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念
2024-08-15 17:13:57
作者: 蘇佚
芮之夕怔怔,心中潮水般的酸澀湧上心頭,心高氣傲的她忙鑽回被窩中,背對著顧傾墨,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下來。
不是的,芮之夕內心嘶吼,她知道不是的,只要她在城中,顧傾墨就會想盡辦法救那一城的人,哪怕是整座禮州城著了大火,顧傾墨也一定會想辦法撲滅火災,然後將那一城的人救出來。
所以她才一定要回到禮州救治那些患者,因為只要顧傾墨知道禮州之事,就一定會想盡辦法扭轉局面,因為顧傾墨在,所以她從不曾畏懼奔向那地獄般的地方。
「我做不到救那一城百姓,」顧傾墨出聲打斷芮之夕的臆想,「也無法鎮守北疆還大晉一個和平的邊關善土,這次是我輸了,賠上了那些不該遭難的人。」
芮之夕拼命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但是我不能放棄,」顧傾墨聲音發顫,「我不可以也不能不回盛京,我得為我阿爹阿兄正名,我得...給他們一個他們再也看不見的太平盛世。」
芮之夕緊緊抿著嘴巴。
本章節來源於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
顧傾墨自言自語般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成功,但我必須卯足了勁去更改這樣的天下,尤其是此次兩北大案之後,我想我更堅定了我回盛京的目的。」
芮之夕漸漸縮成一隻蝦。
「可我只剩下玩弄權術這一條路好走了,」顧傾墨自嘲地笑道,「顧家神童?呵,顧家神童也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終究要屈服於這殺死我一家人和乘風黑騎的權術。」
沉默良久,顧傾墨為芮之夕掖好被子,芮之夕嚇得一動不敢動。
顧傾墨又沉默著看了芮之夕許久,才留下一句「好好休息」,轉身出門。
大理寺:
平襄侯晉承伋身穿囚服,坐在一間昏黑的囚室中,一杯一杯地飲著黃湯。
忽然,囚室的門打開,走廊上暖黃的燭光跳動,將一個人影投映在晉承伋身上。
一個著官服的男人緩緩走了進來,被滿屋子濃重的酒氣和血腥氣熏得下意識掩住口鼻。
晉承伋冷冷地瞥了一眼來者,嗤笑一聲,那人這才勉強將手放下。
囚室的門又緩緩合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來人似乎是不能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於是閉上眼睛高昂著頭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方才氣定神閒地開口:「侯爺怎麼不點燈?」
晉承伋似乎冷笑了一下,才自嘲地道:「點燈?看看這是哪兒,還有這個必要嗎?」
來人仍舊是閉著眼站在黑暗中,沉聲道:「陛下只是暫時讓侯爺住在大理寺,侯爺又何必自暴自棄。」
「只是?」晉承伋似乎覺得來人這話極為可笑,「父皇這是對本王,啊不,本侯!失望透頂了。」
「本侯原本就一無所有,如今又進了大理寺,每日受著這看似不多的鞭刑,大人同本侯說只是暫住?本侯還真不知道大人這話是哪兒來的根據。」
來人這才緩緩睜開他那雙細小的眼睛,沉沉的目光似乎並沒有落在晉承伋的身上,而是穿過晉承伋,落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他緩緩走到晉承伋對面,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然後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晉承伋對面,卻仍舊是高昂著頭,沉聲道:「殿下這不是自作自受嗎。」
晉承伋停下了飲酒的動作,冷眼瞪著對面氣定神閒,仿佛此事和他毫無關係的那人,怒道:「本侯早就說過,西北那邊是一灘渾水去不得!你偏勸本侯乖乖之藩,本侯在那裡整整六年!」
他說著就忍不住猛地摔碎一個酒盅:「本侯好不容易才憑著自己的本事回來了,你又叫我不要動作,現在好了,本侯是應了大人的話自作自受了,鬧出這一串子醜事來,想必現在外面都在看本侯的笑話吧!」
碎酒盅飛濺起一塊碎片,劃傷了來人的左邊臉頰,但他卻一言不發,甚至連吃痛聲也未曾發出。
晉承伋越想越生氣,諷刺道:「大人還來本侯這兒幹什麼?本侯離京的這些年,大人不是已經找到新主子了嗎?您還不趕緊去拍您那位新主子的馬屁,想個法子回踩本侯一腳啊!」
然後像是忽然大徹大悟一般:「對了,他也被本侯牽連罰俸一年,不過想必這樣的責罰完全傷不到那位的皮肉,倒是心裡想必是對本侯恨之入骨!大人還來本侯這兒幹什麼?沾本侯的晦氣?」
「侯爺,」來人仍舊是不緊不慢,仿佛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全不在乎似的,「您現在與下官來爭執這些過往有何益處嗎?」
晉承伋越看他這副「萬事切勿急躁」的臉,就越是來氣:「那大人倒是告訴本侯,本侯現在除了在這一隅天地和大人你爭執這些倒霉事,還有什麼別的正經事可做嗎?」
「侯爺若想出去,辦法自然多的是,」來人說道,「可侯爺若不只是單純地想出去,還想要些別的什麼的話......」
「大人這是什麼意思?」晉承伋輕蔑地問道,「聽外頭這聲音像是下雨了,大人是同那些愚民一般高興傻了,所以迷了道來誆我?」
來人卻不理會他的輕蔑態度,冷靜地道:「字面意思。」
「哦?」晉承伋死死盯著來人的眼睛,意欲從中發現一些了不得的線索,「您覺得本侯...還能想要什麼?」
來人笑了一下:「下官怎敢逾距,自然是要看侯爺自己想要什麼了。」
晉承伋與他在黑暗之中對視良久,忽而,晉承伋自個兒笑了起來,將桌案上的黃湯直接掃落到地上,然後給來人仔細倒了杯茶水,道:「是本侯招待不周。」
來人的右手抓過桌案邊緣處垂死掙扎的一隻酒盅把玩起來:「下官不敢,不過這套酒器是先前太皇太后賜給侯爺的吧?侯爺還是小心收好為是,切不可...讓人抓到什麼『對太皇太后不敬』的把柄啊。」
晉承伋的目光忽然銳利起來,緊緊盯著來人手中的玄玉酒盅。
而那抓著玄玉酒盅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塊榆錢大的黑痣。
「承伋,」晉承伋向那人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地道,「萬事仰仗大人了。」
幾場秋雨之後,盛京城便倏地冷了下來,與夏日的格外燥熱正正相反,今年的冬天冷地刺骨。
不知何故,顧傾墨一晚都沒睡踏實,大大小小的噩夢輪番著來,折磨了她一個晚上,於是她早早便醒了過來,發了一身的汗。
屋裡很早就生了暖爐,她穿著單衣就下了床,坐到書桌前,點了燈一邊寫字一邊想事。
燈很亮,亮地有些刺眼,但這整個院子裡的燈,都是夏天的時候吳伯親自來換的,說是什麼西域的使者送來的,府里都換上了,所以顧傾墨便不好再說什麼。
她看了會兒書,便鬼使神差地推窗看了一下外頭天色,只見天還黑著,一陣冷風颳過,瞬間吹冷了她身上的汗。
結果天亮後她就發熱了。
「我的祖宗,我說你大晚上閒著沒事開什麼窗!現如今的鬼天氣,晚上的風能颳得你頭皮結一層冰!這才剛入冬就生起了炭火您看不見嗎?這都是為什麼呀?還不都是為著您!」
江北的事一處理完,曉艾就來北苑照顧顧傾墨了,正好讓這碎嘴老媽子撞上顧傾墨生病。
她一邊搬被子來給發燒的顧傾墨捂上,一邊罵罵咧咧:「人家都是沒暖被窩睡覺,沒暖爐燒炭熱著屋子這才生的病,您倒好!活活是自己作出來的。」
顧傾墨被這麼多暖被子生生捂著,又是坐在燒著暖爐的屋子的床上,一張白皙的臉熬的通紅。
這麼個捂法,不生病的人都得給她捂地熱出病來。
顧傾墨的頭腦早已發昏了,虛弱地嘟噥著:「我就是想看看幾時了,怎知一陣風就病了。」
曉艾罵道;「勞您開開尊口喚一聲就這麼難?我不就在外頭睡著?上下嘴皮子一動不是您最擅長的事嗎?」
顧傾墨漂亮的丹鳳眼虛弱地睜開一條縫,聲音也是幾不可聞:「你好不容易休息,我哪好意思來擾你清夢。」
「你生病才真是勞煩我!」曉艾劃拉幾下炭火,嘆道,「芮大夫也是,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您生病的前夜走了。等著,給你看看粥去。」
「勞煩你啦。」顧傾墨大尾巴狼似的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那也是她自知理虧,故而裝出一副認錯態度十分好的樣子來給曉艾看的。
曉艾出去之後,阿霧端著一碗藥進來擱在桌子上:「先晾一會兒,燙嘴。」
顧傾墨見那位罵罵咧咧的老媽子終於出去了,忙從堡壘一般的被子窩裡鑽出來,只穿著一件單衣,還因為捂得太熱,被汗濡濕了大半,隱隱可見裡面白皙細嫩的肌膚。
她跳下床,赤著一雙腳跑到了桌邊。
「怎麼出來了,還赤著腳不穿鞋,」阿霧見她從床上跳下來跑到自己身邊坐著,忙道,「當心讓曉艾看見。」
顧傾墨倒了一杯冷茶,仰頭便灌下去,一個著急,沒被九年前的大火燒死,卻險些被這杯冷茶嗆死。
「慢著點兒喝,又不是不讓你喝水,」阿霧探了探茶壺的邊,忙去奪她杯子,「這是冷水!你到真是把自己一條命看得比草還輕賤!等著,我去給你拿壺熱水。」
顧傾墨一改先前在曉艾面前那副病懨懨的死樣,生龍活虎地道:「哪兒就這麼嚴重了,還不都是這屋子實在太熱,還給我裹這麼嚴實,我還沒病死,倒要先熱死了。」
「呸呸呸!」阿霧忙道,「整日裡死死死的多不吉利!快呸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顧傾墨笑著看阿霧溫柔的模樣,偏不呸:「我都是二十一的老姑娘了,還童言無忌呢?」
阿霧點點她的頭:「你就算是八十歲也比我小,在我眼裡就還是孩子。」
顧傾墨像個孩子似的笑著,笑完了嘆道:「唉!你是不知道咱們這位老媽子嘴碎的功夫啊,嘮叨起來沒完沒了,活像一大幫和尚念經,你說她當初怎麼沒出家呢?」
顧傾墨又沒正形地編派起曉艾來:「叫她生生給你念上一天,那可真是能立地飛升,要我說,那些高僧就該重金請曉艾去給他們講法,還修什麼仙呢!讓曉艾講上他個三天三夜的,準保他們個個都能成仙。」
阿霧走到衣架邊,將顧傾墨的長衫拿來,披在她身上:「好好披著!冬日快要到了,別再嚴重起來麻煩芮大夫回來一趟。」
顧傾墨正色道:「我總覺得,兩北大案背後疑點太多,尤其究竟是誰放火燒城。」
阿霧坐到她對面。
顧傾墨仔細地想了一想,忽道:「我既病了,王孜這幾日就斷斷不會來了吧?」
話音剛落,便有人來敲了兩下門,嚇得顧傾墨忙跳回床上的「堡壘」里,裝出一副即將升天的模樣來。
「公子。」是阿汲。
顧傾墨一聽不是曉艾,忙鬆了一口大氣,喊道:「怎麼了?」
阿汲稟道:「大人派人來——」
「滾滾滾!」顧傾墨脫口而出,不給阿汲一刻閒話的時間,「你快去告訴王容離,說我這幾日病著,怕過了病氣給他,所以請他這幾日,不!請他這個月都別來了,就說我病地挺重的。」
顧傾墨忽然對王孜避如蛇蠍的態度,讓屋內的阿霧和屋外的阿汲都有些驚奇。
「可......」阿汲為難地站在門口,並沒有離去的意思。
阿霧道:「公子病中火氣旺盛,你說吧。」
阿汲一聽到阿霧的聲音就有些鬱悶,澀澀地道:「王孤大人來了,說是太皇太后病了,要帶您進宮去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