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新朝

  和光二十六年，九月初七，景帝駕崩，永明女皇繼位。

  正當百姓們以為這千古第二女皇帝，要大有一番作為時，未料時間不到一月，消息還未傳遍南北各地，就又迅速聽說，女皇被內閣、六部重臣權臣，聯合罷黜。

  西漢時昭帝駕崩，因無子，昌邑王之子劉賀被擁立為帝，在位僅二十七天，便因荒淫無度、不保社稷而被大臣霍光聯合太后、臣子所廢，依舊回故地巨野做昌邑王，在隨後又被廢為海昏侯，史稱漢廢帝，在歷史上留下可笑的一筆。

  而今永明女帝在位的時間，比漢廢帝還少一天。而罷黜的理由則更加令人震驚，原來公主竟多年裡，從南洋私購大批先帝明令禁止的害人之物罌粟，以此控制朝中命婦和後宮妃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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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甫一繼位，便要除去先帝大量舊臣，又多番設計陷害晉王。因為這些年來與逃犯胡文彬勾結的，不是臨江侯而是女皇自己，她要覆滅北燕皇室。

  本是女皇寵臣的中書舍人揮毫成章，將女皇所為寫出洋洋灑灑十大罪狀，在兵部尚書、金吾將軍和奉國女將軍帶兵圍住殿宇時，高立城牆之上，將女皇罪行一一讀出，語氣慷慨激昂，令人動容。尤其是念到女皇即將處置的官員名錄時，文武百官更是憤恨不止。

  據說罌粟之事，皇太后和臨江侯早有察覺，不過一個身在冷宮，一個被陷害入獄，險些不了了之。後幸得臨江侯將一切證據線索，在天牢中說予賀家三小姐，又修書與朝中同僚，講明利害，加上按察司使、將軍府和兵部尚書的深明大義，這才促成了此番大計。

  而中書舍人本是女皇加封的官職，賀家小姐也是女皇寵幸之臣，誰料此時竟成了反對女皇最甚的人，這根當初唐朝，李顯逼宮上位時，中書舍人上官婉兒背叛女帝武則天，也似乎有異曲同工之處。

  不過武則天那時年老無力,上官婉兒背叛，實屬為求自保的無奈之舉，且其最後死於唐玄宗李隆基之手，也可以說沒有善終。

  但賀家小姐背叛永明女皇，卻是主動為之。而至於史書如何記載，後人會如何評說，便如武則天的無字碑一般，則任他去罷。

  十月初五，女皇被群臣罷黜，廢為盛元公主，後又被皇太后宋氏廢為盛元郡主，遷往水雲庵帶髮修行，為國祈福。其黨人連坐獲罪，包括先帝后妃熙嬪和一眾朝臣官員。

  十月初七，晉王凌玥繼位新帝，至月底，完成登基大禮，年號太初，以和光二十六年為元年。朝於宣政殿，定百事，立百官，選賢良，出滯賞，畢故刑，赦刑系，宥閒罪，昭告天下曰：

  「朕承天地，獲保宗廟，自知明有所蔽，德不能綏，恐賢明不至，刑罰難中，日月無光，百姓流離。首敕有司，務行寬大，慧明輕刑，以禁苛暴；租賦雜稅，名目繁多，奉行新法，一條而出；為民為商，若遇水旱流冗，災害仕四以上，不出租賦；南北通商，官府扶持，資貨稅減，以利生計；邊境流民，預入關則籍內，所之守府，謹遇以理，務以全活之，以趁朕意。」

  封生母宋氏為懿德太后，王妃宋氏為皇后，加封中書舍人賀南風為賢明閣學士，綬奉國女將軍從一品榮祿大夫，封兵書尚書王守明為榮國侯，封臨江侯陳遠為忠義公……

  百官皆服，布衣皆喜，都道新皇仁善有德，百姓之福。

  至十一月初，北陰天寒雪重，胡人再出，南下搶奪糧食貨物，衛所不敵，邊境百姓苦不堪言。月中，奉國女將軍李昭玉請旨北征，誓除多年大患，帝許之。

  次年三月，女將軍率七萬兵馬北上伐胡，中書舍人賀南風為監軍，護國公世子宋漣為副將同行。

  出征前太常寺依例占卜，眾人還未見到吉凶，就被女將軍揮劍毀去，道：「凶則畏敵，吉則生驕，百害無利之事，何必為之？」燕帝以為然，遂此後出征，不再提前占卜。

  隨後女將軍果然大破北胡，追擊敗軍至狼居胥山下，北胡汗王受降，俘虜胡兵四萬餘人，殺青牛白馬祭告天地，勒石記功凱旋還朝。

  至此，奉國女將軍終於重寫了，大漢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傳奇。

  這就是李昭玉的解決之法。她無法讓兄長做回燕人，也無法讓他面對朝廷父親，便大破北胡，叫他不必再做胡人，叫他們之間永遠不必在為敵對抗。李亭煜要去何處，要做何事，她都給他自由。

  受降那日，眾人只見女將軍與北胡的那對郡主和郡馬私談許久，終是嘆了口氣，示意手下放他們一家離開。

  父親、母親，還有兩個乖巧可愛的女兒，便在燕國數萬大軍和北胡數萬俘虜的目送下，靜靜坐車離開。

  臨去時，眾人似隱約聽得那小女兒回頭叫了聲「姑姑」，隨即便被郡主抱進馬車內。正愕然以為聽錯時，卻見那素來清冷強大的女將軍，竟微微紅了眼眶。

  好在一旁站著賀家小姐，便抬袖握住了女將軍的手，輕聲安慰。

  大漠落日的掩映下，眾人皆不禁赫然心想，這北燕雙姝，果真絕世無雙……

  而燕國強勢兵馬國力，也再次震撼諸邦，吐魯番、吐蕃、東璃等國紛紛遣使示好，預送皇族之女結親，被燕帝所拒。

  但其間，確實有兩國秦晉，便是南陳小皇子，入贅於北燕女將軍府。並同日，賀家小姐也完成了同逸王府世子的姻親。十里紅妝為媒，北燕雙姝，終於從少女雙雙為人妻室。

  太初二年冬，天降大雪，兆京內外粉妝玉砌。

  一身玄色鶴氅的女學士走過丹墀，立在興慶宮屋檐下，等侍女放下傘，便回身抬眸望著漫天雪花飛灑，似極了重回那年的冬天。她在落雪中醒來，在大雪中找到韓澈，又在紛紛揚揚的雪花里，第一次當著凌釋寫詩。

  「本是無根自在花，何須憐她到天涯。

  莫學惆悵人間客，卷遍詩書不見家。」

  輕吟聲方落，便聽身後有人笑道：「好詩。」

  賀南風回頭，福身作禮：「參加皇上。」

  凌玥示意她平身，帶著淺淺笑容與之並列，也看了看殿外漫天飛雪，道：「朕還為封晉王就聽過這幾句詩，當時頗為喜歡，後來又聽說，是個玉淵河畔的歌姬所作。朕便想，一個歌姬尚且有此等才華、胸懷和氣度，真叫滿朝貴女皇孫赧顏。」

  賀南風淡淡一笑，道：「那歌姬叫寒枝。」

  皇帝回頭，眉目俊朗：「揀盡寒枝不肯棲的寒枝？」

  「不錯。」

  「好名字。」對方發出了當日貴公子一樣的讚譽，一面示意賀南風進屋，脫了鶴氅往爐便向火，這才又看向女學士道，「說起來，此名到與南風當日的長亭落雪圖，有相通之妙。」

  一人所做，自然相通。但賀南風只笑了笑，道：「不知陛下召見南風，所為何事。」

  「也無甚大事。」皇帝回答，又似覺此舉不妥，補充道，「對了，朕是想告訴你，奪魁你建議在西北設立蠶館、制局，今冬天寒，百姓卻無冷凍之尤，頌朕賢明。但這功勞，其實是南風你的。」

  此事，是緣於去年冬一個西北官員回報的摺子中，有句話道：「仆為五原太守，土俗不知緝績，冬積草扶臥其中，若見吏，以草纏身，令人酸鼻。」

  蠶桑織造業，自唐宋後蔚為壯觀，但向來南北相差極大，至今猶是如此。所以這官員才看到當地人不懂緝布績麻，冬天只能用草堆保暖，見人來時便趕緊遮住身子的慘狀。

  這短短一句話，其他大臣並未留心，賀南風卻仔細看後，認為衣食民生不可大意，遂奏請皇帝，在西京、三原、鳳翔等地設蠶館、制局，再招南方機匠為師，教百姓種植桑葉、養蠶剝繭，再讓官家收買，使民不僅保暖，還節節得利。

  當然一開始官府並未顧及細緻，便由蓐收的十儀，以經商之名完成大部分任務。總之，今冬西北各地的百姓，便是大雪再落，也至少能得以暖和安身。

  賀南風笑道：「是陛下聖明，否則臣子再心細，都是枉然。」

  這也是實話，凌玥為晉王時，因交集不多，賀南風只知他寬和仁善，頗重情義，到後來守喪期間，永明女皇為陷害其淫蕩不敬，竟在宮人奉上的茶水中摻了媚藥，然後引開旁人，再派用同樣的方法迷住六公主慶元，讓宮女脫了她的衣衫堂前勾引，以叫晉王落下兄妹亂倫、靈前不敬的大惡名，她便可將其治罪。

  賀南風想過盛元狠毒，未料狠毒到如此地步，竟不惜扯上無辜皇妹，只為叫對方無法翻身。當時聽聞，也覺背後陣陣寒意，更下決心要將十大罪狀寫得擲地有聲。

  盛元謀劃得好，只未料凌玥還不及堂兄凌釋提醒，便有了防備。那茶水甫一入口就察覺不對，在太監面前假意喝下，等對方一走便吐到角落。故慶元迷迷糊糊幾乎一絲不掛地闖進來時，凌玥的清醒的。

  不過雖則清醒，不致做出蠢事，還是看見了自家姐姐的胴體，無論如何傳出去都是皇家醜聞。但更沒想到的是，此時剛調任到詹事府任職的蕭琰，隨詹事大人入宮覲見，大人入殿面聖后，他便四處閒逛，誰料就迎面撞上衣衫不整的六公主……

  後來凌釋說，晉王無奈為保全姐姐清白，迅速逃出明堂，不想迷迷糊糊的六公主也跟了出去，這才遇到蕭琰。

  但賀南風更相信，是晉王知曉他不管逃還是不逃，只要公主這副模樣出現，就一定有人背上罪名。若是其他人，最多得個無心犯上之罪，若是他，則是皇族亂倫的醜聞。剎那思量間，就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另一男子頂替自己。

  他必是見蕭琰前來，將公主引去或是推出，自己再隨後出現。所以後來晉王殿下的說辭時，六公主在院中突發癲病撕扯衣衫，幸虧遇上大人脫衣相護，才保全了清譽。

  如此，他渡過難關，而蕭琰也無罪，只得了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