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24-08-16 21:35:15
作者: 栗舟
第30章
容因醒來時,已月上中天。
初入五月,月亮細瘦,仍是上弦,光便暗淡許多。
院子裡那些隱匿的角落時不時傳來幾聲蛐蛐叫,反倒襯得整個院子比從前更安靜些。
偶爾風搖葉動,那些透過北面的那扇圓形雕窗漏進來的斑駁樹影,便在木質地板上也跟著晃一晃。
方才,容因便在這樣一片安寧里熟睡。
床榻邊有人扯了一張矮凳,高大的身軀十分委屈地窩在上頭讀公文。
乍一醒來,容因下意識揉了揉眼,懵懂地坐起身。
她才要赤腳下地再去穿鞋,卻忽然被人握住纖細的小腿,又放回床上去。
容因嚇了一跳,餘下的三分瞌睡盡數跑了個乾淨。
碧綃也常攔著她,說這是壞毛病,腳踩在地板上著了涼,每月小日子免不得遭罪。
但卻從來不會這樣直接上手。
「是誰——」,
話問出口的一瞬間,容因恰好擡頭,對上男人好整以暇的目光。
與此同時意識回籠。
容因暗罵自己一聲蠢。
她方才該想到的,此刻能出現在她房裡的,除了祁晝明應當也沒有旁人。
更何況方才那隻手,寬大有力,分明是屬於男子的。
「怎的,夫人睡了一覺,不認得我了?這是要悔婚?」他慢悠悠地開口,昳麗的眉眼含笑,眸子裡盛著瀲灩的光,在燈火映照下,格外撩人心神。
容因難以免俗地被他的美色蠱惑了一瞬。
但也僅僅一瞬。
她便心生疑惑——
大晚上的,這人平白無故又發什麼神經?
白日裡偶爾見一次他這副模樣還不怎麼覺得,可如今大約是燈下看美人的緣故,越看越覺得他這樣就像只開屏的孔雀。
見她沒說話,祁晝明不在意地輕笑一聲,俯下身拾起她的繡鞋,見那模樣,竟像是準備替她穿上。
容因大驚,連忙磕磕絆絆道:「大、大人,這鞋放在地上,我、我自己穿便好。」
她聲音細弱,面露惶恐,將「受寵若驚」四個字表現得十分明顯。
祁晝明不置可否,倒並未執意替她穿上。
他依言將繡鞋放在地上,看小姑娘將腳踩在鞋面上,窸窸窣窣半晌,將鞋穿上。直至她略顯拘謹地站起身來,都沒彎下腰去提過鞋跟。
他眼中不禁划過笑意。
小懶貓。
他一早便發現,小丫頭懶得很,能躺著便不站著,能坐著便不站著。就像方才,兩隻腳能解決的事,絕不再動用手。
見容因要出去,祁晝明淡笑著道:「旁人都睡下了,你那婢女也是。」
她睡得熟,婢女來喚她用飯時,叫了幾聲卻毫無反應。
他便索性讓她那婢女下去歇息。
之後他去書房取了一些公文,回來後便一直坐在房裡,等她醒。
既打定主意要好好養著,便得上心些。
他瞧著這段時日她臉上雖長了點兒肉,不像前陣子那樣瘦得皮包骨,但比起尋常人來說,還是瘦了。
因而這頓飯便更不能少。
原本她方才不醒,他也準備叫醒她。子時一過再用飯,於身體反倒有害。
祁晝明話落,某處突然傳來「咕嚕」聲,在寂靜的房間中顯得格外響亮。
容因臉一紅,尷尬地垂眸看一眼自己的小肚子。
怎麼就這麼不爭氣,這一時半刻都忍不住。
她羞窘的模樣落在祁晝明眼裡,他笑,卻不點破,道:「方才我命後廚給你準備了些吃的,應當一會兒便送來。」
容因一怔,狐疑地擡眸。
越發察覺出他的不同來。
他今夜很是奇怪。
若是平日,他會有這麼好心?
想必會毫不客氣地笑她一頓才是。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睡醒一覺又到了什麼平行時空,眼前的是另一個祁晝明。
容因不知,她大多時候面上藏不住事,心裡想什麼,從臉上便能瞧出個七七八八。
祁晝明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卻並不打算向她解釋在她方才呼呼大睡的那一個多時辰里,他忽然改換了念頭。
他斂眸輕笑:「若是餓的厲害,外間桌上還有一碟松仁糕,可以先吃些墊一墊。」
說完,他轉過身去,又拿起一份公文,神情專注地看起來。
那雙捧著公文的手,十指修長,略顯蒼白的手背上能看到淡淡的青色紋路,肌骨分明。
單看他此刻安靜地坐在這兒,恐怕任誰也想不到,這雙生得十分漂亮的手,能頃刻間取人性命。
「哦」,容因應了一聲,卻並未立即向外走,而是看著他的背影出神起來。
今夜他換了件月白長衫,衣裳式樣簡單,僅在腰腹位置繡了一叢青竹圖樣。
之所以猜這衣裳是剛換的,是因她一早便觀察到,他唯有在府中時,才會穿些其他色的衣服。
只要出府,便是一身玄衣。
燈影下,他一身月白衣衫,側臉冷峻而清雋。
他儀態極好,比起那些自詡風流俊逸的世家公子也不遑多讓。此刻坐在略顯侷促的矮凳上,身姿也從容舒展,端正好看。
容因一直對此深感困惑。
先前她分明聽府里的下人說,祁家在這鄴都並無根基,似乎打從一開始出現在鄴都時,便只有他與祁太夫人祖孫二人相依為命。
有傳聞說祖孫倆是從某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來的,但具體是哪兒卻無人知曉。
說的更多的,卻是祁晝明最初不過只是永清殿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只是後來他屢破大案,逐漸嶄露頭角,又有幸被天子賞識,待前任司殿從殿中離開後,便接任了司殿。
就連這府上的下人,也幾乎盡數是陛下賞賜了府邸後才慢慢雇來的,大多是活契,隨時可贖回自由身。
可這樣的人,又怎會有這樣好的規矩儀態。
行走坐臥,一言一行,都像有人刻意教授和約束過似的。
若說唯一不合規矩的,便只有他那張刀子似的嘴。
不單單是他,祁太夫人也並不像一個鄉下老嫗。她甚至難以想像,那樣從容又優雅的老人,手持犁耙在田裡勞作的模樣。
她觀察過也握過祁太夫人的手,雖因上了年紀而不再如少女的手那般細嫩,但明顯卻能瞧出是沒幹過多少活的,十根手指的指腹上一處繭子都沒有。
更何況,她還能識文斷字,談吐優雅。
細細一想,容因才驚覺,祁家人的身份像是一個謎。
可惜書里並沒提過,也或許提了,但她還未曾讀到。
果然如祁晝明所說,她才吃了兩塊松仁糕,飯菜便送了來。
一葷一素兩樣小菜,一碗粳米和一份白粥。
她餓得久了,此刻又沒人瞧見她的吃相,便吃得飛快,風捲殘雲一般。
一炷香後,容因一臉饜足地放下碗筷。
直到擡手摸了摸自己圓鼓鼓的小肚子,她才驚覺自己一時沒收住,吃得有些撐,一時半會兒怕是睡不下。
但——
容因轉頭去看身後的屏風,昏黃的燈光將男人的身影投射其上,他似乎有些睏倦,擡手捏了捏眉心。
容因糾結了一會兒,起身走進去,在他身邊站定。
「我……你先睡吧,我可能還要等一會兒。」
小姑娘絞著手指,嗓音溫軟。
祁晝明擡起頭:「怎麼,要沐浴?那便喊一聲,叫他們去燒水。」
容因一愣,繼而眼神亮起來。
對了,她還沒沐浴。
那便不用告訴他,其實她是吃撐了。
難題迎刃而解,小姑娘點頭,笑容晏晏:「對,是要沐浴,你先睡吧,時候不早了,不必等我。」
一邊說著,容因心裡暗贊自己一聲聰明。
如此一來,一舉兩得。
既不用丟臉,又不用面對臨睡前與他躺在一張床上的尷尬。
祁晝明一瞧便知,她心裡又裝了小算盤。
她自己大約並不知道,每每這個時候,她那雙水靈靈的眸子裡便盛滿了促狹,像極了小狐貍崽。
容因擦著濕漉漉的青絲從盥室里出來時,內室已熄了燈。
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儘管她不再那麼害怕祁晝明,但面對他時,仍舊覺得很有壓力。
她出來時原本為了圖方便,將鞋汲在了腳下,每走一步,在闃寂無聲的靜室里顯得格外響。
容因迅速俯下身,老老實實地將鞋穿好,腳步輕緩地踱到妝奩前。
她這一頭青絲素來都是碧綃打理,碧綃用了心思,平日裡得閒時還會親自動手做桂花頭油,故而養護得極好,烏黑濃密,柔亮順滑,緞子一般。
現下碧綃已經歇下,容因便只能按著記憶里碧綃的動作和步驟,有樣學樣。
先用柔軟的棉布將頭髮上的水珠一點點揉搓著擦乾,再以指為梳,邊抖動著邊從烏髮間來回穿梭,理順。
光這一步就花了好些時間。
且她到底不熟練,若是頭髮再短些還好,可她坐定後,滿頭青絲幾欲墜地。
她便只能一手費力攏著,只用另一隻手去打理。
正當容因覺得脖頸有些酸脹,打算換個姿勢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異響。
一隻溫涼的手搭了上來。
祁晝明似乎察覺不到她的僵硬,自然而然地從她手中接過那厚厚的一攢青絲,聲音裡帶著微不可察的倦意:「坐好,我幫你。」
容因連忙搖頭,小聲道:「不必,我自己來就好,多謝大人。」
說著,她剛要擡手,卻被他按住肩膀,擺成了一個端正的姿勢。
「你想吵我睡覺?」他淡淡地反問一聲。
此話一出,容因立刻放棄抵抗,卻沒看見男人眼底閃過的笑意。
他方才並沒睡。
只是聽見裡頭停了動靜,估計她要出來了,這才吹熄了燈。
小姑娘臉皮薄,若見他還坐在那兒,想必會不自在。
只是等了半晌,祁晝明都不見她進來。
不由蹙眉。
沉吟片刻,還是決定出來看一眼。
誰料一出來就瞧見她正在擺弄那頭長過腰間的青絲。
他站了半晌,最終被她略顯笨拙的動作折服,這才忍不住上前。
容因一早便發現,他的體溫比尋常人低些,但冬日裡卻不見他穿的比旁人多。
此刻男人修長的五指在她發間翻動,遠比她自己靈活得多,但時不時也會蹭到她的後頸和耳朵。
每當這個時候,容因臉上就會變得更燙。
幸而是夜裡,烏髮掩映下,她耳根後那片穠麗的粉意並不明顯。
但漸漸的,容因覺出一絲不對來。
祁晝明觸碰到她耳側的次數越來越多。
她正猶豫是否要開口,忽然小小聲地驚叫一聲,小臉紅成了海棠般嬌艷欲滴的顏色——
身後那隻作怪的手,正撚著她的耳垂,動作輕緩地揉搓起來。
細細密密的酥麻從他的指腹傳來,一直蔓延向四肢百骸。
她連指尖,都開始發燙起來。
容因半夜坐起來:不是啊,他怎麼耍流氓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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