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024-08-16 21:34:50
作者: 栗舟
第12章
今日到東院時,祁承懿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一個不再像前幾日那般病懨懨的容因。
容因將自己短時間內能夠迅速恢復歸功於自己心態強大,很會自我療愈。
但在碧綃看來,「這全靠神仙保佑」。
只因湊巧得很,三日前崔家恰好命人送來一道平安符。
送東西的那人說,崔老夫人前一日曾帶家中女眷去城東上方寺祈福,老夫人心心念念容因這個孫女在祁家過得如何,便也特意替她求了一道,囑咐人送來。
聽說還是特意請方丈念誦過的。
這符是否真如碧綃所說的那般管用容因不清楚。
但碧綃確實在那東西送來的當夜,就將其放在了容因的枕下。除此之外,她還特意在房裡燃了安神的「木樨香」,又在帳子四周撒了百合香粉。
而容因從那晚開始,也確實未再驚夢。
容因起初還試圖跟碧綃解釋清楚這世上並無神明,區區一張符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
但後來卻又作罷,放任碧綃天天在房裡焚香禱告,弄出一屋子「香火氣」。
皆因她忽然想到,應當也沒有什麼事是比她出現在這本書里更玄妙離奇的了。
祁承懿到時,容因正指揮著三兩個婢僕往東院那間空置已久的小廚房搬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像是要重新布置起來。
原本祁晝明獨自住在東院時,因他並不日日歸家,經常一連三五日都不見人影,故而就連東院的一眾婢僕都歇軟了骨頭,更遑論這間小廚房。
此處儼然就是個擺設,裡頭的灶台連灰都落了近一指厚。
如今容因想要重新用起來,必然要重新拾掇一番。
「他們往裡頭搬的這些都是什麼?」祁承懿指著其中一個僕婦手中鐵杵狀的器具,好奇發問。
容因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這是用來打發蛋液的,我要給你做的那樣吃食,就能用著它。」
實則就是容因按記憶畫出簡易圖紙後,命府上的人出去找工匠做出來的一個手動打蛋器。
雖然依舊費力,但卻已經比用兩根筷子要好太多。
祁承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盯著仔細看了兩眼,似乎十分感興趣,直至那僕婦走遠,才依依不捨地轉過頭來。
容因笑:「你若是好奇,一會兒我告知你如何用,你親自試試,如何?」
祁承懿回過神,表情透出些許不自然。
他冷哼一聲,卻並未回絕。
容因便知道,他這是答應了。
*
如今才開春,倒春寒依舊厲害,身上穿著厚重的襖子不方便,也無法用襻膊。
即便容因換了件窄袖短襖,可依舊覺得有些束手束腳。
她下意識想將袖子挽起,可才露出一小截細白的皓腕,便被碧綃和身後的糯米糰子一齊攔住。
「夫人,這可不行,您快將袖口挽上去,仔細凍著!」說著,她上前一步按住了容因那隻「作怪」的手,而後動作輕柔地將那隻袖口又放下來,甚至仔細地撫平了褶皺。
相比碧綃的溫柔,祁承懿說出的話要不客氣許多。
小傢伙肅著一張小臉,皺著眉,冷哼一聲:「切,才剛好一點兒就得意忘形,怪不得你成天病歪歪的,活該!」
容因聞言,當即深吸一口氣。
不生氣不生氣,不能和小屁孩一般見識。
容因從前做兼職時在蛋糕店待過一陣子,雖然只是幫店長打打下手,但她觀察得仔細,又好學,所以多少也學到了一點東西。
先前思來想去,她決定做些冰皮月餅。
之所以選這個,她是有私心的。
她所知道的糕點,除卻後世用烤箱這樣的工具才能做出來的那些,其餘這個時代的工藝水平已經能夠滿足製作要求糕點,她做出來恐怕還不如外頭鋪子做的更好些,定然無法出彩。
可她想要憑此刷好感度的對象不單單是祁承懿,還有祁太夫人。
所以需得既不每日都能見到,又不能太過甜膩,還得軟糯好嚼、不費牙口。
前幾日她從碧綃口中她得知這裡亦有冰皮月餅,時人呼之為「汕頭」。
但如今能夠做出的冰皮因只是用單一的熟江米粉製成,所以不像後世的那樣軟糯有彈性,大多放置幾個時辰就會開裂,影響美觀。
一般講究些的糕點鋪子都不太樂意售賣,也只有那些走街串巷挑著擔子的小販才會時不時出來叫賣。
如此一來,她無需做得有多麼別出心裁,只要外形足夠漂亮,味道也不錯,便足夠了。
餡料容因準備了五種,紅豆沙、鳳梨、芋茸、山楂和抹茶。
山楂、紅豆健脾益胃,鳳梨止渴解煩,芋茸有助消化和提高免疫力,抹茶去膩,皆長幼皆宜。
用來做抹茶的是這幾日南邊送來的頭採茶。容因昨日提前命人將其碾成了茶粉,既可做餡料,又可給冰皮著色。
芋茸即芋泥,是容因尋了府里一個手巧的廚娘幫忙做的,她原本就是閩東人,做起家鄉的甜點最是拿手。
調勻麵糊、打發牛乳和雞蛋、上鍋蒸面、和餡、填餡,這些事看起來都不難,但實則做起來繁雜而瑣碎。即便有廚娘和幾個小丫頭一起幫忙,也足足忙了半日。
這麼長的時間,除卻中間容因教祁承懿如何打發蛋液的那一會兒,其餘時間他竟就一直和青松一起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甚至還看得很是專注。
容因不由驚異於這兩個孩子的耐性。
末了收尾時,還剩一點餡料和冰皮,容因停了手,轉過身問:「你可想試一試?」
白嫩嫩一個的小糰子擡眸看向她,抿了抿唇,有些遲疑。
但眼神卻一直粘在案板上,分明躍躍欲試。
容因莞爾,十分配合地給他遞下台階:「這些做完啊,回頭我會命人給你曾祖母和你父親也送去一些,你難道不想親自做一些送給他們,聊表孝心?」
果然,祁承懿眼神一亮。
但轉而又輕咳一聲,故作淡定地道:「你這話倒有幾分道理,既是要獻給曾祖母和父親的,那我自然要盡一份心力。」
容因原本只是看他一直眼巴巴地站在一旁,興味十足,才想著專門留出幾個劑子和一點餡料留給他,權作玩鬧用。
但沒想到這孩子的悟性實在是高。
除卻頭兩個做得有些不成樣子之外,剩下幾個一個比一個漂亮,最後幾乎與她所做的那些混在一起都瞧不出什麼分別了。
祁承懿做事時認真得不像個四五歲的孩童,神色認真而沉靜。
他似乎打從一開始就並非出於玩鬧的目的才想要嘗試,而更像是眼見耳聞之後,想要驗證自己習得的成果如一般。
拿起木范輕輕將最後一個也印上花紋,奶糰子小小地呼出一口氣。
隨著他的動作,他嘴巴微微嘟起,臉頰上那兩團綿軟的嬰兒肥鼓出一點圓潤的弧度。
看起來好好捏。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
而容因也確實這麼做了。
動作之快,連她自己都未能反應過來。
奶糰子原本乾淨白嫩的小臉上多了兩道指印,還是麵粉糊成的。
「你!」祁承懿驚怒地擡起眼。
奶糰子變成了粉麵團子。
見他一臉滑稽的模樣,容因忽然玩心大起,伸手往牆邊的麵缸里拍了一把便仗著身高優勢往他軟乎乎的小臉上抹去。
於是乎,場面自此一度極其混亂,不知何時就演變成出了一場熱鬧非凡的麵粉大戰。
祁晝明回來時瞧見的就是這副情形。
這些日子手頭事多,他已多日不曾回過東院,此番回來本也只是打算取樣東西便走。
可誰知才一隻腳踏進院子,便聽見一陣喧嚷的嬉笑聲。
他曾去過菜市口,此刻這院子裡熱鬧的程度比起那兒簡直也不遑多讓。
祁晝明當下便皺起眉,面露不悅。
往常他多日不回東院,回來時也不見院子裡的婢僕如此放肆。
今日一反常態,所為何事?
喬五卻一臉興奮,眼珠兒「骨碌」一轉,他擡起手用手肘碰了碰祁晝明:「大人,你說夫人這裡究竟是什麼熱鬧?哎,你能不能幫我說說,叫她們也帶我一起?」
他話落,祁晝明才忽然想起,住在這院子裡的人,如今除了他,還有容因。
她究竟在搞什麼明堂?
隨著祁晝明走到小廚房門口的那一瞬,喬五恨不能給自己兩耳刮子。
讓你看熱鬧,
看個球的鬼熱鬧。
裡頭的場面確實十分好笑,可他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只因他身邊這位,眼下恐怕想將這兒連房帶頂一併拆了。
同這根冰柱子站在一處,喬五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四處透風。
其實也不怪大人惱怒。
他還從沒見小公子如此埋汰過,他身上那件衣裳,眼下只能從袍角的那一點竹青來辨認它本來的顏色,小臉上糊得連眉眼都瞧不見了,活像是年節時街上賣的麵人兒。
至於夫人——
他一打眼還真不能從那一堆個個臉上都弄得白花花一片的姑娘里瞧出究竟哪個是夫人。
最後還是靠頭上的釵環分辨出來的。
容因正瞄準了目標,準備將手上的那把麵粉撒出去時,忽然覺出一絲不對——
周圍似乎一下子安靜了。
恰在此時,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是碧綃,正一臉急切地對她使眼色。
她下意識迴轉過身,正對上祁晝明陰翳的目光。
完了。
腦子裡閃過這兩個字。
容因心頭一慌,手上一抖,握在掌心裡的那抔麵粉撲簌簌撒了一地。
她怯怯地移開眼,垂下眸,像被猛虎盯上的兔子。
「怎麼回事?」
他問,語氣淡漠,話里聽不出情緒。
可容因卻本能地察覺到其中的危險。
她抿了抿唇,鼓足勇氣張口,試圖編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卻發現她方才撒出去的那些麵粉像是都掉到了腦子裡,糊了個徹底,讓她一句辯解的話都想不出來。
瞧見容因這副因驚嚇而顯得過於呆滯的可憐模樣,祁晝明反倒險些被她氣笑。
此前他還一度覺得她時而聰慧,時而犯蠢,叫人捉摸不透。
可此刻,他糾正了先前的念頭。
她確實是蠢,還蠢得——
獨樹一幟。
那點時不時顯露出來的微不足道的小聰慧,恐怕皆因她這副老鼠膽子實在小得可憐。
可即便是膽子小得可憐,她卻還總能犯到他眼皮子底下,干出些讓不知情的人誤以為她膽大包天的事來,不是蠢是什麼?
能蠢到這個地步,他幾乎都要忍不住對她「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