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24-08-16 21:34:32 作者: 栗舟

  第6章

  榮禧堂在祁府最北端,雖以「堂」為名,實則亦是個獨立的小院,外頭用一圈灰白矮牆圍起來,僅南面留了一道月亮門,再往裡又是一重院門,才進到寬敞開闊的院內。庭院最中央是一面三間貫通的正房和左右兩側略顯低矮的供僕婦和丫頭們居住的廂房,西側是專供祁太夫人禮佛用的小佛堂,東側則是祁承懿專命人建起的一間小廚房。

  蓋因祁太夫人圖清淨,一來此處遠離府門和外頭的街市,二來府上來客也很難叨擾,故而親自選定了此處作為居所。

  而容因如今住的東院實則是祁晝明的院子。

  一月前原主與祁晝明成婚時,作為祁家新的女主人,她在祁家的住處自然便是祁晝明的住處,她無異議,連夜遠赴西南的祁晝明自然也未來得及提出異議。

  而一月後祁晝明歸來,崔容因的芯子已經換了,卻因祁晝明一連數日都不曾回過後院,她又整顆心放在了照顧祁承懿身上,故而將此事忽略了,以至於時至今日,她仍住在祁晝明的臥房中。

  祁太夫人雖傳話說叫她帶上祁承懿一同前去,但她命人去問時西院的僕婦卻回話說祁承懿一早便帶著青松離開了,想來是不願與她同行,容因倒也樂得隨他的意。

  在與碧綃一同走了足足有半炷香後,容因多少有些欲哭無淚。

  

  她尾骨處的傷這幾日下來雖然已不再痛得那樣明顯,但走這麼長一段路已開始酸軟疲憊、微微脹痛了。

  「夫人,您沒事吧?不若咱們先歇歇?」見容因明顯露出疲態,步子越來越沉,碧綃連忙攙住了她。

  「我沒事」,容因輕喘一口氣,「來不及了,不能歇,先前太夫人在養病,我便一直未能去拜見,此次若是再去得晚了,難免會叫她不喜。」

  依她如今在祁家的處境,這一家老小哪個都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更遑論是祁晝明的祖母。

  實則按理來說,若不是祁太夫人喜靜,不許旁人叨擾,她作為孫媳,在她生病的這段時日該日日侍奉湯藥的,偏她這幾日將全部心力都放在了應付祁承懿那個小祖宗身上,就連露面都不曾。恐怕這位老夫人如今已對她抱有成見了,哪還敢讓她再挑出錯處?

  祁家這座府邸曾是南安郡王府。

  據說數年前祁晝明奉旨查辦南安郡王后,聖人為表獎賞,便直接將郡王府賜給了他,因此自是比尋常官邸要氣派闊大許多。

  容因最後足足走了近半炷香時間才終於望見前頭那洞低矮的月亮門,兩側紫竹掩映,上頭一塊題寫著「圓覺」二字的匾額,每一處都隱隱透出禪意。

  甫一跨進院門,容因便驚嘆於此處一切裝潢布置的用心。從院門到祁太夫人正房階前是一段距離很短的丹漆竹橋,將一整片池塘一分為二,那水是鑿通溝渠引來的山泉水,即便冬日亦汩汩地流淌不息,清澈如許,能叫人將池中紅鯉身上鮮艷的鱗片在日光照耀下閃爍出的光澤都看得分外清楚。這些紅鯉個個膘肥體胖,一看便知平日裡專門有人負責餵養。

  她正要同碧綃耳語,前頭忽然傳來一把柔美的嗓音:「夫人來了,快請隨奴婢進來,大人和懿哥兒正在裡頭陪太夫人說著話呢。」

  容因擡頭,是個梳著丫鬟髻的年輕女子,一身桃紅色石榴裙,上頭身穿同色襖子,瞧著和碧綃差不多年紀,長相清秀、面容和善,正笑盈盈地望著她們二人。

  她微微偏頭,壓低聲音問:「這是?」

  碧綃心領神會:「是太夫人房中的雲溪姑娘,除卻秋嬤嬤,她在太夫人跟前最是得臉。」

  容因微微頷首,同樣回以一笑:「勞煩姑娘出來相迎,前兩日我自個兒不小心扭傷了腰,多少有些行動不便,倒是讓太夫人久等了。是我的不是,還望姑娘替我在太夫人面前解釋一二,免得惹太夫人不快,於養病不利。」

  雲溪聞言眸光微閃,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一瞬間的詫異。

  方才太夫人在裡頭問起時,懿哥兒曾說他前幾日不小心衝撞了夫人,惹她受傷,想必自然行走不便,來得慢些也是應當,太夫人這才命她出來相迎。

  只是她方才對懿哥兒的過失隻字不提,只說自己不當心,倒是與大婚第二日來太夫人這兒拜見時流露出的性情完全不同。

  當日太夫人曾說,這位新婦看著溫順,實則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脾氣硬得很,估計將來和大人夫妻之間有的磨了。

  可如今再看,卻已大相逕庭了。

  太夫人看人極少有錯,此番不知是什麼緣故。

  她心中不解,面上卻不顯露分毫,只是寬慰說太夫人性子寬和,斷不會計較這點兒小事,叫容因莫要放在心上。

  容因隨著她一路進入室內。

  正房內一切擺放都十分嚴整,通色檀木物件,幾乎找不出幾點雜色,空氣里漂浮著淡雅的檀香氣味,聞著叫人安心。

  她進去時,祁太夫人正坐在右間內室臨窗的那張雕花烏木方塌上,懷中虛虛攬著祁承懿,同他說笑。另一邊則是端坐著的祁晝明,他容色平淡,似乎並不願參與祖孫倆的親昵。

  見她進來,房內原本熱鬧的動靜一時停滯下來,就連祁晝明都擡眸輕掃了她一眼。

  「見過太夫人,容因來遲,還請太夫人恕罪。」容因不敢怠慢,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動作輕緩而得體,賞心悅目。

  這是來之前她擔心露出馬腳,特意向碧綃求教過的,私下已提前練過幾十遍。她學東西向來快,加之這是原主曾經做慣了的動作,身體仍有肌肉記憶,故而眼下做出來倒十足是副自幼便受過良好教養的世家貴女模樣,叫人看不出生疏。

  祁太夫人沒有說話,容因卻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似在打量。

  她頓時繃緊了身體,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難道祁承懿說了什麼?

  可不應該啊。

  倘若祁承懿不是刻意隱瞞太夫人,那先前也不會白受原主那麼多磋磨,此刻再說,豈不是自相矛盾?

  就在容因緊張得幾乎要發抖時,忽聽見一道慈藹溫和的嗓音:「來了,起來坐吧。你身上有傷,莫要站著了。」

  「呼」,容因如蒙大赦,一直提著的那口氣終於輕輕吐出,一下卸去了渾身力氣,整個人都發軟。

  她站起身,這才看清祁太夫人的模樣。

  那是個身形瘦小的老嫗,著絳色華服,鬢間戴一支蓮花紋金梳和一對斜插兩側的素紋玉釵,兩頰乾癟,滿頭銀絲,但精神雋爍,一雙眼炯炯發亮。

  她五官標緻,即使如今臉上已布滿縱橫的溝壑,但有周身從容優雅的氣質襯托,依舊稱得上是美人,可以想見年輕時該是何等風姿。

  方才聽聲音時容因幾乎下意識地覺得她應當是笑著的,可擡眼看時,她才發現祁太夫人眼中其實並無笑意,一雙眼肅靜無波,正幽深地向她望過來。

  但即便如此,容因也沒有了先前的那分畏懼。

  不知為何,望向那雙略顯蒼老的眼眸時,她那顆原本戰戰兢兢的心倏然間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撫平了,變得格外寧靜,那些急躁、恐懼,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忽然柔順地拜倒在地,甚至不同於先前那次行禮,這次是真真正正分外鄭重的叩首禮。

  「你這是做什麼?」

  容因抿了抿唇,沉聲開口:「孫媳想向您請罪。您病著的這一個月里,孫媳有負所託,並未能照看好懿哥兒,甚至還……出於私心,對他言語不善,萬幸不曾傷及懿哥兒,否則孫媳萬死難辭其咎。孫媳不敢奢求您原諒,還望您責罰,也好叫孫媳心裡好過一點兒。」

  她話音剛落,耳邊便傳來「撲通」一聲骨骼碰撞在地的聲音。

  是碧綃,她跪在地上語無倫次地為容因辯解:「太夫人,您要罰就罰奴婢吧,都是奴婢從中挑唆,不干夫人的事。夫人素來心善,若沒有奴婢,她定不會對小公子起丁點兒壞心的!」

  祁太夫人久久沒有發話,祁晝明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擺明了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閒人姿態,悠閒地品茶。

  容因此時若是擡起頭來,便會發現,反倒是一直對她橫眉豎眼的祁承懿幾次擡頭看向祁太夫人,欲言又止,神色焦躁不安。

  時間過了許久,久到容因以為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時辰的時候,祁太夫人終於開口。

  她側過臉來看向祁承懿,問:「懿哥兒,你告訴曾祖母,是否確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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