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簪
2024-08-15 17:18:24
作者: 蘇佚
嘉漁立刻道:「嘉漁聽憑公子吩咐。」
「我要你去燒了北魏的糧倉,」顧傾墨毫不遲疑地念出這麼一句,「你從前在乘風行軍打仗,自是比我更清楚糧草先行的道理,也明白這樁差事的兇險。」
「屬下願意。」嘉漁毫不遲疑地回復。
這讓顧傾墨咽了口口水:「你是我從芍山唯一帶出來的乘風老人,你清楚你在我心中意味著什麼。」
嘉漁緊緊盯著屋中的顧傾墨,全身都在顧傾墨給他安排完這個任務之後隱隱發熱。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行軍打仗,沖在戰場最危險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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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不能見光的人,依附於顧傾墨這棵搖搖欲墜卻頑強紮根在仇恨之上的大樹之下,也作為保護顧傾墨性命的養料。
但他的骨血里仍舊流淌著乘風黑騎兇狠沸騰的鮮血,他仍舊渴望保家衛國,延續乘風精神。
「公子雖未上過戰場,卻是顧帥一手帶大的妹妹,從小也可以說是長在我們乘風訓練營里,」嘉漁喑啞了嗓音,「沒有人能比您更清楚明白每一個乘風黑騎的畢生心愿。」
顧傾墨摸到桌子上的水杯,悄悄攥緊了它。
「此役不僅關乎著北疆數萬百姓、士兵的生死,更是因十年前今上構陷謀害乘風二十萬兄弟而造成的局面。」嘉漁的聲音雖然不重,卻字句都砸在顧傾墨的心坎上,教她痛心斷腸。
「北疆從前就是乘風黑騎駐守之地,沒了乘風的大晉邊關守軍屁都不是,」嘉漁調笑道,「這還是公子您小時候說的,讓從不罵你的顧帥第一次冷臉斥責。」
顧傾墨的心隱隱作痛。
「但屬下今日想說,」嘉漁道,「您說的一點沒錯,此戰我們必須勝!我們要狠狠地打北魏和大晉而今坐在皇位上的昏君一個巴掌!教他們知道乘風黑騎哪怕只剩下一個人也不是他們這些鄉下丘八能夠攀上半個腳趾頭的!」
「阿兄死了,」顧傾墨啞了嗓子,帶出一點哭腔,「可那麼多年,你都在我身邊,就像我的大哥一樣。」
嘉漁沙啞道:「北疆是我們乘風黑騎的發跡之地,從前打慣了北魏,也是老相識了。」
顧傾墨許久都沒說話,手背上流淌了一片晶瑩液體,良久,她堅定地道:「吾以乘風黑騎主帥顧枍之妹的身份命令你,乘風飛鷹衛將軍於嘉聽令。」
嘉漁,也就是從前的乘風飛鷹衛將軍,唯一從芍山活著被顧傾墨帶出來的人,於嘉。
飛身落於顧傾墨身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於額首,聲音堅定:「乘風飛鷹衛於嘉,聽候主子號令。」
「即刻啟程前往北魏,尋找大軍糧倉,悉數焚毀,助鏡州拿回大晉領土,將北魏蠻夷打回冰原去!」顧傾墨嗓音低沉,「我要你活著回來復命,望將軍,勿丟了乘風黑騎的臉面。」
嘉漁心頭震動,猛地抬頭盯著面前坐在自己身前的青年,瞬息紅了一雙幽暗的眼睛。
只見他全身都用黑布包裹起來,甚至於那雙抱拳的雙手都沒露出一個手指頭,抬首的臉上都纏滿了黑布,只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像是被熔鑄在邊上微微露出的皮膚里,以及空出了唇縫、鼻息和耳道的位置。
活脫脫像一個從地獄深淵來的惡鬼。
顧傾墨卻緊緊盯著他,沒有絲毫害怕,雙眸之中儘是溫情。
嘉漁與她四目相對,堅定地回道:「於嘉,領命。」
之後顧傾墨並未再進宮,而顧瑀遇害一事迅速結案,雖則毒藥是一個久不受寵,家中勢力卻不容小覷的貴妃給的那個太監,但貴妃的外祖母卻是北魏郡主。
顧傾墨並未摻和進陸逐與燕王的談判之中,也沒有再與陸逐提起先前之事,陸逐也心照不宣地沒有向顧傾墨討個說法。
不過三日,他們便啟程離開後燕,而在這之前,牧王顧瑀多次派人來邀請顧傾墨過府一敘,顧傾墨卻全然推辭,直到他們要走的那日。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君。」顧瑀翻牆進了顧傾墨的院子,與坐在葡萄架下的顧傾墨撞了個正著,一瞬的心虛過後,立刻挺直腰板斥責顧傾墨。
見到他的那一瞬,顧傾墨仍舊是一瞬的晃神,但顧瑀話一出口,她當即明白,她的阿兄顧枍再也回不來了。
她立刻冷了態度,面上卻故作一副恭敬態度:「小人先前告誡過王爺,王上仍在,王爺萬不可稱君,王爺大病一場,是又忘了?小心被富源公子抓到話頭,要定你謀逆之罪呢。」
顧瑀囂張地站在顧傾墨身前道:「你別在字句上拿捏我,先不說富源那個蠢貨想不到這一層,我問你,你為何不敢來見我?」
顧傾墨笑道:「小人身體不適,不宜見尊駕。」況且,想見她的人想來根本不是顧瑀吧。
顧瑀上下打量她一番,除了面色冷白,卻是看不出她有一絲身體不適的樣子。
「你就是琅琊王離吧,離先生?」顧瑀直截了當地問道。
顧傾墨的心下意識一顫,笑了一聲,喝了口手中的冷茶。
她是真沒想到,桑瀧長公主晉長安,大晉有名的神探,竟然能生出這麼個直腸子,看來還是被心思深沉的燕王養壞了啊,畢竟隨了洛陽顧氏的姓,便算不得後燕上官家的人了。
顧瑀見她面若嘲諷,氣道:「你倒是好手段,女扮男裝混進我後燕王宮不說,竟然還是個琅玡王家認祖歸宗的假兒子,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顧傾墨的目光從他身上隨意移開:「謀奪晉家江山,這個回答,你可滿意?」
「你!」顧瑀氣急敗壞,恨恨地坐在顧傾墨面前。
他是真的想知道,面前這個女人究竟和母后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母后三番兩次問起她來,還以他為藉口邀她前往牧王府。
「如你所願,我父王願意與你們結盟,幫你們打退北魏,你滿意了吧?」顧瑀故意說起這事。
「不勞煩牧王特意跑一趟告知在下此事,早有小廝稟奏。」顧傾墨道。
「你!」顧瑀恨恨地道,「你就不怕我將你的秘密都說出去?」
顧傾墨面無表情:「那還勞煩牧王將在下形容的凶神惡煞一些,在下甚是討厭那些人像沒見過世面似的盯著在下看個沒完。」
「王青青!」顧瑀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麼一個名字。
顧傾墨這才微微動怒,雙目直視顧瑀:「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
顧瑀見她終於有所反應,忙趾高氣揚地道:「怎麼?你不喜歡這個字?假扮你的那小子可是同我說你喜歡的很呢。」
顧傾墨耷拉下一點眼皮,嘲道:「看來牧王是為好兄弟來討回面子的。」
「他騙過了燕奴一個小孩子算什麼本事!」顧瑀仰起頭,十分不屑。
顧傾墨又喝了一口手中的冷茶:「王爺遇事對人,還是要清楚些分寸,富源那樣的都拿捏不住,便不要隨意招惹旁人。」
顧瑀一聽到富源,便有些心虛:「誰說我弄不過富源。」
顧傾墨勾勾手指,顧瑀遲疑一番,仍舊是附耳上去,顧傾墨耳語了幾句,他便驚訝地捂住嘴巴正過頭,瞪大那雙精緻的雙鳳眼,瞧著顧傾墨。
顧傾墨痞笑了一下:「算作你替我保守秘密的獎勵。」
震驚過後,顧瑀便十分狗腿地往顧傾墨邊上蹭:「好姐姐,再教我幾招,要是我遇到比富源更難纏的,也好教訓他們一二。」
「便是這兩招就夠你用到加冠賜字了,到時再來討教,還算有點分量。」顧傾墨隨口糊弄道。
「我有字!」顧瑀反駁道,「雖然我還未加冠,但我一出生就有字的,誰像你,這麼大了連個字都沒人取。」
聞言,顧傾墨蹙眉不語,緊緊盯著面前昂首挺胸的少年。
顧瑀見她認真了神色,忽然又有點心虛,回憶著自己方才是否口不擇言,觸怒了面前這位。
「你一出生便有字?」顧傾墨緊緊盯著他,「叫什麼?是誰給你取的?」
顧瑀微微皺眉,對顧傾墨這個態度轉變感到一絲緊張,支支吾吾地回道:「就是母后取的啊,我姓顧名榆,字傾睿,原本是榆木的榆,可廟裡的大師說這榆和睿字一同用在我身上不好,要承擔兄姐未竟之事,責任重大,怕是會早夭。」
聞言,顧傾墨心裡猛地一跳。
「可是我沒嫡親的哥哥姐姐啊,」顧瑀坦然地道,「但母后還是換了現在這個瑀,照母后的話說,就是有緣無份,命中不得強求。」
「你有什麼資格從木從傾?」顧傾墨忽然冷著一張臉陰森森地吐出這麼一句。
顧瑀被她的語氣和神色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忙大聲懟回去:「你發什麼瘋!本王有什麼資格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你不配就是不配!」顧傾墨雙眼赤紅,目光怨恨地盯著面前這個神似顧枍的孩子,「你大可以回去問問你的好母后你為何不配,反正你今日來此,不就是為了探知我與你母后之間的關係麼?」
話題一牽扯到自己的母后,顧瑀瞬間發怒。
他從顧傾墨身邊跳開,像頭髮瘋的小獅子:「你以為本王想見你?你說得對,本王就是想知道你這個騙子究竟給我母后下了什麼蠱才來的,你以為本王有多想見你!」
「你又以為我有多想見你嗎!」顧傾墨怒吼道。
「原本我今日就要走了,此生都不用與你再見!你以為你多大臉面麼,你屢次請我我都推脫不去你就該曉得看人臉色!你以為你是後燕皇長子就誰都要讓著你嗎?我看富源倒是在打醒你!」
顧瑀越聽越生氣:「好啊,你不想看見我我走行了吧!你給我早點回你大晉去!永遠都別來我們後燕!」
「等你能輕輕鬆鬆把富源打趴下,學富五車後燕無人能敵,你才有資格站在我這個大晉狀元面前叫囂你有資格叫顧傾睿,否則你在我眼裡就永遠是個草包,是個連好兄弟掉下水都只知道先打架的草包!」顧傾墨叫囂道。
顧瑀將顧傾墨的茶盞從她手中奪出,憤怒的摔碎在地上,留下一句:「王青青,我討厭你!」便從翻進來的圍牆翻了出去。
動作乾脆利落,不帶絲毫遲疑。
院子裡又恢復了顧瑀來時的平靜,除卻地上那一攤碎瓷,就好像顧瑀從未出現在過這裡。
「在想什麼?」蘇介進了船艙,瞧見顧傾墨坐在桌邊蹙眉深思,便坐在她身旁問道。
顧傾墨卻好像沒聽見似的,仍舊一動不動地盯著桌子上一點,仿佛要將那塊地方看穿,看出一個紅塵來。
蘇介瞧她不理自己,便從袖中拿出一隻髮簪來,站到顧傾墨身後,仔細地替換她先前戴在頭上那支。
顧傾墨察覺到動作,立刻收回思緒,回頭道:「做什麼?」
蘇介對她溫柔一笑:「送你一支髮簪,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顧傾墨避開蘇介的問題,她並不想讓蘇介知道顧瑀的事。
她伸手摸到蘇介給她換上的髮簪,照著茶盞中的水看了一眼,疑惑道:「這不是那日下學,在小攤上看到的那支髮簪麼?」
蘇介笑得更燦爛了些:「是啊,你還記得?就是那支。」
只見簪在顧傾墨發頂的那支玉簪,由一整塊玉雕就,簪尖的天青色往簪身走去緩緩變成青白色,簪尾雕了一隻仰天長嘯的鶴,鶴頂猩紅,使得整支簪子變得別致靈動起來。
顧傾墨瞬間將它拔了下來:「蘇子衿,你何時學會做這雞鳴狗盜之事了?」
一邊說著,一邊猛地將簪子塞進蘇介懷裡,臉上寫滿了恨鐵不成鋼:「人家那天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不賣這髮簪,你怎麼還給弄到手了?我不管你偷的還是搶的,總之你快給人家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