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不復帝王家

  萇離的四十歲壽辰之後不久，便是中秋。

  早在七月初，聖人便下詔中秋不辦宮宴。待到中秋當日，聖人一早就帶著昭獻皇后去了興慶宮，並且吩咐眾人無事不得來打擾。

  往年中秋雖有宮宴，帝後二人露臉充數後便會前往興慶宮。不過往年前往興慶宮都會帶上太子，今年卻只有帝後。如此安排自是大有深意的，眾人更明白的是，昭獻皇后怕是大限將至了。

  因有帝後不得打擾的吩咐，所以宮中發生的一件大事，帝後是於次日回宮後才知曉的。

  太子李弘於昨日將小他四歲的七皇子，一腳踹翻在地。因在倒地之時，額頭撞在台階上，七皇子當場昏迷，所幸並無大礙，昨日日落前人就已經醒了。

  不等李稷問罪，萇離已然怒極。「這麼大的事，為何不立刻來報？！」

  在場眾人，除李稷外已然跪倒一片。

  李稷不過輕飄飄一句。「兄弟之間拌個嘴，乃至動手也不奇怪，人沒事就好。你管教孩子，我就不插手了。」說完直接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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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鑑於李弘近來的表現，萇離根本無心查證此事起因為何，直接讓桑梓去傳話，當日在場宮人全部杖斃。其一是他們不能勸阻太子出格舉動；其二他們未盡到看護七皇子之責，貴妃等人因未能及時來報而罰俸三月。

  除此之外，萇離還罰李弘在延英殿前跪了兩個時辰，又命他遷居東宮，從此不再居於宮中。萇離更是親去探望七皇子，以示安慰。

  自幼養在帝後膝下的太子突然遷居東宮，這樣的事情在朝臣眼中是何等的震動，何況還是昭獻皇后親自下令。

  「您這是何必呢？」桑梓於無人處問道。

  「何必？你可知一旦東宮被廢，多少人會被牽涉其中？」萇離道。

  「唉，太子殿下進來行為失矩，的確是……」

  「但願我這番敲打他之後，他能有所收斂吧。」說這話的時候，萇離自己都沒有底氣。

  自李弘遷居東宮之後，似乎是有所收斂，至少無故毆打身邊人的事情是沒有的。

  但在之後發生的一件事讓萇離最後的希望徹底破滅，李弘註定是不會善終了。

  秋日裡天乾物燥，即便時刻小心偶爾也難免有走水之事發生。

  有日夜裡延英殿偏殿走水，所幸宮人發現及時未能釀成大禍。

  到底是帝後寢宮起火，且那火光在夜色之中格外醒目，眾人還是捏了把汗。

  所以即便夜色已深，眾人紛紛請旨入宮探望帝後，生母仍在宮中的親王入宮可以不必請旨，故而李希等人更是第一時間入宮探望。

  在一眾皇子公主圍住帝後，問及二人安好時，李弘居然姍姍來遲，更令人側目的是他言語之間都是敷衍的關切。

  那一刻，萇離從李稷眼中看到了寒光。她明白，今日之後這父子情分算是到頭了。

  雖然大火沒有燒到帝後素日所居那間寢殿，可延英殿到底需要一番修繕。萇離便提議去興慶宮住下，此舉完全是她的私心，因為最後的時光，她只想與李稷在一起。

  這樣的心思，李稷何嘗不明白，所以他欣然同意。

  桑梓本以為萇離最後的時光就會平靜度過，然而她終究還是想錯了。

  某日，萇離命桑梓去準備當年她殺死崔十一娘的毒藥。

  「夫人，您這是？！」桑梓不敢相信。

  「你何必明知故問呢？能有幾人還需要我如此大費周章？」萇離笑容慘澹。

  「太子殿下他……」

  「那日走水你也看見了。你覺得他還能有善終嗎？」

  桑梓長嘆一聲道：「正因為如此，此事何需您勞心呢？」

  「弘兒如今成了這個樣子，到底是他自己緣故，怨不得旁人。可在明明面上來說，諸位太傅，還有東宮署官實在難辭其咎。還有朝中所謂的太子黨，他們有多少是隨我一路刀尖上舔血過來的，我真要看著他們家破人亡嗎？」萇離道。

  確認四下無人後，桑梓小心翼翼地問道：「恕奴婢多嘴，聖人不是不明就理之人，這些人至多就是貶謫，日後定有復起的機會。有可能家破人亡的，怕是方大人吧？他多次被聖人貶謫，哪次也不是因為他真正出了什麼大過失。若是方大人不在其中，您是否還會……」

  良久，萇離答非所問。「若他不曾遇到我，他本可以官運亨通的。至於弘兒，給他最後的體面，是我害他失了生母的補償……」

  當桑梓把東西送至來時，已是初冬時節，李弘前幾日正好感染風寒。於是萇離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前去東宮探望。

  隨著李弘年紀漸長，他愈發不敢親近母親，自受傷後愈發不敢親近。眼下見到母親親來探望，更是誠惶誠恐，接過萇離親手送上的湯藥，更是受寵若驚。

  看著他將那碗湯藥飲盡，萇離終是沒能忍住眼中的淚水。

  「阿娘，您怎麼哭了？」李弘關切地問道。

  「無事。就是想起你兒時還時常跟我撒嬌，如今你很少與我親近了。」

  「那待兒病好了，必定常去阿娘面前盡孝。」

  這是真情實感也好，虛情假意也罷，此時都已經不重要了。

  「好，弘兒一直都是個孝順孩子。你好好養病，阿娘就先回去了。」即便有桑梓攙扶，萇離仍舊腳下不穩。

  「孩子，願你來生不復帝王家。」身後殿門緩緩關上時，萇離呢喃道。

  自東宮回來的當夜，萇離就病倒了。

  屏退眾人之後，李稷才問道：「你有必要如此嗎？即便身為養母，你也從未虧待過他半分。」

  萇離神色黯然。「若不是因為我，他根本就不必經歷這一切。」

  「罷了。」李稷將她攬入懷中。「我知道你如何想的，既然你想保老六最後的體面，那我給他就是。」

  「多謝十郎。」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如今，我只希望你能多陪我些時日。」

  「好。」淚水再度從眼中滑落。

  因不知內情，且葉秀去為李弘醫治的時候，李弘已然病入膏肓，所以再無外人發覺太子病重的真相。

  同治十九年冬，太子李弘病逝於東宮。

  人們唏噓之餘也在慶幸，這位太子爺幸好死在昭獻皇后前面。

  李稷因為痛失愛子，一連輟朝數日，更是追封太子李弘為孝敬皇帝。從來只有子追封其父為帝者，而今父追封子為帝者乃亘古未有之事，故而李弘的喪儀可謂是極盡哀榮。

  此時靈堂之上只有帝後二人。御前之人更是得了吩咐，靈堂之外十步以內不得有人，違者格殺勿論。

  「事到如今，我也好直接問你了。你覺得誰做儲君最為合適？」李稷道。

  「我以為十郎心中早有人選。」萇離道。

  「我想看看，綰綰與我是否仍舊心有靈犀。」說著李稷拿起面前兩副筆墨的其中之一，送至她面前。

  於是，帝後相背，同時提筆。

  兩人交換過後，就見兩張紙條上是同一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