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禮
2024-08-15 17:20:31
作者: 蘇佚
「沒想到啊阿離,」王稚一邊清點顧傾墨的嫁妝,一邊感嘆道,「兜兜轉轉,你還是要嫁給子衿。」
顧傾墨坐在廊下看書,聞言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晉承逸卻問道:「那阿離姐姐嫁給子衿哥哥之後,還要不要去太學院給太子哥哥伴讀啊?」
王稚瞥了顧傾墨一眼,飛快捂住晉承逸的嘴:「大人的事,你個小孩子問什麼!」
顧傾墨放下手中書籍,笑道:「姐姐就算嫁人,也還是陛下的臣子啊,自然是要聽陛下的聖旨行事。」
晉承逸從王稚的懷中掙脫開,跑到坐在顧傾墨身旁看書的晉承偲身邊,沖王稚罵道:「你都點了三次了,這些嫁妝都是王侍中給姐姐準備的,你心疼個什麼勁!」
王稚頓時紅了臉:「我心疼什麼了?我那是看還有沒有什麼缺的,我好給阿離補上,我們琅玡王家嫁女兒,那可千萬不能寒酸,一切都得按嫡出兒子娶媳婦安排上。」
晉承逸嗤了一聲:「又不是嫁到別人家去,子衿哥哥也是自己人,又不會虧待姐姐。」
王稚嘟噥了一聲:「那我們阿離也得風風光光地嫁人。」
「年都還沒過,姐姐嫁人也還早著呢!」晉承逸不饒人地回嘴。
王稚剛要去打晉承逸,曉艾便過來,說可以用午膳了,王稚便和晉承逸吵嚷著,上躥下跳地爭相往餐廳跑去。
顧傾墨也起身,晉承偲卻仍舊坐在原地。
顧傾墨拍拍他的肩,他卻仍舊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手中的書籍,一言不發,也一動不動。
顧傾墨剛要開口問他怎麼了,他便問道:「你真的要嫁給寧王蘇介?」
顧傾墨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察覺他的語氣有異,便上前復又坐在了他的身旁,問道:「小十四怎麼了?姐姐成親,你不高興?」
晉承偲深深地垂著腦袋,幾乎要將頭塞進自己懷中去了:「寧王爺是站在十哥那邊的,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姐姐以後是不是也會站在十哥那邊,不要小十四了?」
顧傾墨微微一愣,沒想到晉承偲會有這種想法。
她忙將晉承偲的身子扳過來,而後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十分認真地道:「姐姐說過要扶持小十四,那就不會食言,這是姐姐做出的選擇,與姐姐的婚事無關,姐姐只是嫁給姐姐想要嫁的人,但這並不會改變姐姐和小十四的關係。」
晉承偲面相清秀稚嫩,又身材嬌小,當他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狗狗眼,可憐兮兮地盯著某個人的時候,總能激發任何人的保護欲。
而他當下就用這種懵懂可憐的目光緊緊盯著顧傾墨,一雙狗狗眼下還微微泛著紅腫,他本就白皙的皮膚襯得那雙眼睛愈發惹人憐愛。
他帶著哭腔問道:「那寧王爺是姐姐想嫁的人嗎?」神色認真地讓顧傾墨差點懷疑自己的決定。
顧傾墨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是。」
晉承偲便又垂下了眸子,揉搓著自己的衣角,看上去十分無辜。
顧傾墨盯著他的發頂半晌,他才發出輕微的一聲:「姐姐辦河燈會,都是為了幫寧王爺從獄中出來,幫他洗清冤屈,是嗎?」
顧傾墨卻出乎晉承偲的意料,直接應下了。
晉承偲微微錯愕地抬首看著顧傾墨,脫口而出一句:「為什麼?」
顧傾墨「嗯?」了一聲,晉承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錯了話,忙紅著臉問道:「承偲是想問,姐姐是怎麼讓父皇知道,秋獵一事是九哥安排的?」
顧傾墨凝眉深思片刻,就在晉承偲以為自己又問錯話的時候,顧傾墨開口回答道:「因為你九哥晉承偃,找了一個不適合當同伴的人,為他出謀劃策啊。」
晉承偲不解:「河燈會那日我聽姐姐的話,乖乖呆在宮中,只聽說是寧王爺在陛下面前舌戰群儒,揪出了秋獵一事的主謀。」
顧傾墨想起河燈會那日,腦海中立刻出現的畫面,不是她與蘇介在司音天下之中的對峙,亦不是那日人潮湧動的鼎盛局面,而是滿城漂浮的孔明燈,照徹長夜,照亮了遊魂歸家的路,照亮了她的心房,將迷途的她拉回了正軌。
她那張常年散發著高傲張揚、冷漠疏離的臉上,微微生出一個迷人燦爛的笑容。
她道:「姐姐也沒看到,不知當時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局面呢。」
晉承偲微微蹙眉:「姐姐當時為何不在?姐姐謀劃這一出,主角除了九哥,便該是姐姐你啊,不該是別人了。」
顧傾墨拍拍他的肩膀:「小十四,這是姐姐要教你的一課,既然你要逐鹿天下,那便要記得,什麼事交給什麼人去做,不用全事親力親為,眾人拾柴火焰高,專人專事,才能物盡其用。」
晉承偲偏頭思考:「所以,秋獵主謀當真是九哥?」
顧傾墨微微斂目,還未開口,阿霧便過來催他們去用膳,晉承偲無法,只得前往餐廳。
顧傾墨落到後面,阿霧盯著顧傾墨,問道:「十四殿下問你秋獵與河燈會一事了?」
顧傾墨笑著搖了搖頭,似乎有些無奈:「小十四心思重,萬事都求個答案,目的性強,這個性子,怕是讓人吃不消啊。」
阿霧笑了笑,卻略有些勉強。
從河燈會後那日起,北苑眾人都心知肚明顧傾墨知道了她和蘇介之間連結於生命的秘密,但顧傾墨卻沒有任何反應,也不曾提起這件事,反倒是沒事人一般,卻向太皇太后請旨賜婚與蘇介。
阿霧他們心中都十分擔憂,但既然顧傾墨不提,他們便也不敢隨意提起,何況還有蘇介從中周旋,芮之夕與蘇介相識多年,他們相信芮之夕的眼光,也相信蘇介的人品。
阿霧悄悄嘆了口氣,正色道:「而今易城侯只是被禁足府中,不得外出,陛下也未真的就秋獵主謀一罪懲罰與他,罪名未加身,怕是他屆時要作妖。」
顧傾墨一聲冷笑:「子衿在河燈會那日,當著晉誠和太皇太后的面詐出了夏侯默,可是夏侯默自己承認,與江愚和晉承偃共謀,刺殺瀾王於秋獵祭祀,陷害寧王,嫁禍太子的。」
阿霧面露擔憂:「可說到底,只有一個夏侯默認罪了,而今他被關在刑部獄中,我就怕江家會先下手為強,斬草除根,屆時隨便他們怎麼說。」
顧傾墨笑了笑:「而今正是風口浪尖,秋獵一案牽涉其中的人,誰敢有什么小動作?況且若是此時夏侯默出事,不說這便是落實了夏侯默的訴狀書,將他們三人謀劃秋獵刺殺一事板上釘釘,便是夏侯競那個老頭子也饒不了晉承偃。」
阿霧嘆了口氣:「也不知小王大人怎麼想的,明明有一手好棋在手,卻遲遲不下。」
顧傾墨道:「王孜那是在觀望,畢竟他曾假意扶持晉承偃,樹他來做晉承佑的敵人,為晉承修擋箭,而今晉承佑倒了,可晉承攸卻起來了,他自然要再三掂量,晉承偃這顆擋箭的棋子,是否還有留在手中的重量。」
「脫離了掌控的棋子,還是早早扔掉為妙,免得日後成了燙手山芋,拋不出去,還要搭上一層皮。」阿霧感嘆道。
顧傾墨笑笑:「秋獵一事結案,左不過過年前後的事,畢竟晉承偃還有崔家撐著,要打壓他,靠王孜手上那條狗可不夠。」
「還要再送些東西給小王大人嗎?」阿霧問道。
顧傾墨瞧著晉承偲走進了餐廳,便站在原地看向阿霧:「切莫操之過急,放長線才好釣大魚,王孜先前為晉承偃前後操勞,也不是沒有把柄在手,用不著咱們巴巴送上去。」
阿霧點點頭。
顧傾墨又道:「況且晉承偃一倒,咱們也要舉步維艱,不如從晉承偃手中再挖些有關晉承修的把柄,小十四也大了,總不能一直被哥哥們壓在下頭,若是輕易之藩,可是不扒層皮,不好再回來的。」
阿霧也望向晉承偲進屋的方向,良久才嘆出口氣:「是。」
直到新年伊始,秋獵主謀易城侯晉承偃仍舊只是禁足,雖未被放出府參加宮中宴席,往年慣例的賜菜也無,卻仍舊是與先前一般,沒有定罪論罰。
而對秋獵罪行供認不諱的夏侯默則早在年關前就已被流放,不知是江家還是崔家施壓,夏侯競竟也沒有跳起來對晉承偃喊打喊殺。
原本此事就牽連甚廣,加上河燈會一事,顯得愈發令人捉摸不透,皇帝又不似以往一般雷厲風行,將此事快速定案,拖拖拉拉至此,倒是讓朝中之人更想靜靜觀望。
而此時,顧傾墨與蘇介的婚事也終於板上釘釘,這樁一波三折的婚事,終於是提上日程,成為了盛京民眾近日津津樂道的盛事。
雖然一個是在京中沒什麼存在感的寧王,但先前秋獵與河燈會一事,倒是讓他名聲大噪。
另一個則是京中人人樂道的王家狀元郎,一開始分明是個在殿試場上認祖歸宗的王家庶幼子,出現便帶著神秘而富有故事性的色彩,而今成了太子伴讀不說,竟還是個女兒身。
一時間,眾人皆期待著這場看似荒誕,卻又讓人艷羨的婚事,畢竟這可是京中幾位最為尊貴的貴人主持認可的。
此時,顧傾墨卻收到了一份賀禮,在婚禮前兩月便送到了北苑,親自交到了她的手上。
這是一份來自顧槿的新婚賀禮——顧右丞相府。
顧傾墨收到這份賀禮之時,便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反應過來。
那送鑰匙來的童子,見顧傾墨沉默良久,試探問道:「小姐,小姐?東西送到,若是無事,我便回去了。」
顧傾墨忙起身喊住他,深深的咽了口口水,方才問道:「讓你送這鑰匙來的,當真是洛陽顧氏的顧槿,顧墨淮?」
那童子點點頭:「對啊,就是哥哥讓我送來的,他說恭賀小姐即將新婚,還教我說了方才那一番吉祥話。」
顧傾墨問道:「他現在何處?」
「就在家中啊。」
聞言,顧傾墨瞬間蹙眉:「阿淮回京了?他在顧府?」
那童子歪了歪腦袋,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怪道:「哥哥在咱們家啊!他上年秋日便回來了,一直在靜湖後面的漂亮屋子裡住著,不過他從不讓我們進那裡,除卻年夜飯和我們一道吃,也沒出來過幾趟。」
顧傾墨瞬間摔坐回了位置上。
他說,阿淮上年秋日便回京了,一直藏身在她從前住著的屋子裡。
她的心跳的很快,也很痛,卻也只剩下痛,讓人無力。
那童子忙要去拉她,卻見她面上濕潤,古怪的很,心中害怕,便忙作揖告退,還是阿霧撞見了這小童,問過前因後果,給他安排了車架和糖果零嘴,將他送回家中。
他從小就住在顧右丞相府,幾乎沒怎麼出過門,爺爺和哥哥也不讓他們出門,但他總偷跑出去。
今日哥哥讓他出來送東西,他還嚇了一跳,因為哥哥是紅腫著一雙眼睛,渾渾噩噩地將他們的家的鑰匙,鄭重地按到他的手心,讓他送來給這個好看的過分的姐姐。
哥哥說,往後,這就是他們和姐姐的家了。
他問哥哥,那哥哥往後不在這住了嗎?雖然哥哥原本也不常在這兒住,只是偶爾過來一次,每回走的時候都像丟了魂魄一般。
哥哥只是笑笑,卻笑得很是勉強,仍舊哭喪著個臉,說:「姐姐會有別的哥哥,不需要我了。」
他問哥哥要去哪裡,哥哥說很遠很遠的地方,哥哥要在很遠的那個叫北疆的地方守護姐姐,守護他們。
他看到哥哥的眼中亮晶晶的,他不懂哥哥為什麼會這樣,但他依稀懂得那是什麼意思,他知道哥哥很傷心,是因為那個姐姐要帶別的哥哥來,而不要他的哥哥。
那他就不要喜歡那個姐姐帶來的哥哥。
顧傾墨不知道童子的想法,她拿著手中熟悉觸感的鑰匙,心中沉地令人發慌。
「阿墨,」阿霧在顧傾墨身邊坐下,他直白地問道,「是淮公子?」
顧傾墨垂著腦袋,微微點頭:「阿淮他,差人給我送來了顧右丞相府的鑰匙,他要將那房子作為我的新婚賀禮,交到我的手上。」
阿霧放在腿上的雙手緩緩握成拳頭,一言不發。
顧傾墨的胸腔微微發顫:「我是親眼看見它被大火吞噬的,當日我就在角門外,聽著裡面混亂的聲音,鼻息間是令人作嘔的味道,而今想起那夜來,我還是會心慌。」
「阿墨——」
「阿淮將那屋子再次交到了我的手上,」顧傾墨打斷阿霧的勸慰,「可是從前住在那屋子裡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阿霧卻問道:「淮公子回來了,你...想見他嗎?或者說...你後悔了嗎?」
聞言,顧傾墨微微一愣,臉上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卻並未作答,只是將那鑰匙放入了一個深藏在書架內的木盒之中。
阿霧望著她所有動作,心中的不安漸漸被撫平。
他從前設想過顧傾墨與顧槿之間究竟會有怎樣的結局,但他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珍而重之的一把鑰匙。
他知道,他的阿墨,他的公子,他的小姐,已經真正的長大,成為一個真正能夠取捨的掌權者。
她正在往她所堅定的那條路上走去,無人能夠令她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