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此生

2024-08-15 17:55:24 作者: 柴托夫司機

  自李稷帶著萇離回到興慶宮住下後,便較少過問朝政。除了要緊的朝務需報給他以外,其他事情均由幾位參知政事商議決定,除此之外,李稷的所有時間都用來陪伴萇離。

  待到三月末時,趁著李稷處理要緊政務,沒工夫陪伴自己,萇離便拖著病體前往大慈恩寺。

  當初被李稷送到寺內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萇離遠遠看到了他。

  時隔多年,王澄的那間小院仍舊空著,萇離來此只是坐於院中石凳上,欣賞著滿院春光。「有生之年,我到底保全了琅琊王氏,如此我才好去見你。」

  「我不知你還欠了他人情。」李稷的突然出現嚇了萇離一跳,這是那年之後,他第一次踏足此地。

  「十郎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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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重臣們議完事情,就聽聞你來了此地,我便出門來接你。」

  萇離溫婉一笑道:「十郎真好。」

  「既知我好,那你還想著去見他?」

  「我與他是故交,他英年早逝,終究有我的緣故在裡頭。十郎是我的夫君,總要與我共同進退才是。」

  李稷冷哼一聲,並不接口。

  萇離含笑上前,牽過李稷的手,道:「十郎不是沒有肚量之人。哪怕是對方弘濟,十郎也不曾這般,為何獨獨不肯放過他?」

  「為何?!」李稷陰沉著臉道:「方弘濟會看著你一心赴死而袖手旁觀嗎?你每年清明前都會來大慈恩寺,說是上香祈福,但究竟是為何而來,我從來不問,不代表我不清楚。」

  萇離知道此事多說無益,便牽著李稷往外走。「好了,我們這回去。同死人較勁,十郎可真有出息。」

  「沒出息,我能把你弄到手嗎?」李稷怒道。

  「十郎自然是有出息的。」萇離語氣無奈。

  午後的閒暇時光,二人在庭院中賞春。

  「就算近來朝中無甚大事,可十郎這樣不好。」萇離靠在李稷肩頭道。

  「如何不好了?我近來只是較少過問,又不是徹底不管了。他們還能造反不成?」李稷修長的手指穿過綰綰已經失去光澤的長髮。

  「當然不會。就算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沒這個能耐。」萇離莞爾道。

  「我是你夫君,相伴二十三年,我到底真正陪了你幾日,我心中有數。如今不夠是彌補從前遺憾罷了。」李稷語氣溫軟。

  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十郎,原來二十三年竟過得這樣快。」

  李稷為綰綰拭去眼角淚水。「是啊,二十三年竟如此短。但有這二十三年,我此生無憾。」

  「我亦如是。」萇離抬首對李稷展顏一笑。

  「今日我再問你一次,若有來生,綰綰可還願與我做夫妻?」

  「十郎這話問得不對,都說緣許三生,來生我們自然還是夫妻。可人總要喝了孟婆湯才能投胎,我才不要喝那孟婆湯。」

  「你這話說得可笑,既然來生還要做夫妻,為何卻不願喝下孟婆湯?」李稷語中儘是玩笑,心中卻是無限酸楚。

  「興許就是上輩子投胎的時候喝了孟婆湯,所以我才認不出十郎。頭回見面不想著多與十郎親近,還只想著離十郎遠些,恨不能再也不見才好。」萇離依然是言笑晏晏。

  「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可你該知道不喝孟婆湯,是不得投胎的。」

  「所以我要等著十郎來尋我。」

  「既然如此,那你可要等著我,別一個人先喝了孟婆湯」。

  「好,我一定等著十郎。」

  「你若是敢忘了,我定叫你好看。」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我定不會忘。」

  一陣微風吹過,庭院裡的櫻花被吹落枝頭,有如下了一場粉紅色的漫天大雪。

  縱使葉秀等人拼盡了畢生醫術,有些事終究不是人力所能相抗的。

  五月初時,萇離已是彌留之際。

  可即便如此,昭獻皇后的一道奏疏仍是傳於朝野:自即日起,皇家喪儀不再行人殉。

  看著綰綰的奏疏,李稷幾乎控制不住而當眾落下淚來。

  此時李稷仍未歸來,萇離問道:「廢絕人殉之事,聖人可准了?」

  桑梓道:「看您這話問的,您的奏疏聖人有幾回是不準的,何況廢絕人殉這樣的善舉。」

  「朝臣們可有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左不過就是那些皇后仁德的話。」

  萇離淡淡一笑:「可見是朝臣們忘了,我也曾做過屠城殺降之事。」

  雖然李稷從未說過,可萇離知道生母的死是他心中難以磨滅的傷痛,李稷不好直接出面斷絕人殉,那自己給他這個理由就是,畢竟這是自己最後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待到端午那日,五皇子李祺來到興慶宮向嫡母請安,他也知道嫡母十有八九如從前一樣不會見他,他也打算如以前一樣在寢殿門前叩首請安。

  不過這一次,萇離卻讓人請了李祺進來。

  「兒見過母親。」因為多年來與嫡母親厚,所以幾位庶出皇子裡只有李祺會在私下稱萇離為母親。

  「坐吧,你姨姨近來如何?」萇離讓李祺在榻前落座。

  「多謝母親關心,除了日日寄掛您的病體,姨姨一切都好。」李祺並非不想說一些願母親身體康健的話,可這個時候他實在說不出如此違心之語。

  「我今日召你到近前自然是有話要說的。」

  「母親請講。」

  「都說天家無情,你我都身在帝王家,這其中滋味只有自己明白。幸好你與你六弟一直都是兄友弟恭,這份手足之情到底是保住了。」

  李祺怕萇離提起太子傷心,忙道:「母親切勿傷懷,六弟泉下有知也必是記掛著您的。」

  萇離淡淡一笑,又道:「你尚在讀書的年紀,萬不可荒廢。從前你與弘兒一道讀書,幾位太傅都曾說過你勤奮好學,我已經同聖人說過,幾位太子太傅仍是你的先生,你還是可也跟著他們讀書。」

  「兒多謝母親。」 於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而言,此刻他還想不到如此安排的其中深意,只是感念於嫡母對他的關懷。

  「今日是端午,你早些回宮去看淑妃吧。」萇離道:「再過幾年,你便到封王開府的年紀,那時就不能時時在淑妃身邊盡孝了。」

  「是,兒多謝母親教誨。還請母親千萬保重……」猶豫再三後,李祺終是說出了那句話。「父皇比任何人都需要您。」

  送李祺走後,桑梓回到萇離面前。「夫人,您可是把郭先生臨終前對您的囑託忘得一乾二淨。」

  「並非是我忘了,只是郭先生的遺言是給萇離的,可我如今是妘琬。身為一國之母,我自有必須擔待之事。聖人為我擋了一輩子的風雨,我不能在死後為他留下任何麻煩。」話到此處,萇離淡淡一笑:「說起來,我也算是不負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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