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024-08-16 21:35:46 作者: 栗舟

  第50章

  容因看了陣話本子,覺得睏倦,便索性躺在矮塌上淺眠了會兒。

  醒來時,卻不見碧綃。

  她正招手喚來一個小丫頭問,就見碧綃手中捏著樣東西,從外頭回來,臉色晦暗不明。

  容因覷她神色,似乎有些複雜,既欣喜又擔憂。

  她一邊輕搖羅扇,一邊笑問道:「是什麼大事,竟讓咱們向來有成算的碧綃姐姐如此為難?」

  

  碧綃秀眉微蹙:「夫人還顧得上笑?崔府送來請帖,說少夫人前日臨盆,又得了一位小公子,請您過些日子回去喝滿月酒。」

  原本夫人能回府,是件好事。

  女子出嫁後,想再回一趟娘家殊為不易,夫人恐怕也是想家的,只是心思藏得深,平日裡不說。

  且依外頭對大人的傳言,想必任誰都不會覺得夫人在祁府的日子過得能有多好,老太太一定惦念極了。此番回去,她老人家也能放心些。

  可這是小公子的滿月酒,連夫人這個庶出的姑姑都邀了,二姑娘那個正兒八經的姑姑又怎會不露面。

  她擔心,夫人在崔府原本除了老太太就再沒別的依仗,屆時到了柳氏的地界兒,恐怕只會比那日在王府里還兇險幾分。

  容因搖著羅扇的手一頓。

  她忽然記起當初在王府時,崔容萱說柳氏前去幫兒媳照看小孫兒,想來便是因崔家這位少夫人即將臨盆,自己一個人對年幼的長子無法照料周全。

  小侄兒的滿月宴,她這個做姑姑的於情於理都該露面才是。

  可她實在有些生畏。

  崔容因在崔府待了整整十八年,那裡有生養她的父母,還有對她悉心教養、小心呵護著的祖母,在這些人面前,她根本無從偽裝。

  見容因面露難色,碧綃懊惱地抿唇。

  她方才著急,竟失了方寸,說話時多少沒顧及夫人的心情。

  夫人對康王府那事的介懷定不比她少。

  微風和煦,榴花如火,葉片輕晃。

  樹下的氣氛卻陡然凝滯起來。

  祁晝明從房中出來時,瞧見的就是這樣一番場景。

  他劍眉輕挑,朝兩人走過來。

  走得有些慢,但還算穩當。

  見他過來,容因下意識站起身,邁出一步,卻又頓住。

  她秀眉微擰,不悅地問:「你不好好在屋裡待著,跑出來做什麼?」

  距離他受傷那夜,才過去短短六日,傷口才剛開始癒合,他就這樣出來亂跑,萬一崩開怎麼辦?

  傷筋動骨一百天,雖說他只是皮肉傷,可流了那麼多血,元氣大傷,怎麼能不好好休養?

  容因說著,忽然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那身繡著螭龍紋的黑金曳撒,頓時俏臉一沉:「你要去辦差?我看你不是傷了背,是傷了腦子。」

  碧綃詫異地轉眸看她一眼,又迅速將目光迴轉過來,一臉忐忑地低下頭,準備替容因求情。

  雖不知夫人何時變得如此大膽,竟同大人這樣說話。

  但還是先認錯為好。

  誰知還不等她開口,便聽見男人低低的笑聲傳來。

  他神情頗為愉悅:「怎麼,夫人心疼我?」

  碧綃暗暗鬆了口氣。

  還好,大人並未生氣。

  不過——

  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逡巡幾次,終於察覺出些什麼。

  瞧夫人和大人之間這副模樣,與尋常人家那些會彼此牽掛的夫妻無異。

  這是從什麼時候起,對彼此生出了情意?

  雖然不知,但卻不妨礙她心口遽然落下一塊大石。

  容因冷哼一聲:「大人想多了,只是怕你傷口崩開,我先前替你縫合的那些功夫都白費罷了。」

  說著,她轉身坐了回去,將臉瞥向另一邊,裝似不在意地去看頭頂的榴花。

  祁晝明卻也不惱,他嘴角噙著笑說:「瑣事纏身,不能繼續留在府中陪夫人了。不過夫人放心,抽出半日來陪你回崔府參加滿月宴的功夫,應當還是可行的。」

  說完,不等容因搭話,他轉過身朝院外走去。

  顯然,祁晝明同碧綃一樣,以為她不願回崔府的原因是怕招來崔容萱和柳氏更瘋狂的報復。

  可實則她對這些的擔心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更多是怕被人懷疑。

  但祁晝明這話一出口,她便再沒理由不去。

  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容因深深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崔府喜獲麟兒,按理說這場滿月宴該廣發請帖,邀請親朋故友,同僚家眷和京中勛貴才是。

  可因崔家與祁晝明的姻親,即便有人念著康王府這層關係,去的人只怕也會少了大半。

  原主父親崔泓生平自詡是個清貴的讀書人,極看重顏面,又豈會容許發了請帖但最後卻門庭冷落的尷尬場面出現?

  於是左右一合計,乾脆將這場滿月酒辦成了一場家宴。

  今日來的,只有崔家的一些姻親。

  因這場滿月酒,崔容萱難得被放了出來。

  畢竟她雖無足輕重,但崔泓的面子康王還是要酌情給一給的,否則他又如何能心甘情願地替他辦事。

  今日回崔家,為了不讓母親柳氏看出她這些日子在王府所受的磋磨,崔容萱四更天便起身梳洗,臉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粉,胭脂也打得略微穠艷些,試圖藉此遮住臉上的疲態。

  她這段時日過得實在不好,每日被馮姑姑按著學規矩,抄經書,一度抄到五指腫脹,拿不起筷子。

  馮姑姑美其名曰修心養性,但她心裡清楚,這些不過都是許貴妃給她的教訓。

  可若是受這點苦便能讓她重獲康王妃的尊榮,又算得了什麼。

  何況,她並不怕吃苦,她怕的是許貴妃對她不聞不問。

  如今許貴妃還肯在她身上花心思,就說明她並沒有讓康王休棄了她的念頭;倘若真有那麼一日,她被丟在畫春閣不聞不問,馮姑姑也不再時時刻刻待在她身邊限制她的言行,那才說明她徹底沒了指望。

  聽府門上的小廝來報,說康王康王妃登門時,崔泓與柳氏正坐在花廳中候著。

  今日雖說沒有大肆宴請,但終究也請了幾家姻親好友,崔家並未草草應付,崔泓夫婦一早便理好衣冠,等在花廳。

  康王與崔容萱來得最早。

  聽過消息,夫妻倆對視一眼,含笑起身,出門相迎。

  剛邁過門檻,崔泓便遙遙望見高頭大馬、丹漆朱輅徐徐而來,車篷上懸著康王府的徽記。

  他臉上淺淡的紋路變得深刻起來。

  馬車內,康王覷一眼安安靜靜坐在一旁,一副乖巧本分模樣的崔容萱。

  她原本模樣生得並不差,杏臉桃腮,姿容艷麗,只是如今這般過猶不及的打扮反倒顯得她油頭粉面,過於浮艷。

  於是他眉眼間帶了幾分嘲弄,淡聲開口:「王妃最好是時時刻刻都能這般安分守己,否則恐怕母妃不吝給你更多教訓。」

  崔容萱臉色一僵,俏臉微白。

  她攥緊手中的帕子,強壓下心底的不甘,咬著牙做出一副柔順的姿態,柔聲道:「是,妾身斷不敢再生事端,損害王爺顏面,還請王爺放心。」

  車簾掀開,康王率先下了馬車。

  崔容萱弓身從馬車中出來,眼前卻忽然遞來一隻手。

  她詫異地擡眸,眼神一亮:「王爺……」

  康王唇角含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壓低嗓音冷淡地道:「在岳丈面前,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應當是知道的吧。」

  崔容萱眼神一黯,臉上才現出的喜色褪了個乾淨。

  「是,妾身清楚。」

  容因今日穿了件月白色仙鶴雲紋妝花褙子,下套雪青色金絲百疊裙,眉間還貼了桃形花鈿,端莊素雅又不失妍麗。

  她站在府門外等了許久,寬敞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卻遲遲不見祁晝明的身影。

  碧綃左右張望著,她一貫鎮靜,此刻也不免有些急躁。

  大人先前說要陪夫人一同回崔府喝滿月酒,日子他也是知道的,可不曾想昨夜卻一整夜都沒回府,如今已近巳時,大人若改了主意,不願意來了,應該提前命人回來送個消息才是。

  比起碧綃,容因的神色反倒平靜許多。

  順著她的目光又朝遠處眺了一眼,容因收回視線,淡聲道:「不等了,咱們走吧。」

  說完,她緩步走下石階,上了馬車。

  碧綃抿抿唇,轉身同門房的小廝匆匆交代了句,追了上去。

  車轍轔轔,容因倚坐在車壁邊,面色平靜,瞧不出喜怒。

  實則,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正一下又一下地絞著,緩和心中的不安。

  祁晝明昨夜沒回府,她還能安慰自己,他是公務繁忙,要事纏身。

  可他分明不是個輕諾寡信的人,即便抽不出時間來,也定會叫人提前回來知會她一聲。

  如今這樣,只怕是遇上了什麼難事。

  他身上的傷,尚未好全。

  容因眨眨眼,掩去眼底的憂色。

  容因沒想到她一回崔府,撞見的第一個人便是崔容萱。

  她一身華服,妝容精緻,神色倨傲地站在門廊下,竟像是專門在等她。

  「二姐姐,多日不見,近來可好?」容因盈盈笑起來。

  粉面朱唇,眉間沒有一絲郁色。

  與她截然不同。

  崔容萱眼底飛快閃過一抹陰翳。

  這臭丫頭將她害得這麼慘,自己倒過得滋潤。

  這麼想著,她踱上前,湊在容因耳邊低語:「別裝了。是你讓人在我酒杯里下了藥,害我當眾出醜吧?那你我也算扯平了。雖不知你怎麼就運氣那麼好,逃掉了,但你放心,我今後也絕不會讓你好過。」

  女子眉眼含笑,吐氣如蘭,眼神卻陰狠至極,說這話時宛若毒蛇吐信,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人心頭,讓人毛骨悚然。

  容因眸光微閃,但笑不語。

  崔容萱見此,以為她怕了自己的威脅,便如一隻驕傲的孔雀,昂首退開幾步。

  她眼神透著輕蔑,揚聲道:「三妹妹怎的一個人回府了?怎麼,妹夫不願與你一同前來麼?」

  說完,不等容因開口,她又故作恍然地道:「哦,是姐姐不好,姐姐並非有意戳你痛處。也是,祁司殿那樣的人,如今你能平平安安、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姐姐便該知足了,哪裡還能再奢望他對你百依百順、愛護有加呢?」

  她朱唇輕輕翕動,眉眼含笑地凝視容因,一字一頓輕聲道:「況且姐姐聽說,祁司殿先前那位夫人便是被他剋死的,妹妹,你可要當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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