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心

2024-08-15 17:13:52 作者: 蘇佚

  三人每日早上都按時去學人偶戲;禮部輔佐司天台緊急準備祭天祈雨;顧槿照常每日去國子監授課。

  一切好像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仿佛什麼天災人禍都不曾發生,大晉國泰安康,百姓安居樂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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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司音天下每天都有消息傳來北苑。

  譬如江北督察崔冀不知為何出現在盛京花樓內,打傷了同來喝花酒的兵部侍郎次子,兵部侍郎得知此事後便立刻將江北督察崔冀捉拿,扭送刑部。

  刑部郎中楚行慎「無心」的一句話提醒了兵部侍郎,那崔冀本不該出現在盛京,於是兵部侍郎次日便將崔冀提到了早朝上,當著皇帝晉誠之面質問他為何無詔返京。

  崔冀無法,編說暑熱難當,官員們讓江北百姓每家出壯丁,送水、糧食、錢去鄰邊有旱災的小城,誰知百姓不肯,發動暴亂,自己是逃命回來的,江北刺史現下也不知是否還活著。

  皇帝龍顏大怒,立刻派兵鎮壓,傳旨讓御史大夫前往江北一探究竟,楚行慎隨行其中,等等朝廷壓著不讓百姓知道的事。

  到了顧傾墨進宮請安的日子,蘇介扮成小侍陪她進宮給太皇太后表演人偶戲,太皇太后很高興,於是讓顧傾墨下次再帶著蘇介進宮表演新的。

  這回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顧傾墨就是再想和蘇介分道揚鑣,也不可能了。

  次日就是祈雨祭天的盛典,因而顧傾墨沒有繼續去學人偶戲,而是呆在家中休息一日。

  顧傾墨獨坐書房中,不知為何,心慌的厲害。

  「阿霧,阿霧!」顧傾墨實在看不下去書了,明明聽不見外頭祭天祈雨的聲音,可她就是覺得耳朵里嗡嗡亂響。

  阿汲忙跑進來:「稟公子,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沒說去哪兒。」

  顧傾墨沒來由地心煩意亂:「外面不是在祭天祈雨嗎?他出去幹什麼?」

  阿汲猜想道:「許是去看祈雨了,城中好些人都去祭壇了,畢竟皇帝陛下和一眾皇子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

  顧傾墨秀眉緊蹙,心亂如麻,卻一言不發。

  阿霧忽然出門,不是迷霧有事,就是凌塵閣有消息,但應當都不至於一聲招呼也不打。

  阿汲見顧傾墨眉頭緊鎖,像是很不開心的樣子,心中一陣酸脹。

  公子一刻見不著先生,就至於如此心煩意亂嗎?

  阿汲啞著嗓子問道:「公子找先生…是有什麼事嗎?」

  顧傾墨思慮太深,一時沒有聽見阿汲說話。

  阿汲等了好一會兒,聞不見顧傾墨回話,抬首偷眼去看顧傾墨,瞧見顧傾墨出神,心中酸脹難受愈盛:「公子,公子!」

  「啊?」顧傾墨回過神來,愣愣地看著他,「是阿霧回來了嗎?」

  阿汲垂首,強壓下內心酸楚,哽聲道:「阿汲是問公子找先生是否有急事,若是著急,阿汲就出去尋一尋先生。」

  「嗯,」顧傾墨道,「其實也沒什麼事。」

  阿汲愈發難受,原來公子找先生沒什麼事嗎?沒什麼事又為何這麼急著找先生?找不到先生又為何這麼悵然若失?

  「阿離,阿離!」兩人沉默著,阿霧著急忙慌的聲音就從長廊處傳來。

  顧傾墨一瞬驚醒,跳起來就跑到門口去迎阿霧。

  阿汲愣愣地看著顧傾墨慌張著急的背影,隱隱生恨。

  顧傾墨一衝到門口,就見阿霧護持著沐辰快步而來,沐辰的背上背著一個披著披風,遮擋嚴實的人。

  顧傾墨忙道:「去我房間!」

  阿霧便引著沐辰背著那人直行向前,去往顧傾墨房間。

  顧傾墨回首對阿汲道:「去打盆熱水送到我房間門口。」

  說完就匆匆追上阿霧他們。

  四人進了房間,沐辰將背上的人放到顧傾墨床上,顧傾墨讓阿霧去門口等著接阿汲的熱水,然後讓沐辰站到桌前等著,自己為那個面容清冷的女子脫去披風、鞋襪、外衫後安置到床上。

  此女正是芮之夕。

  不多時,阿霧就將水送了進來,然後出去守著。

  顧傾墨為芮之夕擦拭完,便坐到桌前,冷聲開口:「禮州現下如何?」

  沐辰一直在無聲抽泣,此刻聽見顧傾墨問話,直接跪到了顧傾墨面前,嗚咽道:「是屬下沒用,屬下辜負了公子的期望。」

  顧傾墨心裡一涼,原本下意識就想起身去探芮之夕脈搏,但理智反應過來沐辰說的不是芮之夕,啞著嗓子問道:「你什麼意思?」

  沐辰狠狠地一擦眼淚,哭噎道:「禮州城的人都死了!」

  「怎麼會!」顧傾墨拍案而起,「江北督察崔冀之前的確逃了回來,說江北動亂,但根本沒有禮州城的消息——不對,難道——」

  顧傾墨忽然想到了江北發生動亂的真正原因。

  「朝廷馬上就會收到消息,」沐辰神經緊繃,快語道,「屬下趕去禮州城安排好了外面的人,給城內送了不少糧食、水、藥材,好不容易才把芮大夫弄昏了接出來,然後我們便急著往回趕。」

  沐辰深深地吸了口氣:「半道上芮大夫醒過來,偷偷跑回了禮州城,我不好直接打昏芮大夫,便守著她在禮州城又住了很久,終於找到機會給她下藥。」

  「站起來說!」顧傾墨有些呼吸困難。

  沐辰抽噎了一會兒,起身道:「結果我剛將芮大夫帶出城,禮州就突然被江北刺史換了守備,還硬扔進去好些人,我們不敢多留,就往盛京趕路,還沒走出江北,就聽說禮州起了大火,將整整一城的人都活活燒死了。」

  顧傾墨一時無法消化這個消息,崔冀回京一事,她猜想應當是平襄王晉承伋策反導致,畢竟崔家不止將女兒嫁給了易城侯晉承偃,只要晉承伋拿到江北暗渠的證據,策反一個崔家人不是什麼難事。

  兵部侍郎、刑部侍中等人,則大抵都是齊王晉承佑的手筆。

  但她實在是沒想到江北暴動的真正原因是這個,既然如此,那派去江北的御史大夫會是誰的人?晉承伋?晉承佑?反正絕對不會是晉承偃。

  沐辰繼續說道:「江北百姓聽到風聲,都說是江北刺史為了不讓禮州的事傳到盛京才下的死手,一時群情激憤,聽說那些被塞進禮州死於大火的,就是西北流民,所以江北暴動正是由西北流民率先發動。」

  顧傾墨搖頭道:「不可能是江北刺史放的火,這樣只能適得其反。」

  沐辰猜不出這些事的背後究竟是怎樣一灘渾水:「後來越鬧越大,暴民們將江北官員的官衙府邸全都洗劫一空,甚至將江北刺史活活打死在家中,那江北督察不知哪裡聽來的風聲,早就捲鋪蓋逃跑了。」

  顧傾墨渾身發抖:「他們怎麼敢!怎麼敢!」

  「命都要沒了,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流民,還有什麼不敢的。」沐辰憤憤道。

  顧傾墨搖頭:「不,我不是說那些百姓!我是說那些弄權者怎麼敢用一整座城池的人命來做籌碼!那可是整整一座城的人啊!」

  沐辰眉頭緊鎖。

  顧傾墨深吸一口氣,緩了許久才道:「江北這樣的局勢若是任由發展,勢必會引起大亂,那個御史大夫無法保證其為人,縱有楚行慎隨護在側,但難保他復仇心切。」

  「你休整一番,辛苦再回一趟江北,不得已之時就讓凌塵閣的兄弟出手,防止江北暴民中有心懷不軌之徒引導方向。」

  「是。」

  顧傾墨細想一番,冷聲道:「不論釀成這次火災的是晉承伋,或是晉承佑,又或者是——」

  顧傾墨忽然不再說下去。

  沐辰猜測道:「外界瘋傳齊王晉承佑心狠手辣、陰毒冷血,會不會是......」

  「偏聽偏信是大忌,尤其是流言,能活活殺死一個好人,」顧傾墨板正沐辰的猜測道,「這次事件,凡是知道江北一事的弄權者都有可能促成,除了首個要倒大霉的晉承偃。」

  沐辰無言。

  「不論是誰,絕不放過!」顧傾墨抬眼,一對幽冷的眸子發出能殺死人的光。

  祈雨過後,大晉沒有迎來久違的大雨,反倒發生了兩件令人汗顏的大案。

  因江北暴動而被派往江北的御史大夫回京之後,帶來了江北官員勾結,貪墨十八暗渠修築款,導致江北數地與今夏缺水,禮州大旱,江北官員為鎮壓消息封鎖禮州,致使城內百姓熱病肆虐,最後江北刺史放火燒死整座城池的人的消息。

  以及率先爆發暴動的鴻城暴民之中,竟有半數之多是從西北逃過來的難民!他們說西北沙匪根本是與官勾結,為了防止西北根本沒有剿匪的風聲走漏,沙匪們甚至是官兵會屠村來防患於未然,於是西北百姓才流徙到本該富庶昌平的江北。

  皇帝質問那些一大批一大批撥下去的賑災款難不成是餵了狗,結果親耳從御史大夫帶回的西北流民口中聽到,他們根本就沒見到過半分銀錢,國庫撥出去的錢就是餵了狗!

  阿霧向顧傾墨,和甦醒過來正在氣頭上的芮之夕講述朝中傳出的消息與凌塵閣帶回來的消息。

  「這些難民們本就是不堪沙匪侵擾之苦,又不忍死於戰亂,才逃到本應富庶的江北去,沒成想流年不利,又碰上了旱災、熱病、屠城!於是逃無可逃的難民才自發加入鴻城暴民,群起而攻之,意欲屠盡天下狗官。」

  顧傾墨冷著一張臉道:「晉誠必定怒不可遏,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人,怎會相信自己治理下的大晉,是這樣一個腐朽的爛泥坑。」

  阿霧點頭:「皇帝龍顏大怒,將平襄王降格為平襄侯,關入大理寺,在禁足到期之前每日受十下鞭刑,沒收所有財產,江北刺史株連九族,因親近都被暴民打死,於是其餘株連親族全數發配西北為役。」

  芮之夕咳嗽了兩聲,顧傾墨忙去拍她背,被她躲開。

  阿霧繼續說道:「崔冀具以五刑,其江北逃出來的家人,男子均處以宮刑,女子全數充為官妓,易城侯晉承偃監察失職,罰俸三年,其餘涉案人員皆革職待查,參與江北隱瞞不報、貪墨的都收繳所有家產。」

  顧傾墨問道:「還有一人。」

  阿霧怪道:「這是最讓人不解的,從頭到尾毫無參與的齊王,竟然被皇帝斥以『管教弟弟們不力』之罪,罰俸一年。」

  顧傾墨點頭:「這才是晉誠,這才是與皇位無緣的齊王,能從那個他仰望的父親處得到的東西。」

  顧傾墨給阿霧使了個眼色,阿霧便退下了。

  顧傾墨坐在芮之夕床邊,兩人沉默良久後,芮之夕率先開口:「這就是你樂以見得的?」

  她冷眼瞪著身邊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人,可她從沒想過,竟會是這樣的局面。

  顧傾墨原本垂首,聞言揚起了頭靠在床邊,漂亮的小喉結上下滑動一下。

  芮之夕看著那因為自己用藥,才得以讓顧傾墨顯現的喉結,忽然心痛如刀絞。

  「我只是不想你死。」顧傾墨啞著嗓子道。

  芮之夕泫然欲泣:「這是天不要你回盛京,你為什麼非要回來?」

  顧傾墨很是苦惱,為什麼所有人都妄圖阻止她回來?現在就連天災也被搬說成是因為自己回京,老天看不下去的緣故。

  「我不懂朝政,也不知道凌塵閣內的事,」芮之夕少有地哀戚,「但我是醫者,我一雙手、一條命就是用來救治他人性命的——」

  「我說了我不想你死!」顧傾墨轉頭高聲打斷芮之夕,復又垂首。

  她啞著嗓子輕語,「就算你在禮州城內,禮州城的百姓最後還是會死在那一把火中,多你一個日後禮州下的雨也不會更黑上幾分,少你一個卻是為了留著你的醫術拯救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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