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戀

2024-08-15 17:18:20 作者: 蘇佚

  陸逐與上官琞四目相對,緩緩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微微張嘴,腦中閃過千萬思緒,他卻抓不住一縷問個究竟。

  顧傾墨,當真害得他好慘!

  他開口——

  「世子爺,到了!」馬車外的小童喊了一嗓子,打破了車內僵持的氣氛。

  陸逐立刻閉上了方才張開的嘴巴,上官琞正要繼續問陸逐,馬車外便響起了一個陸逐十分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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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爺,琅琊王離恭候多時。」

  顧傾墨再次醒轉,已回到了她於後燕的住所之中,身旁一個人也無,只有一豆孤燈在室內明明滅滅,像極了她而今的心境。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幾日幾夜,也不知而今是何局勢,只是覺得渾身都是長久昏睡的酸痛,但沒了先前那種心痛,血脈逆行的感覺。

  她起身,在那明明滅滅的燭光之中緩緩走向桌台,也不披一件外衣,便就那樣坐在了桌邊,為自己倒了一壺竟也未冷得刺骨,而是溫熱的茶。

  她緩緩地飲盡杯中溫茶,思緒漸漸回籠,先前發生之事也逐漸清明起來,微微皺眉,剛想開口叫嘉漁,便聽到了院子中似乎有動靜。

  她立刻站起身,目光落在並未拴上的門閂上。

  院子裡似乎是翻進來一個人 ,正往這兒走。

  顧傾墨此刻正是心煩意亂,也不披件外衣,便徑直走向那門,冷著一張臉猛地將門拉開。

  「哎呦!」來人正好要推門,失去了支撐,瞬間撲進了房內。

  顧傾墨也沒料到來人穿過院子這麼快,還沒來得及躲閃就被夾帶著滿身霜寒的黑影抱了個滿懷,往後踉蹌兩步,險些摔倒在地上,好在黑影及時穩住了身形。

  「開門接我嗎青青?」熟悉的聲音自顧傾墨腦袋上方響起,那黑影似乎抱的更緊了些,將頭埋進顧傾墨的頸窩,蹭了兩下,猛地吸了口氣。

  「天曉得,我有多想你。」黑影呵出的氣盡數噴在了顧傾墨的耳根子上,激得她腰背一片酸麻戰慄,緊接著便渾身發軟。

  「你怎麼來了?」顧傾墨從他懷中掙出一個頭,側首問他,雖是質問,語氣中卻帶著綿軟和些許驚喜。

  來人竟是蘇介。

  蘇介將頭靠在顧傾墨的肩窩裡,偏頭凝視著懷中日思夜想之人,目光深沉而幽暗,他低低的笑了一聲,啞著嗓子道:「尋妻。」

  屋子裡那一豆可憐的燭光,遭外頭殺氣騰騰的風雪撲滅了,屋子裡瞬間落入了一池墨水之中,唯有這一扇大敞的門,像是遭外頭月華與雪色溶聚而成的銀河衝破了防護,一泄而入。

  這使得蘇介就像是從銀河之中而來,擁抱他托這人間照顧的心上人一般。

  顧傾墨睜著一雙黑曜石般的雙鳳眼,緊緊地盯著抱著自己的蘇介。

  她想,這人瘦了。

  嘴周生著一圈青色的鬍渣,那雙丹鳳眼似乎更大了一些,淺灰色的眸子仿佛比平日裡濃郁些,目光幽深,蘊含著濃烈的情愫。

  那是一種面上分明波瀾不驚,底下卻仿佛快要燒穿肺腑的熾熱,像岩漿翻湧,似沙暴來襲。

  緊緊盯著顧傾墨,像一隻亟待進食的狼,好似下一刻就要將這盯了許久的獵物拆吃入腹。

  顧傾墨很是奇怪,蘇介分明背光而來,不但緊緊擁抱住自粘膩漆黑的淤泥中站起的自己,那雙平日裡清淺出塵的眸子為何也能閃著精光,像兩顆星星般,勾著顧傾墨的魂。

  「我夢見十年前的事了。」顧傾墨輕輕地說道。

  蘇介的目光一黯,將懷中的心上人擁地更緊了些,他拍拍顧傾墨的頭,柔聲道:「都過去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懷中的人只穿了一件單衣,在這數九寒天,抱在懷中冷地像冰。

  蘇介的喉頭一酸,吞咽了口口水,他的青青分明什麼也沒做錯,卻無端承受了那麼多的傷害,背負著那麼沉重的仇恨匍匐至今,滿身傷痕,他的心像是被無數根針不停地刺進去拔出來。

  「可是仇恨過不去,」顧傾墨並未同往常一般掙脫蘇介的懷抱,只是輕聲向蘇介訴說著,「那些我至親至愛之人,一夜之間悉數背負滔天的罪名冤死,他們本該是大晉最應受人景仰的英雄,可最後卻是在史書中留了這麼錐心的一筆。」

  「我親眼見到我阿姐自刎後墜下城牆,」顧傾墨緩緩低喃,那雙漆黑的黑瞳卻好像穿過了蘇介,望到更遠處的靈魂,「我大難不死,喪家之犬般逃出盛京,我見過芍山漫山遍野乘風黑騎的屍體。」

  「我看到烏鴉在啄他們腐爛發臭的眼睛,我認出那是阿兄的親衛,從前他靠的就是一雙好眼睛,他生前總愛給我買糖吃,我看到燒焦的麵皮,流了一地的腸子,不知是誰的殘手斷腳......」

  顧傾墨的雙眼漸漸模糊,積蓄了晶瑩的液體:「乘風黑騎的每個人都是我顧家子女的叔伯兄弟,我能認出他們每一個人,可是有些人真的都不剩下什麼了,哪怕只是一根完好的手指頭或者盔甲一角。」

  「那是整整二十萬人......」

  顧傾墨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目光回神,落在蘇介那雙丹鳳眼裡:「我苟活八年,隱瞞身份回京,不是為了將這些草草埋葬,清白和仇恨的坎邁不過去,只能翻案,讓那個該死的人也嘗嘗這些,即使他連萬分之一的痛苦都無法體會到。」

  顧傾墨的眼神逐漸變冷,逐漸幽暗而危險起來:「我不是壓城的黑雲,我是從屍山血雨中爬出來,向盛京一干人等索命的厲鬼。」

  蘇介緊緊盯著顧傾墨,瞧見她眼神的變化,心裡驚濤駭浪。

  「顧傾墨,本就該死了,」他聽到顧傾墨說,「只是大仇未報冤屈未消,願以孤魂野鬼之身從閻王爺手裡奪一條命,還以晉誠永不安息!」

  蘇介心如擂鼓,一時之間竟呆楞住了,只盯著顧傾墨,嘴巴微張。

  半晌,他方才瞬間清醒過來,嚅囁踟躕了半晌,方才開口道:「你在後燕,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顧傾墨的眼眶瞬間染上悽美的紅色。

  嘴角忍不住微微下撇,她啞著嗓子道:「蘇子衿,我見到我阿娘了。」

  「!」蘇介瞬間瞪大雙眼,忙鬆開顧傾墨,回身檢查了一番屋外光景,忙關上門,將單薄的顧傾墨護在懷中,推搡著讓她坐回了床上。

  他一邊用被子將顧傾墨包裹起來,一邊踟躕道:「令堂...便是桑瀧長公主殿下,她不是...我是說,公主不是早已仙逝——」蘇介突然不知該怎麼在現下問此事。

  晉長安還活著一事本就比平地一聲雷還要響,炸的蘇介腦子一陣發懵。

  「就是早已死在火海之中的桑瀧長公主晉長安。」顧傾墨坐在被窩裡,卻沒來由的心底生出刺骨的寒涼,她忽然有些想念蘇介的擁抱。

  那種帶著凜冽的霜寒瞬間撲向她,緊緊相擁之後是融入骨血的暖意的擁抱,那麼鮮活,永遠生機勃勃。

  她貪戀上蘇介的懷抱了,甚至有些希望蘇介就用方才那種全世界只容得下一個她的目光包裹著自己,那短暫的片刻,她好像和這個勾心鬥角的世界終於隔開,只沉浸在蘇介那脈脈的含情目光之中。

  於是她抬眼看著蘇介,又問了一次道:「蘇子衿,你為何來後燕?是為了瀾王嗎?」

  「我要你說實話。」

  蘇介亦抬眼與她四目相對,方才慌亂無措的丹鳳眼之中,忽然生出無限的柔情與愛意。

  「顧傾墨,我想我和你說過我喜歡你,」蘇介輕柔地對著顧傾墨說了這麼一句,摸著顧傾墨的頭髮,緊接著道,「近日頗覺不妥。」

  顧傾墨盯著他,等待著他的後話,心裡忽然沒來由地十分安靜。

  「我愛你,忠於你的靈魂以及旁的一切,至死不渝,永不休憩。」蘇介堅定地道。

  「一顆心全都系在你身上了,若是再不來,怕是要患上相思病,死在盛京。」

  蘇介話音未落,最後幾個字便被顧傾墨吞入嘴裡。

  蘇介緩緩瞪大了雙眼。

  第二日,蘇介起了個大早,為顧傾墨準備好早膳,叮囑侍從務必盯著顧傾墨全數喝下後,也不讓陸逐來探視顧傾墨一番,便拉著陸逐出府。

  陸逐倒是奇怪,寧王原來是個如此活潑的人嗎?甚至到了有些傻氣的地步,莫名其妙就會笑出聲來,只不過是昨日騙了清晏君世子上官琞,假扮琅琊王離為陸逐和顧傾墨解圍,此事便足以高興那麼許久?

  陸逐對顧傾墨和蘇介昨晚之事一無所知,他甚至以為顧傾墨還在昏睡。

  蘇介卻是一整日都在想著昨夜,他心心念念無數個日夜的顧傾墨,將她放在心上的日子就像心頭懸著一把刀,昨夜竟主動吻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擅自便將那刀從心頭拿開些許。

  他想,顧傾墨到底還是被他觸動了。

  顧傾墨一覺醒來,已是午後,用了一半侍從端上來的藥膳,便失了胃口,只是那侍從支支吾吾地要她一定用完,問了半天才知曉,原是蘇介親手做的。

  她皺著眉頭思考片刻,仍是皺著眉頭用完了。

  而後她立刻喚出嘉漁,問她這幾日昏睡之時所發生之事。

  嘉漁一五一十地將近日之事悉數告知。

  「......好在寧王及時出現,自稱琅琊王離,才騙過了清晏君世子。」

  顧傾墨垂眸思索:「上官琞一個七歲小童,再聰明也不至於此,必定是燕王知會了清晏君,上官琞是孩子,能讓人少了防備之心,更能從我們口中獲取更多的信息,何況他聰慧異於常人,自是絕佳。」

  嘉漁回道:「無論如何,好在有驚無險。」

  顧傾墨苦笑道:「琅琊王離是未遭人發現端倪,倒是大晉神童顧傾墨先叫人抓住了把柄。」

  嘉漁無言以對,只能沉默。

  那日他亦在場,縱使他跟在顧傾墨身邊這八九年,也的確沒有想過竟能在有生之日再一睹桑瀧長公主風華,只是當真見了,卻不是他也入了陰曹地府做了厲鬼,竟是晉長安未死,還做了後燕王后。

  仍舊一如既往的尊貴,受人敬仰愛戴。

  沉默片刻,顧傾墨道:「顧瑀那小子,活過來了沒?」

  嘉漁忙回過神,道:「牧王大難不死,昨夜已醒轉,指認了下毒之人,刑獄司已於今晨呈遞了下毒者簽字畫押的供認罪狀,是北魏細作不假。」

  顧傾墨輕聲道:「北魏人怕是千算萬算都沒算到,燕後並未在生辰宴上直接食用那道魚,而是藉口留作點心,卻召我前往生辰宴,想問我有關海魚和烹飪之事。」

  「他們及時調整,不料剛下完毒出來,卻讓偷吃去的路上的顧瑀撞見,整條魚還落入了顧瑀之口。」

  「萬幸公子您早做準備。」嘉漁贊道。

  顧傾墨笑笑:「顧瑀終究只是個孩子,又一次性食用大量,料想也是呂鑒太醫花費了莫大的心血才將這兔崽子從鬼門關之中救回來。」

  「只是而今後燕朝中對公主...對王后娘娘頗有微詞,言她克子,加之前幾日不符身份的言行。」嘉漁說道。

  顧傾墨的手指在嘉漁脫口而出公主二字之時,下意識攥緊。

  她冷笑一聲,心微微作痛,卻還是嘴硬道:「後燕人說得倒還是真對。」

  「公子,」嘉漁忙道,「慎言。」

  顧傾墨淡淡一笑,未與他爭論:「前線如何?」

  嘉漁回道:「有敗有贏,只是若我們再被拖延在此處幾日,怕是我們凌塵閣的兄弟危險。」

  顧傾墨立刻鎖緊了眉頭:「後續援軍還沒到位嗎」

  嘉漁無奈道:「大軍跋涉,行軍路線不得已會拉長,十分耗時廢糧,況此次北魏來勢洶洶,先前守軍棄城逃跑,多少還是損傷軍心。」

  顧傾墨忽然抬眸,盯著空氣中的一點,認真地道:「嘉漁,我有個打算,只有你能去做,你可願為你們當年拼死守護的北疆,獻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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