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2024-08-15 17:20:36
作者: 蘇佚
今年開春早,顧傾墨與蘇介的婚事定在三月里,忙忙碌碌一晃眼便到了大喜的日子。
人人心裡揣著事,卻又免不了被這熱鬧喜慶的氛圍感染。
顧傾墨沒有聽太皇太后的,從宮中出嫁,而是在北苑之中梳妝出閣,等待著她的未婚夫婿騎著高頭大馬來接她過門,前往蘇右丞相府拜天地,再進宮行禮謝恩。
顧傾墨尚在北苑梳妝,外頭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公子!」沐辰伸手攔住顧槿,道,「公子留步,我家小姐...正在梳妝打扮。」
顧槿那張白皙的臉上露出一個慘澹的笑容,他看上去神色恍惚,那一雙眼卻是透著一種向死而生的光芒:「我知道,所以我來了。」
沐辰不解其意,卻仍不放下他的手:「今日是我家小姐大喜之日,沐辰懇請公子顧念舊情,不要...不要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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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槿仍直視著院中,他不像是第一次來北苑,像是此處的常客一般,一眼就將目光落在了顧傾墨房門外,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心靈感應。
他道:「我從未想過在她大喜之日搗亂,毀她婚事,我只是想履行小時候的約定,為我的小七梳妝,送她出嫁,從此以後,我就只是她的娘家人了。」
沐辰卻仍不放手,看看身後,又看看顧槿,勸道:「淮公子,我們都是小姐身邊人,從小知道您和她之間的事,心裡也難受地緊,可你們多年不見,今日又是我家小姐大喜之日,我實在不敢冒這個險。」
兩人僵持不下,恰逢曉艾端了幾碟精緻的糕點路過。
「淮公子?」曉艾看著兩人的架勢,瞬間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她忙向顧槿行禮,「公子今日不該來的。」
顧槿皺起好看的眉頭,連同那雙好看的眼睛,也留露出無限的悲情,他動動喉頭,啞著嗓子道:「煩請小姐進去通報一聲,見不見,就看卿卿吧。」
曉艾無奈,行李之後便往顧傾墨屋中走去,進了屋,又特意合上門,將顧槿的視線全數擋住。
她進了裡間,將手中的點心放於案上,卻並未直接提起顧槿之事,而是道:「小姐,小王大人送了些點心過來,說是這一日大家都要忙壞,擔心您餓著,便進宮求了溫淑貴妃的手藝送來的,小姐若餓了,可以嘗嘗,已驗過了,無礙。」
顧傾墨對著曉艾笑道:「好。」
「這小王大人可真奇怪,」曉艾心中緊張,便一邊為顧傾墨整理婚服,一邊感嘆,「小姐剛來北苑的時候,日日找您的茬,如今您要走了,倒是來獻上一回殷勤,這是要巴結誰呢?」
顧傾墨點了點她的頭:「溫淑貴妃王蓉是誰?那是晉承修的母妃,琅玡王家的小姐,他求她的手藝,便不僅僅只是為了給我討份成婚點心,他們兩個王家人,如今可都要成我的娘家人,王容離的心思,哪是你這小丫頭片子猜得透的。」
曉艾埋著腦袋,不安地理著手中的婚服,終於說道:「小姐...淮公子來了。」
顧傾墨當即怔在原地,曉艾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真正的娘家來了,要見嗎?」
她一臉擔憂的從鏡中注視著今日美若天仙的小姐,內心十分不安。
顧傾墨呆滯半晌,朱唇輕啟:「讓阿淮進來吧。」
曉艾擔憂成真,望了顧傾墨一眼,支吾半晌,仍舊放棄勸說。
她推開門出去,正好撞上要來問顧傾墨意思的阿霧。
「阿墨怎麼說?」阿霧問道。
曉艾嘆了口氣:「見,畢竟這也是淮公子對小姐最後的告別了,只是沒想到他們多年之後第一次好好坐下來想見,卻是這樣的光景。」
她嘆了一口氣,道:「不過索性見一面斷了心思,今晚之後,小姐便與淮公子再無可能了。」
阿霧被曉艾一番話說得心中惴惴不安,原本就思慮萬千,而今更是灼人。
是啊,今日之後,他們的閣主,他的阿墨,大晉的神童顧傾墨,就要真的嫁給寧王蘇介,成為大晉的寧王妃,再和其他任何人都毫無瓜葛,入蘇家的族譜,與蘇介生同衾死同穴。
兩人走到外頭,皆向顧槿行禮作揖。
曉艾道:「淮公子,小姐有請。」
沐辰不敢置信地瞪著曉艾,見曉艾並不看他,阿霧也在一旁未制止,便也無奈地行了一禮,放顧槿進去了。
曉艾攔住欲跟進去的沐辰,道:「你去將這尊玉佛像還與小王大人,就說小姐領了大人心意,但此禮實在太過貴重,小姐不能收。」
沐辰的眼睛還追著顧槿,被曉艾塞進懷裡一尊沉甸甸的玉佛像,心不在蔫地道:「不過一尊佛像,不收不好吧?」
阿霧解釋道:「這是小王大人亡母遺物,留著給王孜送他的新婦,好送子壓床的。」
沐辰這才完全回過神來,盯著手中這一尊佛像,瞪大了眼睛。
曉艾也不管沐辰發呆,留下他與阿霧,便追上顧槿,為他開門,送他進室內,卻不合上門,也不進門,只守在門口。
顧槿一步一步緩緩進入內室,入眼皆是大紅,各種物件都昭示這這屋子的主人將有大喜,打個彎便看到了他日夜出現在他夢中的身影,就那樣跪坐在銅鏡前,身著大紅嫁衣,卻還未梳妝。
他忽然就哽住了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瞬間濕潤,模糊了眼前的女子,卻像極了他的夢境。
顧傾墨聽到緩緩的腳步聲,便側過頭來,看到了站在大紅帷帳邊,一臉傷情的玄衣赤帶的少年。
這一瞥,像極了從前顧傾墨晨起梳妝,顧槿沾著滿身的晨露衝進她的閨房,口中還連聲討饒。
顧傾墨緩緩起身。
「小七!」顧槿沙啞著嗓音喚著她,喚著眼前這個容貌昳麗,像極了異族妖邪的俏麗女子。
顧傾墨止住了動作,但只是一瞬,她便又收拾好了她的傷情,向顧槿走去,像從前無數次奔向他,投入他的懷中一般,向他走去,可也只是向他走去而已。
「卿卿,你的阿淮來了。」顧槿悲傷的笑著,傷情染暈了他的眼角,可他仍舊是那樣的好看,那樣令人熟悉著迷,熟悉到顧傾墨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想要衝過去投入他的懷中。
顧傾墨笑著,淚水便從眼角緩緩滑落,染濕胸前的衣襟,將那大紅泅成濃重的黑紅,墜在地上,落在顧傾墨的心尖。
他們相顧無言,卻深情地望著對方,像是這一眼看不夠一輩子的量,要將對方的面容深深印刻進腦中,可卻早已物是人非。
「阿淮,今日我就要出嫁了,」顧傾墨也哽咽了,發出她早已多年不曾嬌嗔過的少女聲音,不再是那般冷漠疏離,「你來送我出嫁嗎?」
顧槿強壓下心中的萬種情緒,緩緩開口:「我來為你梳妝,將你親手交付到良人手中,要他對你不離不棄。」
顧傾墨終於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向他飛奔過去,投入他的懷中,止不住地大聲哭泣。
曉艾在屋外將那哭聲聽得一清二楚,手已放到了門上,卻還是緩緩放了下來,沒有動作。
她的小姐,真的需要一次好好的告別。
不多時,顧槿便為顧傾墨畫好了妝,梳著顧傾墨柔順濃密烏黑的長髮。
「這頭髮,剪的這麼短,真是可惜了。」顧槿嘆道。
顧傾墨看著鏡中無比美艷的自己,和極盡傷情的顧槿,道:「頭髮若是太長,束起來時便不像個男子了。」
顧槿梳頭的動作頓了一瞬,看向顧傾墨那個小巧精緻的喉結,咽了咽口水,眼眶又泛上酸楚。
但他又緊接著梳起來,只道:「那我幫你將它都梳上去,給你梳一個好看的髮髻吧。」
「都好。」顧傾墨笑著望向鏡中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顧槿淺淺一笑,幫她梳完髮髻。
「阿淮,你而今怎麼會梳這樣好看的髮髻,還會上新婚妝?」顧傾墨啞著嗓子,好奇地問顧槿道,看著鏡中的自己笑得十分燦爛。
顧槿便笑著回她:「小的時候總扯亂你的頭髮,害得你每每都要被長姐訓,後來我便向母親學習了梳髮髻,日日拿母親練手。」
「你還記不記得,盛京有段時日,都以我為母親梳的髮髻為潮流一事?」
「記得記得!」顧傾墨立刻不安分地轉過身去和顧槿交談,「尹將軍的夫人與三嬸不合,但著實喜歡三嬸在中秋祈福那一日的髮式,便來找我阿娘,阿娘便陪著尹夫人,上你們家向三嬸求和。」
顧槿笑著將顧傾墨的身子板正回去。
「可巧阿娘也不喜歡她那做派,竟自告奮勇要替她梳一個一樣的,全京都的人都知道阿娘是最不像女子的公主,可這尹夫人不知是被迷昏了頭還是怎麼的,竟頂著個雞窩頭招搖過市,可巧遇上了尹將軍與阿爹,竟把尹將軍與我阿爹也給逗笑了。
顧傾墨一句話三回頭,顧槿只好任她轉過身來。
「也就二伯母能幹出這等令人發笑的事來。」顧槿專心地替她梳著頭髮,目光卻不敢落到那張成熟的臉上。
顧傾墨轉回身去,看著鏡中的顧槿:「那你是如何學會上妝的?」
顧槿便又回道:「我曾以為今日娶你的必是我,早向京都妝嫁女子手藝最好的周奶奶那學了女子出嫁的妝,準備好了給你上妝的那一天,學習髮髻也是為了日後送你回家前可以先幫你梳好新的髮簪,免得挨罵。」
顧傾墨故作輕鬆地說道:「你不知道,女子出嫁前幾日,都是不能見未來夫婿的嗎?」
顧槿也笑了,兩人卻都紅了眼眶。
兩人相互說了一會兒幼時的玩笑事後,才緩和了適才傷情的氛圍。
「小姐,好了嗎?」曉艾進來問道,看了顧槿一眼,「王爺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顧槿已將顧傾墨頭上的大紅蓋頭蓋上,牽她起身,將蘋果放到了她的手中,並一個他懷中的玉如意。
「這是?」顧傾墨不解。
顧槿雙手發顫,卻靠近她耳邊輕語:「小七,從今往後,你便是寧王妃了,是蘇子衿的妻子,但阿淮仍舊是你的阿淮,亂了頭髮回家怕挨罵就回你的阿淮身邊,阿淮再給你梳好看的髮髻。」
「有阿淮在的地方,都是為你一生準備的家,你若厭了、煩了這樣的生活,我都在你身後為你敞開大門,你要記住,從今往後,無論如何,我仍舊在你身後注視著你。」
顧傾墨低著頭,眼淚便掉到了那玉如意上。
顧槿抹去玉如意上的眼淚,道:「這玉如意是二伯母嫁給二伯那日拿在手中的,公主的女兒,也該拿著它出嫁,阿淮祝你,得一佳婿,白首不離。」
「阿淮——」
「可不許哭了,」顧槿笑道,「妝若花了,誤了吉時,我反了悔,便是要搶親,將我的小七討回來的。」
顧傾墨嗔笑著打了他一下,像小時候那樣捶在他的心口,不痛不癢,卻令顧槿痛徹心扉。
他知道,今日之後,他的小七就不再是他的了。
他站在顧傾墨生活了三年的屋子裡,看著曉艾將顧傾墨牽出房門,看著那個本該嫁給他的女子朝著另一個男人走去。
他心如刀割,卻甘之如飴。
婚禮到了夜晚,仍舊人聲鼎沸,整個盛京都洋溢著歡欣。
王家小姐與寧王蘇介大婚,比之皇子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而那種隆重盛大,卻不僅僅只是場面上,更是在情意上,這是無關之人亦能感受到的。
寧王府內大紅燈籠高高掛,亮如白晝,人人臉上都沾染著喜氣,前院仍舊是推杯換盞,熱鬧地不成樣子,後院之中卻異常安靜。
顧傾墨坐在喜床上,已坐了許久,心中十分緊張,既期待又害怕。
外面突然響起屋門推開的聲音,她瞬間坐直了脊背,下意識出聲問道:「誰?」
來人輕笑出聲,染著醉人的酒氣。
顧傾墨的心瞬間劇烈跳動起來,嗓子卻像糊住一般,開不了口。
蘇介緩緩靠近顧傾墨,卻在一步之遙站定,睜著一雙暈染著迷人酒醉的眼睛,看著喜床上一身婚服的女子。
他的心熱熱的,臉上也熱熱的,渾身都熱熱的。
天色還早,他卻早已快速的將滿場的敬酒都飲了,擔心顧傾墨一個人在房中等的不耐煩,要回家去,便立刻告罪逃來了婚房,留下王稚等人替他擋酒。
他今日當真是高興得緊了,卻又讓人害怕,這一切都像是夢一般,讓他不敢抬手去觸碰,生怕戳破了這場美夢,讓他白高興一場。
顧傾墨等了許久,都不聞蘇介再發出聲音,便想抬手掀開蓋頭,被卻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腕。
蘇介說:「我來。」
那嗓音沙啞低沉,像是在美酒之中浸泡發酵過,要將聽到這聲音的人都迷醉。
顧傾墨的身子瞬間繃緊,卻沒有收回手,而是任蘇介抓著,而後靜靜地等待她的夫婿為她掀開蓋頭,掀開那層遮擋他們視線的阻礙。
只見蓋頭落下,床邊大紅的燭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露出那張絕美的面容,顯得她更為生動誘人。
那樣張揚冷漠的一個女子,而今正羞澀地垂著腦袋,雙手絞在一處,等待著他開口。
他真怕這是一場夢。
他的胸腔忽然沒來由的升起一股濃郁的委屈感,喉頭泛酸,嗚咽道:「青青,我們今日...真的成親了?」
聞言,顧傾墨心中也泛上一陣酸楚,卻揚起一個笑容,仍舊如從前一般,張揚的抬起下巴望著他,毫不避諱:「怎的,你反悔了?」
回答他的,卻是蘇介俯下身子堵住她的唇。
蘇介的眼淚落到顧傾墨的臉上,他不是在做夢,他吻的女子是他的青青,也只有他的青青。
他們今日,真的成婚了。
顧傾墨被他抱著吻得險些喘不過氣來,剛要推開,蘇介便微微離開了她的嘴巴,一邊喘著氣,那燥熱的酒氣噴在她的臉上。
蘇介問:「你怕不怕?怕不怕疼?」
顧傾墨一時不解,蘇介便又啞著嗓子問了一遍,她這才反應過來。
她心中害怕,卻也激動萬分。
她伸手摟上蘇介的脖子,將那個覬覦她許久的男人扯回她的唇邊,鼻尖碰著他的鼻尖,在他的唇舌之下瓮聲瓮氣地應道:「嗯。」
蘇介渾身繃緊,顫抖的手緩緩落在她的腰帶上,道:「疼就喊出來,我,我會輕一點。」
聞言,顧傾墨瞬間抓緊了蘇介的衣服,將那大紅的喜服揉出一塊塊令人眼紅心跳的褶皺來,低低地應道:「好。」
良宵苦短,春宵一刻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