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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再無李十郎

2024-08-15 17:55:29 作者: 柴托夫司機

  同治二十年五月十二,興慶宮內烏泱泱跪滿了人,萇離曾經的閨房,如今這裡的寢殿內,只有她與李稷兩人。

  此時的萇離已經虛弱到不能坐起,所以整個人伏在李稷膝頭。

  「不能與十郎白首偕老,實是憾事。這些年來十郎笑我鮮少有白髮,其實是我偷偷讓桑梓拔了下來。」孱弱的手將一隻錦盒交在李稷手中。「這是我這些年來收集的白髮,十郎可要收好,如此也算是我與十郎白首了。」

  「好,我收下。」看著錦盒內仔細束好的那縷華發,李稷的淚水再也克制不住。

  

  萇離勉強抬手去拭李稷滾落的淚水。「我的隨身之物十郎可勿要給我帶許多,貼身之物只要三樣,十郎寫給我婚書,還有我與十郎的結髮,還有那年十郎送我的髮簪,其餘都不要。」

  「早知我該多送你些東西才是。」

  「才不要,帶著太沉。」萇離勉力一笑後,正色道:「如今東宮虛懸,為免孩子們生出事端來,讓五郎遵我遺命扶棺可好?」

  作為庶子又尚未封王,李祺其實是沒有資格為皇后扶棺的,所以萇離此舉的意思已是十分明顯了。

  「我也正有此意。」

  「那就好。」萇離的神智已然開始渙散,時候到了,摸索著抓起身邊的竹笛。「當日我在紫宸殿為十郎撫過一曲《長離別》,今日十郎再為我吹一曲《長離別》相送可好?」

  李稷顫抖著拿過竹笛。「好。」

  笛音剛出,萇離就緩緩閉上了雙眼。

  就在吹到那句思君令人老時,李稷感覺到,綰綰的頭輕輕地從他的膝頭滑落,慢慢墜於榻上。

  笛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昭獻皇后薨了。

  外面哭聲乍起。

  李稷強忍著淚水,怒道:「都給朕住口!」

  外面當外面再度安靜下來後,李稷才勉強吹完後半闕。

  放下竹笛,李稷重新把人擁入懷中,「綰綰,千萬記得等我。」可懷中人已經沒了氣息,再也無法回應他了,世間再也不會有人喚他十郎了。此刻,李稷再也忍不住而已失聲痛哭起來。

  當外面跪著眾人隱隱聽到聖人的慟哭之聲,才敢哭出聲響來。

  昭獻皇后喪儀是按帝王規制辦的,幾個大著膽子說此舉於禮不合之人皆被罷黜。昭獻皇后的長眠之地定在長安城外七十里的九嵕山,依皇后遺願開山為陵,不起墳土,定名為永陵。聖人又下詔,他日後會與昭獻皇后一同長眠於此,所以陵中一切按帝王規制。

  帝後同穴而葬是亘古未有之事,鑑於已經罷黜了幾個多嘴之人,朝野內外無人再敢多言。就算昭獻皇后請旨免除人殉,可聖人應該不介意送幾個人下去陪皇后解悶。

  五月十九,昭獻皇后入殮。

  按綰綰遺言,李稷在她棺內只放了那三樣東西,在棺蓋即將遮住綰綰面容的那一瞬間,李稷突然出言阻止。

  這是自己此生最後一次見她了,該好好看看她才是,以免日後年邁時忘了她的模樣。

  當棺蓋再度緩緩蓋上時,李稷眼中再度湧出淚水。

  肅庸猶豫半晌,也未能說出一句。「陛下節哀。」

  餘生儘是哀傷,要如何節哀?

  是夜,桑梓來到李稷面前,鄭重叩首後道:「奴婢來向陛下辭行。」

  「你是要隨她而去了。」李稷心如明鏡。

  「正是。奴婢這條命是夫人給的,所以奴婢早就說過,與夫人生死相隨。」桑梓神情坦然。

  「綰綰說過不得人殉,你算不算違拗她的心意?」

  「奴婢這是自願殉葬,自然不算。」

  「我竟突然有些羨慕你了。」李稷苦笑道:「也罷,你如今也是了無牽掛。」

  「多謝陛下。」桑梓再度叩首,「不知陛下可有什麼話要奴婢帶給夫人的?」

  「自去年起她就瘦了許多,讓她把自己養胖些,來日相見別再硌著我。」

  短短一句,桑梓終也動容落淚。「奴婢一定把話帶到,請陛下放心。夫人有一事囑託奴婢,還請陛下聽奴婢一言。」

  「什麼?」

  「請陛下記得把同治的年號改了。」

  「旁人說這話就是找死。能讓我改年號的,也就只有她了。」李稷道:「我知道了,你一路走好。」

  次日宮中傳出消息,昭獻皇后的陪嫁侍女於當夜自盡殉主,被聖人追封為正二品華陽夫人,還允許其隨昭獻皇后葬於永陵。昭獻皇后的諡號更是超規格的用了四個字:孝賢仁徽皇后。

  眼見昭獻皇后薨逝已有一月,聖人仍是悲傷不能自持,朝臣們對此憂心忡忡。好在當初昭獻皇后病重之時就有朝臣們張羅起了去民間尋些與皇后容貌相似的女子,以慰聖心。雖有不少人不贊成此舉,但聖人再這樣不問朝政終究不是辦法,也就由得他們去了,可與昭獻皇后容貌相似之人並非一時片刻就能尋得的,眼下如何讓聖人重新理政才是當務之急。

  就在眾人對此一籌莫展之時,聖人總算開始重新理政,當滿朝文武看到他居然改用藍批時無不驚詫,但不管怎樣,只要聖人開始重新理政就好。

  待到昭獻皇后出殯當日,滿朝文武看到聖人親自扶棺,雖然意外卻覺得這是情理中事。正因如此,五皇子李祺出現在聖人身後扶棺,並未引起太大震動,可如此安排已是在向群臣昭示,他就是下任儲君。

  沈燕婉跟在韋姈月身後為昭獻皇后送葬。

  「還真不意外。不過你該慶幸到底還有前太子,不然你的兒子就不是你的了。」韋姈月目視前方,平靜走在送葬隊伍中。

  「只怕在聖人眼裡昭獻皇后所出之子才是兒子。其餘嘛,你我心中有數,何必互揭短處?」沈燕婉道:「說起來貴妃該謝皇后仁德才是,不然皇長子哪有機會活到今日呢?」

  「你……」韋姈月頓時怒不可遏。

  沈燕婉對此毫不理會,她的思緒逐漸飄遠,直到此時她才明白萇姐姐對她最後的囑託。

  「從前有我護著你,燕燕盡可過逍遙日子。可從今往後,燕燕該有些鋒芒了。」

  「姐姐,你當初的話我一直都記得,安分守己才能平安度日。」

  那時萇姐姐意味深長的笑容,沈燕婉依然記憶猶新。「因為你要護住自己的兒子。」

  看著遠處扶棺前行的李祺,沈燕婉什麼都明白了,不知不覺間眼前一片模糊。

  送葬歸來的當夜,沈燕婉把李祺叫到自己面前。

  「祺兒,這些年來娘娘對你如何?」

  「自然是極好的。即便有六弟,娘娘也不曾薄待過兒。」

  「嗯。今日你父皇是何用意,你可明白?」沈燕婉又問。

  「兒明白。」李祺鄭重答道。

  「既然明白,那就勿忘娘娘對你的恩情。」

  「請您放心,娘娘對兒的好,兒都記得。自記事以來,娘娘對兒的指點就不曾吝嗇過半分。」

  「那就好。」沈燕婉收斂了神色道:「還有一事,你要千萬記得。從今日起你便沒有父皇了,紫宸殿裡的只是陛下。」

  「這是為何?!」李祺驚訝不已。

  「因為今日,你父皇把自己留在了九嵕山,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從今往後,他只是萬人之上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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