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024-08-16 21:34:52 作者: 栗舟

  第13章

  本就空間狹小的小廚房,在祁晝明踏進來的那一刻,顯得越發逼仄。

  他沒有上前,只是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形將光線遮擋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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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暗了下來。

  那一瞬間,容因覺得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難以呼吸。

  碧綃察覺出她的異樣,聯想起容因這幾日的夢魘,連忙悄悄向她身邊挪動了兩步,握住了她的手。

  果不其然,容因的手冷得像才在冰水裡浸過。

  她一時間心急如焚。

  她不如夫人反應激烈,皆因那日並非她第一次瞧見殺人的場面。

  在被賣入崔府之前,她曾見過街頭的乞兒被喝得醉醺醺的紈絝子弟當成泄憤工具,活活打死;後來在崔府,她也曾親眼瞧見過府中打殺犯錯的家奴。

  第一次撞見時,她也像夫人這般整宿整宿的睡不著。

  可夫人不一樣,她是嬌養在深宅大院裡的姑娘。雖然是庶女,但卻是老太太的心尖兒肉,是從來不容許旁人冒犯丁點兒的主,連家裡年節殺雞都不曾見過,又何曾見過殺人這種血腥的場面?

  她心裡不可能不對大人心生畏懼。

  若是此番再讓她受到驚嚇,又不知幾時才能好,她的身體經不住這麼接二連三的折騰了。

  正當碧綃打算硬著頭皮不管不顧地向祁晝明求情時,卻聽他沉聲說:「都出去。」

  他說這話時,眼神正盯著容因和祁承懿一大一小。

  廚娘和其餘幾個小丫頭立刻會意,一時間都悄然鬆了口氣,如蒙大赦,趕忙向外走去。

  唯獨碧綃卻像腳上生了根一般,一步都未曾挪動。

  祁晝明看她一眼,唇角勾起譏誚地弧度:「怎麼,你杵在這裡不走,是怕我把她吃了不成?」

  碧綃要說出口的話頓時哽在了喉嚨里。

  「婢子不敢,只是……」

  正當碧綃拼命地在腦子裡搜刮能夠不那麼觸怒祁晝明的詞句時,容因卻忽然開口。

  「碧綃,你出去吧,大人不會對我如何的」。

  說完,她竟還求證般地看向祁晝明的方向,白嫩的小臉上掛著乖巧又討好的笑:「您說是吧,大人?」

  祁晝明聞言卻並未答話,幽黑的眸子在容因的臉與她垂在身側的手之間逡巡。

  有意思。

  說她蠢,她還真就一蠢到底。

  分明連與他對視都不敢,藏在袖中的手也還在微微發抖,卻偏要逞強,甚至還不忘去安撫旁人。

  只是有一點他想不明白——

  她就怕他怕到這種地步麼?

  他不就是上次一時失控當著她的面兒殺了個人,又與她多說了幾句話麼?

  她何至於怕到連看他一眼都不敢。

  *

  碧綃最終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這間狹小的房間裡,隨著她的立刻,一眨眼便只剩下容因和他們父子。

  容因心底越發不安。

  她下意識朝身後退了一小步,想拉開與祁晝明之間的距離。

  可僅這一步,後腰便猛然撞上了什麼東西上,索性她動作幅度不大,可即便如此,也依舊疼得她秀眉緊緊蹙在了一起。

  是灶台。

  她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見她如此,祁晝明反倒起了戲弄她的心思,長腿一邁,朝容因站定的地方邁出兩步。

  於是她方才的那點小動作,便徹底成了徒勞。

  容因臉上勉強擠出笑意再也無法維持下去。

  她瑟縮地低下頭,恨自己不能像鴕鳥那樣將頭埋進沙子。

  她的膽量其實並沒有這么小。

  只是那天親眼目睹他殺人的場面實在太過震撼,一直盤旋在她腦子裡揮之不去。

  就像此刻,他不過是就這麼站在她面前,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與他對視了一瞬,她就已經想起了那天他殺過人後,轉身獰笑著向她走來時,那雙赤紅的雙目和冰冷殘忍的目光。

  她的長睫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像輕盈又脆弱的蝴蝶。

  仿佛只要用指腹輕輕一碾,蝴蝶便會死去,血霧裡便會盛開出艷紅的花朵。

  祁晝明就這麼靜靜地看了她半晌,那雙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含著許多種複雜的情緒,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忽然,他擡起那隻骨節分明、仿佛蘊藏著深不可測的力量的手,伸出長指,從虛空中某一點開始,沿著她側臉柔美的弧度,漫不經心地緩慢滑動起來。

  容因起初不解其意。直至那根細長的手指停留在她眼角邊緣,她才突然驚覺——

  原來他竟是在用手指描摹她的輪廓。

  不等她理清心底紛繁的情緒,他略顯冰涼的指腹便輕輕撫上了她鴉青色的長睫。

  那種冰冷,讓容因陷入片刻的怔忡。

  可也僅僅是一瞬,等回過神來,她脊背悚然一涼,下意識便偏過頭,躲開了去。

  做完這個動作,容因卻又陡然生出一絲後悔。

  她很怕這麼明顯的牴觸會惹他不悅。

  偷偷擡眸覷了他一眼,容因意外地發現他正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出神。

  看著方才觸碰過她的那根手指,祁晝明眼底罕見地流露出一絲類似於困惑的情緒。

  他放下手,擡眸看向容因。

  「你很怕我。」

  並非疑問,而是篤定。

  容因一怔。

  她沒想到他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大人……大人威名在外,任何人在您面前都會心生敬畏。」容因小心地斟酌著詞句,嗓音都因為緊張而隱約有些發顫。

  「是麼?」

  祁晝明嗤笑一聲過後,聲音驟然冷了下來,「既如此,那你為何又敢帶著他一起在這裡胡鬧?」

  容因心尖兒一顫:「我……大人恕罪,是我言行無狀,還帶壞了懿哥兒,請大人責罰。」

  眼下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足以解釋她們方才為何那般肆意的玩鬧,倒不如主動認錯,興許罰得還輕些。

  她話音剛落,方才一直垂頭喪氣地站在一旁的祁承懿卻忽然開口:「父親,您若要罰,那便不能只責罰她一人,須得公允才是。我也參與了此事,請父親一併責罰。」

  他說這話時,兩隻肉乎乎的小手還緊緊攥著衣襟下緣的衣擺,顯然已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

  即便知道依這孩子的性格,說出這種話一點兒都不足為奇,容因還是鼻頭一酸,心口發脹起來。

  祁晝明斜睨他一眼:「放心,少不了你的。」

  *

  容因萬萬沒想到,她此生除了軍訓,還會因為第二種原因扎馬步。

  她天生就沒有什麼運動細胞,不喜歡鍛鍊,不用做兼職的時候就只想龜縮在她的小窩裡看看小說、刷刷劇。

  高中、大學的每一次入學軍訓和大學時每年一次的體測於她而言都像是一次歷劫。

  來了這裡後,她原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徹底擺脫那些累死人的反人類行為了。

  畢竟那些大戶人家的姑娘們,哪個不是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拋開這條規矩本身的不合理性不談,這簡直就是她夢想中的生活方式。

  容因低頭看一眼自己瘦弱的小胳膊小腿,覺得腿更酸了。

  祁晝明那個奇葩,給她和祁承懿的懲罰竟然是讓他們二人每日卯時便爬起來紮上半個時辰的馬步,且要練足整整一月,除非颳風下雨,否則一日都不許停歇。

  天知道,受罰的第二日早晨從床塌上爬起來後,她兩條腿抖如篩糠,連站都站不穩。

  一想到當日還要繼續像前日那般站上半個時辰,她恨不能直接衝到祁晝明面前對著他破口大罵一通,求一個痛快得了。

  今日已是第四日。

  可即便如此,於她而言也依舊十分煎熬。

  容因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地上雙耳三足玉爐內豎立的那根香菸,看它一點一點地燃至最後一寸。

  直至「啪嗒」一聲,最後一截燃盡後的香灰掉落下來,容因立刻站直了身子。

  「快,碧綃,快來扶我一把。」容因急切地朝碧綃招了招手。

  沒辦法,都已經慘到這個地步了,她實在不想再摔個鼻青臉腫。

  將容因扶到美人榻上後,碧綃手拿一個精緻小巧的木槌,坐到了一旁低矮的腳踏上,開始替她輕敲起兩條腿。

  這幾日每每感受到腿上蟲鳥齧食般的酸痛時,容因便由衷地對那個小奶糰子生出一股敬意。

  不愧是書里十年寒窗苦讀,干倒一眾才子的男主。

  當真是毅力驚人。

  她每日站完這半個時辰,回來後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酸疼的,累得像條狗。

  可那個她一開始甚至覺得根本撐不住這半個時辰的小屁孩,不僅每日都堅持了下來,竟還能像往常一般日日聽先生授課。

  果然是大變態生出的小變態。

  碧綃忽然仰起頭,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弧度柔美的下頜。

  「對了,夫人,今早雲溪姑娘來回話說,前日咱們送去的那些月團,很合太夫人的胃口。若您得閒,她回頭來向您請教一番,日後便不必時常麻煩您親自動手。太夫人還說,叫您閒來無事,便多去陪她說說話,做個伴。」

  「當真?」

  容因臉上露出笑意。

  這倒是意外之喜。

  她原本只是想在祁太夫人面前表露幾分「孝心」,即便她一口都不嘗也沒什麼,只要讓她知道自己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

  可沒想到,祁太夫人竟叫她「多去陪她說說話」。

  這府中人都清楚,太夫人喜靜,不喜旁人叨擾,從不露面,亦從不見客。

  容因先前怕弄巧成拙,惹她厭煩,甚至並未去榮禧堂,只是命人送到了秋嬤嬤手中。

  如今卻說願意叫她過去,這已然算得上是青眼相待了。

  實則她也曾命人送去前院一份給祁晝明,只是他大約會看也不看一眼便命人丟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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