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塵埃落定
2024-08-16 05:14:11
作者: 何兮
十月十九,二皇子府的大門緩緩打開,二皇子梳洗妥當之後,從裡面緩緩地走了出來,他要進宮去見皇后,這是江清越為他求來的機會。
他昂首踏步地走出了府中,只是不想讓皇后擔心。
二皇子坐上了馬車,由錦衣衛一路護送他進宮,這一條路他走過無數次,這是他回家的路,可是沒想到,有一天他會作為階下囚的方式再一次回到這裡。
二皇子掀起車簾,看著沿路上的風景,他以前從未曾好好的看過這條路,外面的百姓腳步匆匆,京城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皇位未決,但這些似乎並沒有影響到百姓們的生活,他們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
二皇子放下了帘子,輕嘆了一口氣。
相比起二皇子,皇后娘娘卻憔悴狼狽了許多,不過短短几天,這個雍容高貴的女人,就已經迅速的蒼老下去,臉上布滿了皺紋,頭髮也白了一片。
二皇子看到皇后,眼睛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這還是他那個驕傲的母后嗎?印象中,他就從來沒有見過皇后娘娘這麼憔悴過!
「母后!」二皇子哽咽著喚道。
皇后娘娘木然地轉過頭,看到二皇子,那雙死氣沉沉的眼裡才閃過了一抹光彩:「我兒,我兒……」
她伸出猶如枯枝的手,緊緊地握緊了二皇子,顫抖的嘴唇不停地念叨著:「我兒,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我一定會保護我的兒子……」
二皇子心頭有些難受,母后到現在想的還是他,可他是個不合格的兒子,事到如今,他們落到今天的田地,不得不承認,這其中他要負很大的責任。
他有太多的任性,因為從小皇后就幫他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他從沒有操過心,就算闖了禍,皇后也會為為他處理,他放縱著自己享受著母后對他的疼愛,以至於忘記了,她也會累,她也有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二皇子忍不住跪了下去,緊緊地抱住了皇后的腰,痛哭出聲:「對不起,母后,母后……」
二皇子的哭聲讓皇后心頭酸澀不已,她從小寵愛的兒子,她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
「我兒莫哭,我兒莫哭,」皇后柔聲地說道,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我兒莫怕,母后在呢,母后會好好保護你的。」
二皇子眼神輕顫,他搖了搖頭:「母后,是兒子不孝……」
二皇子並不相信皇后娘娘說的話,現在他們已經到了絕境之中,周睿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留下他這個心頭大患的,他以為皇后只是在安慰他而已。
皇后溫柔地輕拍著二皇子的背脊,嘴角卻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琛兒,娘會保護你的,娘說過,要把最好的都給你的。」頓了頓,她繼續說道:「包括你最愛的女人。」
二皇子愣了一下,他愕然地抬起頭,就看到皇后臉上意味深長的表情。
皇后湊到了二皇子的耳邊,輕聲低語了兩句,二皇子如遭雷劈,整個人呆愣在當場,半響都沒有回過神來。
「琛兒,不要有顧慮,屬於你的東西,誰都搶不走。」皇后娘娘溫柔地說道,她輕輕地摸了摸二皇子的頭,就像小時候的那樣:「我兒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二皇子閉上眼,遮去眼中澀然的情緒,皇后的話,對他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這個時候,告訴他真相,他怎麼能承受的住?!
他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最後他只記得自己被母親緊緊的抱住,就像以前每次被母親護在身後時那種安全可靠的感覺一樣。
但二皇子知道,這樣的感覺以後不會再有了。
「母后……」二皇子哽咽著說道。
周睿安只給了二皇子半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有人來催促二皇子該出宮了。
二皇子沒有動,他眷戀地看著皇后娘娘,皇后的目光留戀地落在他的臉上。
「去吧,琛兒,你永遠都是母后的驕傲。」皇后溫聲地說道。
二皇子跪在皇后的面前,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頭,皇后眼中帶著淚,忍著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下。
她的兒子,她最大的眷戀和驕傲,以後沒有了她護著,他又該怎麼走下去呢?她怎麼能放心?
皇后緩緩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了一抹堅毅,她走回寢宮裡,拿出了宣德帝遺詔,望著明黃的聖旨,她眼中閃過一抹堅毅。
皇后喚了一聲:「來人!」
很快就有宮女低眉順目地走了進來,福了一禮,靜靜地聽候差遣。
皇后看了一眼宮女,心中卻是輕嘆了一口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周睿安也並沒有對她有絲毫的怠慢,依舊維護著她身為皇后的尊嚴,既沒有小人得志般的得意忘形,也沒有趁此機會落井下石的打壓。
周睿安此人,當真是心機頗深,又沉得住氣。
「去傳話給你們主子,我要見他!」皇后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宮女:「事關重大,我要見到他本人!」
宮女抬起頭,對上皇后嗜人的眼神,不禁輕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應了一聲:「奴婢會如實轉達,至於主子會不會見,奴婢不能確定。」說著,福了一禮,轉身退了下去。
皇后輕輕地蹙了蹙眉頭。
劉敏把宮女的話帶給了周睿安。
劉敏道:「主子,沒有必要吧?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皇后還有什麼話好說?無非就是求主子要留二皇子一命,或者是放過定國公府,估摸著肯定還是跟二皇子有關……」
周睿安沒有說話,但顯然他是認可劉敏的猜測的,想了想,他道:「還是見一面吧。」
「主子,這……」劉敏有些不情願。
周睿安淡淡地說道:「我倒是想看看,她會怎麼說服我!」
入了夜,周睿安坐著馬車悄悄地進了宮。
周睿安披著披風下了車,在劉敏的簇擁下走進了正坤宮,皇后娘娘還沒有睡,看到周睿安,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宮禁的時間早就過了,周大人還能如此自由出入,當真是不怕落人口實!」皇后娘娘冷笑著說道。
周睿安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道:「我其實可以不用來的。」
皇后娘娘頓時不說話了,臉上嘲弄的表情也淡了下去,她苦笑了一下,對,今天她是來求人的,所以沒有資格去挑剔什麼。
「我求你,放過琛兒一條生路。」皇后娘娘沉聲說道。
周睿安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大家都是聰明人,沒有必要多費口舌,如果沒有絕對的籌碼,皇后也不會開這個口,他在等,等皇后亮出自己的底牌,來與他談條件。
能夠換二皇子一命的底牌,他倒是真的有些好奇呢。
皇后娘娘道:「我手裡,有皇上的遺詔!」
周睿安倏地抬起眼,挑著眉頭望向皇后,「遺詔?什麼遺詔?」
皇后娘娘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說道:「是立琛兒為太子的遺詔!」
聽到這話,周睿安也不由得有些錯愕,皇后既然有遺詔,而且還是立二皇子為太子的遺詔,那她還這麼折騰幹什麼?
不過當周睿安看到皇后臉上澀然的表情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一定是皇后動手之後才發現的這遺詔,只是當時已經來不及了。
想到這,周睿安眼中閃過了一抹玩味,他也以為宣德帝會將皇位傳給七皇子,沒想到他也算錯了一招,宣德帝沒有按常理出牌,反而立了二皇子為太子。
這個能從他父王手裡搶走了皇位的人,當真也是有著過人之處啊。
周睿安平靜地說道:「你以為一道遺詔就能夠讓我留下二皇子這樣的心腹大患?」
皇后娘娘眯著眼睛說道:「你會,而且必須要這麼做!這遺詔是先皇親筆所寫!不容造假,如果有了遺詔,琛兒就是太子,你若是想要登基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畢竟做錯事的是我,和琛兒無關!」
周睿安目光平靜,淡淡地說道:「如果論起來,我就是名正言順,可又有誰在意了?」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我不是宣德帝,沒那麼在乎面子。」
皇后娘娘並沒有氣餒,她緊緊地盯著周睿安的眼睛說道:「更何況,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想想江清越。」頓了頓,她繼續說道:「你先是奪了她父親的皇位,然後還要殺了她的哥哥!據我所知,琛兒跟江清越的關係很是親近,你就不擔心你趕盡殺絕,會讓江清越對你心生嫌隙?」
周睿安的眉頭輕輕地蹙了起來。
他沒想到皇后會在這個時候提起江清越,也證實了皇后早就知道江清越就是真正的寧陽公主一事,那麼二皇子肯定也是知情的。
皇后娘娘見狀就知道自己說中了周睿安的心事,她再接再厲說道:「江清越對琛兒還是有一份親情在的,否則這次她也不會幫忙求情,你就這麼殺了琛兒,你和江清越之間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可是你留著琛兒,現在你是大權在握,就算琛兒還活著,也不會影響你的大事!」說著,她挑釁地看向周睿安:「還是你這麼沒信心,覺得以後會無法對付琛兒?」
激將法有時候並不好用,尤其是像對周睿安這樣沉穩心機深沉的人來說,但即使起不來作用,它卻可以讓人心裡生出不悅來。
周睿安沉聲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你的兒子更不會是。」頓了頓,他衝著她伸出手:「聖旨。」
皇后娘娘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這我就當作你是答應了!」說完,像是擔心他後悔一樣,她把聖旨交到了周睿安的手裡:「你周睿安說話,一言九鼎,應該不會欺騙我一介婦人吧?」
「一介婦人?皇后未免太妄自菲薄了!」周睿安冷笑地勾起唇角:「你可知道,為了清越,我最應該的就是殺了你!要不是因為你,她也不會骨肉分離。」
「江清越是應該找我報仇,你卻應該感謝我。」皇后娘娘淡淡地說道:「江清越若是生在先皇身邊,也不過是第二個寧陽公主罷了。」
周睿安沉默了一下,最後淡淡地說道:「如果周睿琛老實一點,我不會主動去殺他!」
周睿安說完,轉身大步向外走去,皇后娘娘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睿安,別以為你可以囂張到最後,她還有留有後手!
很快就到了和安王開太廟的日子,皇后褪去了華服,一臉寂寥地被帶到了太廟中,和安王沉痛地斥責了皇后的數宗罪,最後廢棄她的皇后稱號,貶為庶民,因為貪墨案和勾結韃靼,被判處了斬首。
這一日,皇后開創了大靖的一個歷史,成為了第一個被斬首的皇后。
皇后娘娘獨自一人承擔了所有的罪名,把二皇子摘得乾淨,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不可能什麼都不知情,他肯定是有包庇行為的,不過在周睿安的默許下,很多人都忽視了這一點。
定國公府作為幫凶也是難逃罪責,方明坤請出了丹書鐵券,免除了定國公府的罪責,總算是保下了一命,但定國公府的爵位卻保不住了,沒收了定國公府的爵位、宅子還有一切的家產,成為京城最普通不過的一戶人家。
很多人都覺得,方家是逃過了一劫,但只有少數人知道,這對方家來說才是一種長久的折磨。
原本方家是京城的頂級勛貴,在京城可以說是橫著走的,無人敢惹,方家以前也有結下了不少仇家,如今一朝失勢,日後的新皇肯定不會待見這個前皇后的娘家,定會多有刁難。
方家的苦日子那可還在後頭呢,更不要說方家還被沒收了家產,那麼大的一家子,該如何過活都成了問題。
方明坤咽下滿心的苦澀,卻只能磕頭謝恩。
此時方明坤終於明白了周睿安的厲害之處,處置皇后、處置定國公府,周睿安甚至都沒有出面,一個和安王就已經把事情處理的妥妥噹噹,他自己卻摘得乾乾淨淨,形式按照他的意思發展,壞人卻是和安王在當。
甚至整個事情,周睿安都沒有露面,他在牢里,就已經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們這些在外面的人,都被他算計了。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這也是所有人,包括全京城的百姓都關心著重點,那就是宣德帝謀害晉王一事。
逝者已矣,這件事的兩名當事人都已不在人世,其中宣德帝更是一國之君,無論如何都要為他留下幾分顏面,否則大靖就成了天下的笑柄。
最後和安王宣布,對於宣德帝他們並不再追究,依舊保留他的皇帝稱號,以帝王之禮下葬,只是他做的這些事,會如實地留在史書上。
眾人聽到這個結果,對周睿安的手段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宣德帝是什麼樣的人?他是一個好面子的人,這麼多年周睿安能平安活著,其中宣德帝不想讓外人說他苛待救命恩人之子就占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這麼多年,他都小心翼翼的維護著自己有道明君的名聲,這一下子,全部付之東流。
從此之後,歷史上的宣德帝也是一個謀害手足,忘恩負義之輩,這個名聲會流傳千年萬年,這對於向來好面子的宣德帝來說,不得不說是最好的報復了。
再之後,就是關於新帝的人選,這個更是重中之重,雖然諸位大臣看著包圍了整個太廟的錦衣衛,覺得這件事已經心照不宣,可是大臣中還有人覺得,周睿安此人心機深沉,手段狠辣,並不適合為帝。
「宗室中亦有不少青年才俊,不能因為周睿安是晉王之子,就登基為帝!」一位御史站出來大義凜然地說道:「臣建議應該從宗室中擇優選出良主,才是我大靖之福,百姓之福!」
和安王偷瞄了一眼一邊似笑非笑的劉敏,他覺得這個御史不懷好意,心懷不軌的很!他不知道不選周睿安是不是大靖之福,但他知道,這一定不是宗室之福。
他們宗室子弟,只是想做個富貴散人,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什麼爭權奪利,他們並不想參與啊!這御史能不能別蹦達了?他願意找死,可不可以別拖著他們宗室?
這麼多年以來,皇帝對宗室的束縛很多,也是有意將大多數的宗室子弟培養成富貴閒人,好確保皇權的統一。
這是很好了解的事情,哪個皇帝願意親自去培養一個人才出來跟自己的兒子爭權?萬一生出了別的心思,豈不是麻煩?
反正皇上後宮佳麗三千,又不愁生不出兒子來。
不得不說,太祖爺的想法還是很有道理的,只是他沒料到自己的後代子孫宣德帝只有兩個兒子。
不過別說,支持那位迂腐御史的大臣們還不少,並不希望周睿安登基為帝的人還是挺多的。
因為朝中很多大臣都得罪過周睿安,在周睿安失勢的時候,不少人都是玩命的落井下石,這周睿安要是成了皇帝,那還不得找他們秋後算帳?
所以反對周睿安的人還是不少的,可是現在周睿安掌控著京城所有的武裝力量,甚至還有大臣說周睿安是亂臣賊子,要寫信給蘇良義,讓他來平亂!
因為蘇良義手握兵權,現在也就只有他能夠阻攔周睿安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詭異地沉默了,他們似乎忘了一件事,蘇良義是晉王舊部,並且還是心腹的那種級別,而且這麼多年來,宣德帝待蘇良義這樣的老將並不算優待?
果然,像是為了印證他們的猜測一樣,蘇良義之孫蘇奕鳴出現在太廟,帶來了蘇良義的親筆信,他公開承認了周睿安的身份,願尊他為帝。
蘇奕鳴出現的恰到好處,讓所有反對的大臣們都安靜了,全國的武裝力量意見統一,他們沒法玩了!
能怎麼辦?和安王便親自出面去請周睿安,請周睿安幹嘛?請他當皇帝。
此時周睿安還在天牢里坐牢呢!
劉敏率領著眾位大臣,蘇奕鳴次之,恭敬地來到了天牢外。
周睿安緩緩地走出了天牢,迎著太陽的光芒,站到了眾人面前。
不知道為什麼,以前覺得周睿安此人手段狠辣,心機深沉,並不好相處,可是此時再看他,突然覺得他一身的氣度非凡,就算放眼整個宗室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適合做皇帝的人。
哪怕是之前的二皇子,跟周睿安相比都多了幾分的文弱。
和安王親自帶頭跪了下去,說了一通場面話,說什麼,現在國家危難之際,請周睿安出面帶領他們走出困境。
周睿安自然是裝模作樣地推拒了一番,說什麼自己不堪重任,最後不顧和安王的挽留,自顧自地回到了周府。
眾大臣面面相覷,他們怎麼都不會想到,有一天請人來當皇帝還要用求的?而且人家還不樂意?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的經歷?!
這些大臣中,只有關有為神色最為淡定,他冷笑了一聲,看著身邊一臉茫然的同僚們,天真!太天真!這就是周睿安一貫的做派,得了便宜還賣乖,偏偏要所有人都去求著他哄著他來當皇帝!美得他!
關有為心裡那個氣啊,兩人從一開始就是這樣針鋒相對,他吃虧都吃出經驗來了,然後一想到,以後周睿安肯定會稱帝,他還要繼續吃虧,關大人就有一種想要辭官回家養老的衝動。
周睿安回到家並沒有看到江清越,連洗漱都來不及,直奔隔壁的宅子裡去找江清越。
林哲遠等人看到周睿安還有些詫異,他們知道今天太廟發生的事,周睿安稱帝也不是秘密了,沒想到他會突然過來。
林哲遠剛要開口,就聽周睿安問道:「清越呢?」
林哲遠怔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那種熟悉感又回來了,他指了指江清越的房間:「在房間裡。」
周睿安頓時就不見了蹤影,林哲遠勾起了唇角,眼中閃過一抹懷念,他嘆了一口氣,「唉,誰能想到呢?」
誰能想到,那年冬天因為一趟鏢邂逅的男子,會和他們威遠鏢局的小鏢師有了這麼多的愛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