。
容因醒來的時候並不算晚,府里才剛剛上燈。
但她先用了頓晚飯,方才又同小奶糰子說了會兒話,此刻便已時辰不早了。
前院的下人瞧見她,都有些驚訝。
廊下每隔幾步便懸著一盞六角紗燈,上面繪了不同樣式的圖。
容因一邊緩步走著,一邊擡頭去瞧,這一段路硬生生讓她走了兩刻多鐘。
迴廊盡頭,跨過一道窄門,便是書房。
容因一直仰著頭,不自覺走到門口,不妨腳下有道凸起的石檻。
她一腳踏錯,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向前撲去。
碧綃一驚,連忙伸手去扶,卻慢了一拍。
容因下意識驚呼出聲,閉上眼。
卻沒感受到臆想中的疼痛,整個人落入一個帶著涼意的懷抱。
那股熟悉的龍腦香,像一層輕柔的薄紗,將她細細密密地纏繞起來。
「這是第幾次了,怎麼還是這麼莽撞?」
容因擡頭,對上他黑沉沉的眸子。
柔軟的烏髮輕輕蹭在他下頜。
與她對視時,他微低下頭,容因能感受到他說話間溫熱的鼻息。
容因一怔,臉色驟變,連忙從他懷中退開。
不等祁晝明說話,她踮起腳尖,撫上他額頭,秀眉微擰:「你發燒了?」
好燙,燙得她指尖都有些發疼。
似乎是瞧不見她眼底的慍怒一般,祁晝明輕笑一聲,忽然傾身,稜角分明的下頜墊在她肩窩處,硌得她肩膀有些疼。
他話裡帶著笑意,低低道:「別一驚一乍的,借我靠一靠,馬上就好。」
說完,他闔上眼,似乎真的打算就這樣倚著她小憩。
「碧綃,你快,去請個郎中,再幫我喊兩個小廝來。」
他呼出的氣越來越灼熱。
可方才在東院,她竟然沒瞧出絲毫異樣。
她是不是還要誇他一句能忍?
不過片刻,容因便覺得腰越來越酸,肩膀越來越痛。
她輕聲喚他:「祁晝明?你醒醒,我扶你去那邊坐一會兒,好不好?」
卻遲遲沒有人應聲。
容因一怔,面色發急:「祁晝明,你醒醒,你不會昏過去了吧?」
容因臉色變得蒼白,她左右張望了一圈,讓碧綃去喊的人遲遲未來。
正當她手足無措時,對面房檐下忽然出現一道黑影,從檐上一躍而下。
借著紗燈照出的光,容因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喬五,你快來搭把手。」
喬五愣住:「夫人,你怎麼在這兒?」
眸光瞥見伏在她肩頭的祁晝明,喬五臉色驟變,當下三步並做兩步跑過來,翻過欄杆在容因身邊站定。
「大人可是起了熱?」
容因詫異地擡眸:「你怎麼知道?」
喬五擰眉:「大人沒同您說嗎?從崔府回來那晚,我們出去辦差時,他背上的傷口又崩開了。」
「崩開了?」容因下意識垂眸,眼神落在他脊背上。
觸目卻一片漆黑。
是他那件繡著螭龍紋的黑金曳撒。
她忽然就明白過來。
為何祁晝明極少穿淺色衣衫,大多數時間,他身上都是這件曳撒。
只因這樣濃重的黑色,即使流再多血,被劃出再多道傷口,也能遮掩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