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局

  萇離示意寺人把王印送至端王面前。「我如今這正五品的知院做得甚好，我乃昱朝臣子，若受你國敕封，那便是對聖人不忠，所以這些你們還是帶回去吧。」說完轉身對李稷恭身一禮。「陛下，臣家事已了，臣告退。」

  殿內鴉雀無聲，眾人等待著李稷的滔天怒火，然而他是以無比平和的語氣問道：「在你心裡，朕與你之間是不是只有君臣之誼？」

  萇離無法忽略李稷眼中的哀慟，然後她終究還硬下心腸，朗聲答道：「願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在陛下手中；天下之人皆為陛下子民。」

  聞言，李稷只覺得心中絞痛，到底是在人前，他必須也只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既然人家的王印你看不上，那朕給你個旁的便是。」

  

  肅庸已在李稷的授意之下，將一枚玉印送至萇離面前。朝臣們自然認得這是皇后璽印，至於萇離，即便不曾見過，她也猜得出此為何物。

  「臣多謝陛下賞賜。」萇離叩首謝恩之後，才雙手從肅庸手中接過皇后璽印。

  「下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李稷淡淡一句。

  「臣告退。」萇離強忍住即將湧出的淚水。

  就在萇離轉身之際，突然有人高聲道：「皇后乃我楚人錚錚鐵骨。」此言一出，眾朝臣們齊齊拜倒。「恭送皇后殿下。」

  萇離卻是目不斜視地步出大殿。

  大長公主看著萇離遠去背影的同時，也並未忽略李稷負在身後的雙手一直微微發顫，長嘆一聲道：「十郎，她今日此舉到底還是為了你。」

  「姑母還有臉說此事？」李稷回到御座之上，對西夏副使道：「既然你們沒有誠意，那這國姻不聯也罷，限你們一日之內滾出長安，至於端王就按妘知院所說，留在長安作為質子。」

  「可……」副使還想再爭辯幾句。

  李稷厲聲道：「就算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朕也有得是辦法讓你們生不如死，滾！」

  如此情形，副使哪裡還敢分辯，只得夾著尾巴退殿。他也知道即便自己能回到西夏，就算東西是端王摔的，自己也未能勸阻，這罪過也輕不了。自抵達長安之後，他可是特意打聽過的，這位中昱皇帝真是把妘家女兒捧在手心裡，自登基以來各種出格之舉全是因她而起。依這位的脾氣，能放他們回去根本不是心慈手軟，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些人回去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當務之急，給自己找條活路，可話又說回來，即便自己能逃出升天，那自己在壽春的一家老小該如何是好？

  不待副使退出大殿，李稷已然開始發作，他指著端王道：「來人，把他的手給朕砍了。」

  這種時候，沒人敢觸霉頭出言勸諫，這麼個質子讓他活著就是。

  殿內的禁軍統領還是得問一句。「請陛下明示，砍哪只手，還是都砍了？」

  「哪只手摔的東西，就砍哪只。」李稷的聲音直讓人覺得徹骨發涼。看著端王被拉出去，他才難掩疲憊地道：「散了吧。」

  李稷尚未走出大殿，大長公主就吩咐妍娘，把地上的曇燚花收好，立刻給葉含英送去，並囑咐道：「告訴葉家娘子，有些事情沒必要讓一個將死之人知道。」

  妍娘明白大長公主的用意，鄭重其事地道：「奴婢明白，請您放心。」

  萇離退殿之後，並未回到行宮中的寢殿，而是讓人立刻備馬，她要返回長安。

  雖然萇離早被軟禁起來，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誰也不敢阻攔她，所以萇離得以順利離開行宮，不過她的護衛比之從前可多了不少。

  上馬前，萇離吩咐道：「立刻去給駱荊卿送信，讓他在萇府侯著，我要見他。」

  有人立即聞聲而動。

  李稷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大殿的，在硬撐著走出朝臣們的視線後，他一個趔趄幾乎要跌倒。

  「陛下！」肅庸連忙上前扶住他。

  李稷一把推開肅庸，繼續踉蹌前行，口中呢喃道：「她必是因為王澄恨上我了，所以才這般對我。」

  肅庸勸慰道：「陛下，皇后若真是記恨您，便不會把家底盡數交給您了，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陛下啊！」

  李稷聲音在此時聽來完全失了往日柔和，近乎於崩潰。「如果那些可以換她長命百歲，我必不會吝嗇。我也知這是妄念，所以我只要她好好活下去！而她竟連此事都不肯！」

  肅庸還是苦口婆心的勸著：「陛下，眼前局勢是皇后絕不能在軍中失了威望。更有甚至者，她的威望必須要越過齊王，才能外懾強敵，又不起內亂的情況下，助您徹底去了齊王這個心腹大患。且不論皇后的私怨，就為著這個緣故，以皇后同陛下的情意，您讓她如何接受和親呢？」

  「所以，是我錯了？」李稷一字一頓地問肅庸。

  「陛下，您當然沒錯。」肅庸忙道。

  「既然她沒錯，我也沒錯。那是誰錯了？」李稷又問。

  這一問，肅庸實是不知該如何作答，該說是造化弄人嗎？

  即便是盛夏時節，九成宮內依然涼爽，迴廊上的過堂風，更是帶著些許微涼。坐在廊上吹了許久的涼風後，李稷逐漸冷靜下來。「她人呢？」

  有寺人立刻答道：「回陛下，皇后殿下已返回長安。」

  李稷忍不住笑了，可任誰都聽得出這笑中帶著不能言說的苦澀。「旁人都是窩裡橫，她這是窩裡慫？知道我定要收拾她，這麼快就跑了。」

  「陛下……」肅庸小心翼翼地喚道。

  「告訴采葛，讓她馬上跟回去。」李稷嗤笑道：「別以為作了這麼大的妖，我就能對她放手，做夢！」

  「奴婢明白。」

  這時又有寺人上前。「陛下，大長公主讓妍姑姑來跟您帶個話。」

  「讓她滾！」李稷瞬間暴怒。

  寺人嚇得撲通跪地。「陛下，妍姑姑說事關皇后玉體康健，還望您聽她一言。」

  「讓她過來吧。」李稷又在瞬間恢復理智。

  妍娘來到李稷面前，一句廢話都沒有。「陛下，公主方才讓奴婢把枯敗了的曇燚花給葉家娘子送去。葉家娘子說，雖然枯敗了，到底聊勝於無，總還有些效用，她會儘快調配好解藥。按公主的意思，曇燚花就算是徹底毀了，只當世間再無此物，她讓奴婢來請您的意，此事這樣辦如何？」

  「就按姑母的意思辦吧。」。

  「是。」妍娘又道：「公主還說，請陛下儘快返回長安，到底齊王留守長安，於公於私皇后現在都不宜跟齊王碰面。」

  妍娘這話說得十分隱晦，在場幾人都明白夫妻吵架是一回事，若是聖人不把人看牢些，萇離能對博陵崔氏下手，對齊王下狠手那更是不再話下，屆時聖人就只能回去收攤了。

  李稷沉沉一句。「若是說完了，就下去吧。」

  「奴婢告退。」

  看著妍娘離去的身影，李稷不得不承認，姑母還是寶刀未老。「肅庸，召幾位參知政事覲見，待我同他們議完事，就即刻返回長安，其他人自行回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