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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身後事

2024-08-15 17:55:20 作者: 柴托夫司機

  李弘最終被安葬在此前已經停建的皇陵之中。出殯那日萇離沒有出現,這引來猜測紛紛,痛失愛子於昭獻皇后而言定然是個不小的打擊,因此而一病不起也在意料之中。

  事實上萇離的確不是病得不輕,卻也不至於出不得門,此刻她正裹著裘皮在庭前賞雪。

  「這樣好的雪景,明年我就看不到了。」

  桑梓知道此言非虛,猶豫片刻後道:「都說瑞雪兆豐年,您該想些好事才對。」

  萇離淡淡一笑,道:「我如今還有何好事可想?」

  「您遇見聖人的時候不正是雪天,這總是件好事吧?」

  「若非那日的大雪,我們應該就能止步於君臣了。」往事歷歷在目,萇離心中五味陳雜。

  「奴婢卻不如此想。」桑梓上前向她手中塞了一隻手爐。「早在那日之前,聖人就已經盯上您了。」

  

  「也是。早在我誆騙成鈺的時候,我就在他那裡掛名了。」萇離莞爾道。

  李稷回來時,萇離仍站在庭前。「今日不讓你去就是為讓你好好養病,你可倒好,站在雪裡挨凍。」

  「十郎休要冤枉我,我可是穿了許多呢。」

  牽起綰綰的手,發現尚有餘溫,李稷心頭不悅消減了一些。「今日一切順利,你且安心。」

  「好。」

  「十郎?」

  「何事?」

  「你曾答應我的生同衿,死同穴,可還作數?」

  李稷足下一頓,道:「我對你食言過嗎?」

  「當然沒有。」

  回到室內,看著李稷親手為她解下裘皮,萇離鼓起勇氣說出心中所念。「我今日去了青霄門的城樓。」

  「你到底……」李稷嘆息道。

  「母子一場,總要去送一程的。」

  李稷沒再說什麼。

  萇離接著道:「我想著營建陵墓耗費眾多,縱使如今國力強盛,也該儉省些才是。不如因山而藏,不必起墳。從青霄門遠望可見數座山峰,來日我長眠於此,仍可日日看著十郎。十郎若是想念我了,也可登上青霄門去看我。」

  「知道了。」雖然只是淡淡一句,可李稷的心卻在滴血,這一次自己無法再為他的綰綰逆天改命了。

  開春之後天氣漸暖,萇離就一直纏綿病榻,病情時好時壞直讓人憂心。

  阿渃每隔幾日就入宮探望,可幾乎每回都哭成個淚人。

  「你若是再這個樣子,就不必再來看我了。」萇離沒好氣地道:「來日大喪,你這個二品命婦的位置一定靠前,那時你哭不出來,就是大不敬,所以你還是留著些力氣去那時哭吧。」

  「阿姐!」阿渃紅著眼睛怒道。

  「本來十幾年前就該有的事情,你何必如此?」

  「若非太子的事情,阿姐何至……」想到阿姐和聖人唯一的骨血未能平安長大,阿渃愈發泣不成聲。

  「阿渃,生死天定,何必強求呢?」 萇離安慰道:「這些年來我看得明白,站在這萬人之上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知道阿姐這個皇后做得不快活,可也不該是如今這般一無所有。」

  「此言差矣,我所有的是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求不來的東西。他日史書工筆,無論是名垂青史,還是永世罵名,世人都會記得我叫妘琬。能青史留名之人不多,能青史留名的女子更是不多。」萇離笑道。

  「阿姐幾時在意這些虛名了?」

  「於我自身而言,這的確是虛名,於後世而言,卻並非如此。」萇離道。

  「我知道阿姐說的是閨學,可我覺得此事並非是阿姐本意,倒像是大長公主的意思。」提起大長公主,阿渃至今仍有不忿。

  「我與大長公主的確積怨頗多,可你怎知我與她沒有一樣的心思?或者說旁人未必沒有與我們一樣的心思,就比如你,難道真的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可以自己做主,不必再守著什麼三從四德,只為自己活一回?」萇離握著阿渃的手道:「大長公主的路的確走錯了,我也不知自己對錯與否。但我知道,我一定走得比她遠。」

  「阿姐,我明白你的意思。」阿渃道:「只要我還在這世上一日,就一定為你保住閨學。」

  此事也得到了以梁王妃為首的許多外命婦的承諾。

  這一日,桑梓送走前來探望的沈燕婉後,回到萇離的病榻前。「夫人為何不對淑妃囑託閨學之事?」

  萇離會心一笑。「跟隨我這些年,你到底是看出來了。」

  「您一直未曾給太子安排侍讀,卻只讓五皇子陪伴太子讀書,奴婢哪有什麼不明白的。」

  「燕燕這一生都辜負在這大明宮裡了,她比許多人都明白閨學的意義,所以我無需對她囑託什麼。正如我方才對她說的,只願她能長命百歲,兒孫滿堂。」萇離道。

  「這是自然的,五殿下仁孝,這些年來奴婢看在眼裡。無論是對淑妃,還是對您都是如此。」桑梓道。

  這一日,萇離命桑梓傳懷淑郡主前來覲見。

  懷淑郡主至今仍舊只誕育了一個孩子,她倒是大方,親自為郡馬納了兩名侍妾。家中諸事由兩名侍妾共同打理,她自己不過是在大事上寥寥數語。如此安排才使得懷淑郡主於仕途上頗有建樹,如今她已官至正五品的御史中丞。

  雖然無人可以否認,懷淑郡主年紀輕輕就做到這個位置確實占了出身的便宜,可她的政績朝野上下也有目共睹。

  「我如今病著,不方便上朝,就有勞阿音代我於明日朝會之上面呈聖人。」萇離拿出親筆奏疏。

  懷淑郡主接過後,速速瀏覽一遍,驚訝道:「嬸母何故如此?!」

  「阿音當真不明白?」

  「兒不明白的是,嬸母為何要親自奏請取消女子參加科舉一事。」

  「你呀,到底還是年輕了些。」萇離道:「此事即便我不提,待我離世,此事就是眾臣所請了。且不說聖人沒有不允的理由,何況聖人未必沒有同樣的心思。」

  「嬸母以退為進,兒無不拜服。」懷淑郡主道。

  「我給你選了琅琊王氏為後盾,至於朝堂之上,阿音以後就要靠自己了。」萇離語重心長地道。

  「兒一定不負嬸母多年教導。」懷淑郡主叩首下去的同時,早已淚流滿面。

  日次,懷淑郡主代昭獻皇后呈上奏疏,其中所述內容讓朝野震驚。

  昭獻皇后奏請不再允許女子參加科舉一事,同時請聖人允許各州府興辦閨學。

  不再讓女子參加科舉是多少朝臣的多年夙願,可是允許各州府興辦閨學意味著什麼,朝臣心知肚明,他們更明白的是這個閨學一旦開了,再要關掉絕非易事。

  所以對於不再允許女子參加科舉一事,朝臣們是一片附議。而對興辦閨學一事,他們雖不能明面上反對,可吏部出來說沒人,戶部出來說沒錢,如此也能讓閨學辦不下去。

  如此局面皆在懷淑郡主的意料之中。「陛下,臣有本要奏。」。

  李稷抬手示意信她暢所欲言。

  「陛下,臣記得明明去年國庫尚有盈餘,如今不過二月戶部卻說沒錢,臣實在費解,還請陛下徹查是否有人貪墨。」

  此言一出,戶部尚書的臉就青一陣白一陣了。「陛下,各地興辦閨學花費巨大,國庫盈餘恐怕不夠啊。」

  「陛下,若是不夠也無妨。如今功臣田要也需繳賦,外命婦也是陛下封賞,自該夫妻一體。臣代母親呈上長安城內所有外命婦情願,自今日起外命婦俸祿十中之一上交國庫,為興辦閨學之用。」懷淑郡主道。

  此言一出,原本許多要說話的人就默默退了回去。自家夫人懇出錢就已是態度了,自己再敢廢話,那今日他們有人怕是連家門都不用進了。

  懷淑郡主又道:「至於吏部說沒人,那也無妨。長安城內閨學這些年來也教出不少有才之士,她們做個教書先生綽綽有餘。況且各地這些年來也有些通過鄉試,卻在會試中折戟的女子,這些人當個教書先生也是夠的。」

  眾人此時都明白,這是女人們合起伙來跟他們這些朝堂上的男人們叫板了。更要緊的是,此事無論怎麼做他們都是輸,無非就是輸里子還是輸面子的區別。

  李稷很清楚,這是綰綰作為皇后第一次動用她的勢力來為自己籌謀。他更明白這是綰綰的遺願,更不必說自己還沒那個本事禁了天下女子讀書。於是道:「准奏,只是各州府只准辦一座,不得多建。這筆錢從戶部出,後續花費由外命婦們出資,各地閨學受當地刺史監管,若有違矩嚴懲不貸。」

  「謝陛下隆恩!」

  無人注意到一顆淚珠從懷淑郡主眼中掉落,即便有前人鋪路,可這些年來涉足朝堂的艱辛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縱使前路艱辛,可那又如何?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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