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2024-08-16 21:35:53
作者: 栗舟
第56章
56章
連枝燈上的燈花嗶剝作響,燈影搖晃間,他面色越發蒼白。
容因坐在繡墩上,單手支著下頜,守在床榻邊,毛絨絨的小腦袋一頓一頓,打著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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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邊矮几上的銅盆里,先前打來的溫水漸漸涼透,清澈的水面映出她精緻的俏臉。
碧綃和喬五方才已被容因趕回去歇息。
但祁晝明身上的熱尚未完全退下,郎中說還需有人在旁守著,以免夜裡燒得更高。
祁晝明睜看眼,入目是緋色菱花幔帳。
視線再向下,便是小姑娘那張瞌睡著的小臉。
她五官生得很是精緻,眉似新月,眼尾如鉤。
此刻用手撐著頰邊的軟肉,將側臉擠得有些變形,卻仍不顯得難看,反倒比平日更添幾分嬌憨。
她睡得不深。
只被他注視了片刻,便眼皮翕動了下,睜開雙眼。
「你醒了?」容因一怔,臉上露出喜色,連忙伸手去試他額頭和耳後的體溫。
片刻後,她放下手,如釋負重地鬆了口氣。
「太好了,熱退下來了。」
他前幾日總是不見人影,在外忙碌,背上的傷沒有認真處理,已經輕微感染。
昨日又在與人打鬥時二次崩裂開。
今夜郎中先用鹽水替他清創,又再次縫合了傷口。
此刻臉色慘白得不像個活人。
容因覷著他的面色,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只螞蟻。
她眼底蘊著怒,紅唇抿成一條直線:「祁晝明,你這麼不在意自己的身子,究竟還想不想活了?」
這還是她頭一次對他說這樣的重話。
祁晝明眼皮輕掀,漫不經心地幽幽道:「嗯,不想活了。」
他嘴角明明微翹著,似是在同她玩笑,可容因卻因為他這一句話,而止不住地心驚。
小姑娘定定地凝著他,倔強地抿著唇,卻不說話。
她再開口時,眼中隱隱閃爍起星星點點的淚光:「祁晝明你混蛋,誰准你這麼說話了?!你說這話時可曾想過祖母,想過懿哥兒?若被他們聽見了,你叫他們該怎麼想?」
面對容因如此疾言厲色地指責,他卻仍舊面不改色地輕笑一聲:「那夫人呢?夫人心裡又是怎麼想的?」
容因一頓。
冷笑一聲,斜斜乜他道:「你想讓我怎麼想?覺得你死了乾淨?若是如此,我何必還讓碧綃找來郎中救你。祁晝明,我就該讓你在這裡爛著臭著!」
說完,她擡腳便走。
卻被人扯住手腕。
男人斂下眸,散落的烏髮垂落在肩頭。
那副模樣,無辜得仿佛高山上融化的崖雪:「因因,我背上疼……」
容因腳步一頓,沒好氣道:「怎麼不疼死你算了!」
嘴上說得硬氣,然而卻終歸是沒忍住轉過身來,抿唇問他:「疼得厲害麼?不若我再去將郎中叫來?」
「不用」,他搖搖頭,手上卻突然用力一扯。
容因不防,整個人被扯倒在床榻上。
她才張口,卻被他搶先一步道:「因因乖,陪我睡一會兒。」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是疲倦。
她便再也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月影漸移。
容因被他摟在懷中,安靜地睡去。
這一夜,無人從睡夢中驚醒。
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鑑,這次容因說什麼也不肯再放祁晝明出府。
今日一早便帶著碧綃,叫上幾個院裡的婢女,去前院書房幾乎將他所有東西都搬了個乾淨。
一樣一樣,盡數移到了東院。
喬五趁容因不在,偷偷去問,卻換來自家上司斜斜的一眼。
這次不用他再過多解釋,喬五便福至心靈地懂了。
大人約莫是怕,這次若是再惹惱了夫人,怕是就輕易哄不好了。
他懂,雖然他還沒有夫人,但這天底下,有幾個好男人是不怕夫人的。
他們大人是人中龍鳳,自然在這一項上頭,也不能落於人後。
只是如此一來,處理起正事確實是多了幾分麻煩。
前院書房的東西該搬的都已搬的差不多了,昨夜容因在外頭受了風,今日便有些咳嗽,碧綃說要回小廚房做些銀杏南瓜餅給她。
容因便獨自一人繞了些路去後廚,將一早便命廚娘給祁晝明備下的乳鴿湯端來。
剛踏進房中,內室剛好傳來喬五與祁晝明的說話聲。
「大人,康王府已經搜得差不多了,還是沒能找到咱們要的東西。會不會……那東西其實在曹家人手上?更甚者,在中宮手中?」
是喬五的聲音。
容因腳步一頓,眸光微凝,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康王府?
她忽然記起,當初她在康王府被崔容萱設計,是碧綃撞見了喬五,才讓她及時獲救。
所以那時,他們去康王府,是為了找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可究竟是什麼,會牽扯上皇后?
端午那夜,他曾戲言,若她喜歡,長樂宮中的夜明珠他都會替她取來。
那時他話里的輕狂與放肆便驚得她心頭一跳。
此刻往日的回憶湧上心頭,她才發現,那時祁晝明字裡行間流露出的,不單單是他骨子裡的狂縱與不羈,還有對於皇后發自內心的輕蔑與嘲弄。
不等她細細思索,便聽祁晝明道:「不會,曹鳶徒有狠辣,卻沒有腦子。太后不會放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放在她手中。」
喬五會意,問:「那可要從曹思誨那邊查起?」
祁晝明微微頷首:「你別去,安插幾個人去曹府,小心些,別露出端倪。」
「是」,喬五應聲,領命朝外走。
腳步聲漸近,容因心頭一慌,下意識後退,卻踢到了身後那隻繡墩。
喬五面色一肅,快走幾步上前。
瞧見容因時,他一怔:「夫人?」
容因訕訕:「我沒事,就是不小心踢著東西了。你可是要出府?」
她扣在漆盤下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
喬五眸光微閃,才要開口,內室忽傳來一道淡淡的嗓音:「喬五,你先走。」
喬五遲疑了下,點頭稱是:「夫人,屬下告退。」
喬五一走,容因心跳得更快。
隔著眼前屏風上繡著的山水,能望見他影影綽綽的身影。
容因低頭,覷著腳下的繡鞋尖,遲遲不敢邁步。
「夫人不過來麼?」他話里似乎帶著笑意,低啞好聽,似乎對她方才的偷聽毫無覺察。
容因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儘量看上去鎮定一些,擡腳朝內室走去。
繞過屏風,她將手中的漆盤放在床邊的矮几上,強忍著心慌,笑道:「這是乳鴿湯,後廚做了給你補身子的,你多喝一些。」
她眼神飄忽,始終不敢與他對視。
「懿哥兒找我還有事,你自己喝,等會兒碧綃自會來將碗收走。」
說著,她轉身準備開溜。
「夫人為何走得這麼急?」
那人扯住她手臂,輕輕用力便將容因轉過了身。
「可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他存心逗弄,一雙瀲灩的桃花眸里像存了經冬才化開的春水。
容因心虛,垂下頭訕訕道:「怎麼會呢,大人想多了。」
若她擡頭,便能發現祁晝明眼底蘊著的笑意。
小姑娘這幾日一直都沒給他什麼好臉色,心底多少藏了些怒氣。
恐怕她也就只有心虛或者有求於他時,才如此乖順。
可真是,能屈能伸啊。
「你去吧」,他忽然鬆開手,意味深長地凝視她一眼。
「有些事知道了於你無益。下次在旁人面前,記得裝得更像些,千萬不能讓人瞧出來,懂嗎?」
容因詫異地擡眸。
他黑眸沉沉,平靜無波的水面上卻似有暗流洶湧。
容因諾諾點頭,轉身飛快地走出房間。
她進小廚房時,碧綃正在揉面,額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如今雖是初秋,但只要動作得多了,還是會出汗。
聽見腳步聲,她回頭,那張溫婉的面容上立馬露出笑意:「夫人怎麼來了?」
此刻小廚房裡只有她們二人。
容因猶豫片刻,走上前,湊到碧綃耳邊問:「碧綃,你可知道當今太后出自哪個士族?」
碧綃一怔,同樣悄聲問:「夫人問這個做什麼?」
「就隨便問問。我好奇,你就同我說說吧。」
碧綃放下手中的麵團,輕嘆一聲:「當今太后出身譙郡曹氏,是陛下生母。曹太后在先帝在位時,便極得寵愛,其家中兄弟數人,皆得蔭蔽,得以入朝為官。只可惜她的這幾位兄弟都無甚才幹,不足以躋身上流,最後也只都只是領了個無足緊要的虛銜。曹氏真正得勢,是在陛下登基後。曹皇后的侄兒曹思誨很得陛下信重,屢次高升,時至今日已位列太子少師,封黔國公。」
容因眸光微閃,輕聲問:「那,中宮又是?」
碧綃頷首,道:「也是出自曹氏,是太后的侄女,曹國公的堂妹。」
容因心頭一沉。
那如今的大鄴朝堂,豈非曹氏一家獨大?
即便她並非歷史專業出身,可也知道,這樣明顯的外戚干政,朝堂上必定暗潮洶湧,並不太平。
「那當今陛下對曹家,是何態度?」
碧綃搖頭:「這樣隱秘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聽說陛下對太后極為孝順,去年太后千秋節,宮中大肆操辦,坊間傳言,光是這場壽宴,就花費了近萬金。想來,對曹氏也是十分體恤和看重的吧。」
容因聽罷,陷入了沉思。
聽祁晝明話里的意思,他對曹氏一干人,都有很深的敵意。
他暗中調查的東西,多半會對曹氏不利,且聽他的意思,其中似乎還牽扯到了許貴妃和康王。
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事,能夠讓他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去與曹家抗衡?
還是說,真正在背後授意的,是當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