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廚娘
2024-08-15 17:57:00
作者: 蔡司
姚沁醒來時已是暮薄西山了,恍恍惚惚間頗有些不真切。
「阿杏?」
「姑娘,你醒了?」阿杏正坐在外間挑燈做針黹,見姚沁醒來忙放下陣線簍子,執壺倒了一杯茶水進來。
姚沁就著她的手喝了滿滿一大杯:「怎的也沒叫醒我?」
「我巴不得您多睡一會子。打今早兒起,您就沒歇著。」阿杏放下茶杯,伺候著姚沁穿衣穿鞋。
「趙牙人可回去了?」姚沁突又想起趙斗去接人相看的事情。
阿杏利落地替姚沁梳了頭:「還未,今日申時三刻便到了,見姑娘您睡了,也沒敢打擾。」
「天色已晚,路又遠怕不安妥。」姚沁心有愧疚,「今日便安排他住下吧。」
「姑娘且放心,香草已經著常二嫂子打整了倒座房。」阿杏放下梳子扶著姚沁起來,又替她拿了手帕,才跟在姚沁身後向著前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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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至前廳,趙斗正坐在一側的客座上,卻不見他口中的一家三口。
趙斗看出姚沁的疑惑,忙開後解惑:「張河在後院兒餵馬,張家娘子去灶房了。」
正說著,常二嫂子便領著張河媳婦走了進來:「姑娘,張家娘子張羅了一桌飯菜,我給您擺屋裡頭?」
「常二嫂子,就先擺在這兒吧。」阿杏忙招呼。
姚沁趁機打量起張娘子,衣衫雖然破舊,但卻不見髒污。此時頭上還包著方巾,應該是做飯時恐落了頭髮。此時她低眉順眼地站在進門的一側,雙手相疊地垂下,顯然不是個一般的農家婦人。
姚沁心裡有了三分滿意,再看看桌上的四熱兩涼的飯菜,說不上多精緻,但看著就叫人有食慾。那心裡的滿意,便又多了一分。
這幾日,頓頓是常二嫂子煮的家常飯,口淡地沒甚滋味。如今看著這一桌子賞心悅目的飯菜,只覺得口涎泛濫。
常二嫂子在一旁不住地驚嘆:「這張娘子真是手巧,不知強了我多少倍。煮飯燒菜又乾脆又利落,花樣兒也多,又切又片,蒸煮炸燜樣樣不拉。那些個沒見過的香料也要舂碎了灑上去。」
姚沁也不要阿杏幫忙,自己拿了碗碟便各樣都嘗了些。飯菜入口,麻辣咸鮮,能讓人多吃兩碗飯。吃得姚沁忍不住點頭,但到底外人在,草草吃了兩口就停了箸。
「張娘子手藝甚好,當得起一聲廚娘。」
與別個不同,大周朝名廚多是女子,且受人尊敬。平日裡,去到僱主家裡整治一桌飯菜,少說也有二三百錢。
就姚沁所知,本朝有名的吳廚娘、劉廚娘,逢年過節前往大戶人家張羅一日的飯菜,得錢足有二三百貫錢。真真是既得了錢財,又為家裡掙了不少臉面。
那張娘子有些羞怯:「當不得姑娘誇讚,家父曾是這一代有名的紅白喜事先生。我幼年時,跟著他打下手,也就學了一二。」
這般看來,張娘子的娘家還算殷實,怎落得個自賣為奴的下場呢?
「何故淪落至此?」阿杏也滿是好奇。
那張娘子紅了眼:「那年,劉大戶家辦喜喪,喊了我爹去張羅酒席。因著喜喪,場面極大極漂亮,我爹酒席的也辦得妥帖,長了主人家的臉面。那劉大戶的兒子便給了我爹足足一百貫錢。」
「這卻被一個貪財的小廝看在了眼裡,他勾結了山匪在我爹回家的路上埋伏。我爹娘,還有跟著我爹打下手的徒弟,十三個人十三條命就這麼沒了……」
山匪!又是山匪!爹爹死於山匪,自己差點喪命山匪,張娘子的爹娘都死於山匪。姚沁只覺得氣血上涌,這幫子惡人!
「姑娘!」阿杏見姚沁雙目紅腫,眼裡都是恨意,便曉得這是想起了她自己的身世。
姚沁抓起茶杯飲送了一口:「也是個苦命的人,你且留下吧。」
「謝姑娘!」張娘子激動不已,「我給姑娘磕頭!」
說著便跪倒在了地上,阿杏走上前將人扶起來:「張娘子快請起,你只管盡心做事,便是對我家姑娘的報答。」
「哎!姑娘放心,我定會盡心盡力!」
這兩個月來,她和丈夫幾乎絕望了,自賣為奴卻還帶著一個不肯入奴籍的閨女,大戶人家怕養不熟,根本不要他們。
趙斗也上前對著姚沁彎腰行禮:「得幸姑娘看中,小人這就將那張河也叫過來,給您見禮。」
很快,張河便帶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姑娘走了進來。和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張娘子是個頂嬌俏伶俐的婦人,這張河長得甚高大且帶著一股子憨厚,俗氣些就是有些傻愣呆氣。
他將小閨女放在地上,對著姚沁就行禮:「姑娘,小人張河。」
「張河,你可願留在我家中做門房?每日需做些餵馬劈柴看門的粗使活計,月錢兩貫並食口,張娘子亦然。」姚沁開口。
張河和張娘子當即感激地點頭:「謝姑娘不嫌棄。」
最終姚沁以五十貫錢買下了兩人,趙斗亦在第二日一早告辭離開。
「姑娘,以後若有需要,便打發了人去南大街三家胡同找小人便可。」趙斗拎著一籃子阿杏遞過去的林檎。
南大街附近都是些二三流的小商戶或者小商販,但這個地方卻往往消息最靈通。
姚沁略一沉思:「不知趙牙人可認識布莊的人,我想賤買些粗棉布料送與我家的佃戶。另,冬日將近,棉絮也需要早早備了。」
趙鬥眼睛一亮,忙說道:「我家娘子的表兄便是開布莊的,經營些下等粗布,不知道您是否瞧得上眼。」
姚沁微微一笑,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結實耐用就好,鋪面在何處,我明日去瞧瞧。」
「就在南大街,小人明日在城口等您,您幾時到?小人領了您去。」趙斗也不嫌麻煩。
姚沁欣然接受他的好意:「那感情好,我明日巳時三刻左右到。」
趙斗又行了禮才走了,但未走兩步,復又折返,猶豫著對姚沁開了口:「姑娘……」
「何事?但說無妨。」姚沁也有些疑惑。
趙斗略一斟酌:「姑娘,小人最近結識了一個泥瓦匠。此人自燕地而來,有一手砌牆的好本事。」
姚沁不明所以,靜等著趙斗說完。
「這人不但會砌院牆,還會砌火牆。」
「火牆?」阿杏驚了,「會著火的牆嘛?」
趙斗咧嘴一笑:「初時,小人也這般想的。後來才知道,這牆是連著火爐的,可以通火。北地嚴寒,冬日裡大雪紛飛,房屋都可壓塌,寒冷異常。」
「北地的人都是靠此法取暖,據說通了火,屋內溫熱如夏,無需穿棉衣貂皮就可御凍。」
阿杏聽得驚奇,姚沁卻是恍然大悟:「往日聽爹爹說,北地有暖房,可不就是說的這個?以往只在書中見過,沒想到還真有此巧技。」
「若是姑娘需要,小人自當為您牽線。」
「這人何時離開青崖鎮?」
「十月下旬,要趕回去和家人團聚。」趙斗如實相告。
「過了中秋,便讓他上門修葺這樣一個牆吧。」
趙斗就此應下,才告辭離開。
回到屋阿杏忍不住感嘆:「這趙牙人,可真是個人物。」
「哦?何以見得呀?」姚沁接過阿杏遞過來的果盤。
「您瞅瞅,這多大一會兒工夫,既替表兄賣了布,又替新友招攬了生意。」阿杏忍不住嘖嘖稱嘆,「這樣一來,幫了咱們的忙不說,還得讓咱們承他一份情。」
「那表兄和砌牆的友人,也承他一份情。您說厲不厲害?」
姚沁順便餵了她一口:「你倒是個明白人。」
「那可不,這就叫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聞而不知其香。我這都是跟姑娘您學的。」
「我可沒教你這般油嘴滑舌,溜須拍馬。」姚沁樂了。
阿杏嘟著嘴:「姑娘,你總是拆穿我!」
哈哈——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姚沁歇了笑聲,「不過你說得對,這趙牙人確實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日後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你且學著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