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山之石可攻玉
2024-08-15 16:57:20
作者: 長亭落雪
前塵柳清靈一直披著假面同自己親近,也不曾留意過她與賀雪嵐幾人可曾交集,但從後來的事情看,應該早有聯繫,不過賀南風從未察覺罷了。
她今時早早防備,很多事情便也隨之產生改變,賀南風原先打算將大伯一家留在往後處理,一是畢竟對方現在還未有做惡的端倪,到底血脈親人,如今失去祖母倚仗也難成大器,她平白動手在父親那裡也說不過去;二是伯父賀傳雖然愚鈍自私又眼高手低,卻終究不至於大奸大惡,前塵背叛兄弟與伯母鄭氏多年攛掇不無干係,故而賀南風雖恨極對方,還是打算先留幾分餘地。
不為大房,只為父親賀佟,他已經失去了妻子和母親,除去兒女現在也只有伯父賀傳,同一個遠在北疆的姑姑算是至親。
然而此刻忽然想到,既然本性難移,賀雪嵐幾人永遠不會安於現狀,就如毒蛇猛獸,她多給一分機會,對方便多長大一天。既然重回,就該防微杜漸,將一切果斷斬於未萌。
紅箋覺得這個狼狽的比方甚好,不由笑了出來,思量片刻,道:「那小姐打算怎麼處理,還有水香的事……」
自賀南風提醒後,紅箋便一直注意水香動向,後來果然發覺她每月都要同飛霞院聯繫,看來當初送人的嬤嬤也是被大房買通了的,一面氣憤,一面又按照小姐吩咐假裝不知。但心底還是覺得早些處理的好,不然還得常年防備著。
賀南風微微沉吟,主僕兩人一邊向里走去,半晌,方側頭開口:
「你記得方才茶館中那副畫上題詞,最後兩句是什麼?」
紅箋一怔,努力回想了會兒,才憶起大概:「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
賀南風一笑,搖了搖頭:「那是開頭,我說的最後兩句。」
紅箋無奈:「小姐,奴婢哪有那個能耐,記得這些詩詞啊。」
賀南風不由失笑,道:「看來真的多年聽我讀書,可是全然無用了。」
「小姐——」
「好吧,」賀南風這才收起笑容,說出答案,「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紅箋隱約有了印象,想了想,道,「這是什麼意思?」
「是說要達目的有時不必自己費心,藉助外力才能事半功倍。」賀南風神色淡淡,在紅箋正一臉不解的時候,繼續道,
「今年上元佳節,我要送伯母一份大禮。」
自唐宋以來,從朝廷官員到民間子弟,流連青樓章台的不在少數,更常有文人狎妓,時常有上好詩詞誕生,於是傳為一段佳話。
這世上男子才情越高往往便越風流,諸如唐時元稹杜牧之流,再如宋時秦觀姜夔等人,但也有真正深情專注的,比如美潘安,比如王摩詰。前塵今時,賀南風一直認為自己父親賀佟便屬於後者,才情卓絕的同時,又真的對所愛之人一心一意,雖有兩個妾室,卻都是礙於母親安排所納,實在難得,也就難怪兆京內外對父親心存仰慕的女子比比皆是。
然才情與風流並不是全然對等,許多半壺墨水的更有那紅袖添香的美滿追求,如果家中不便納妾或者更喜歡野花馨香,便會把相中的妓子養在家門之外。於是朝野上下養外室的男人比比皆是,賀家大伯賀傳,便是其中之一。
前塵在最後露出獠牙前,大房伯母一直恭敬賢惠,大房也是安寧如水。只有一件事叫賀南風記憶深刻,那便是曾有一個姓聶的妓子與大伯交好。賀家是絕不會讓妓女進門的,於是賀傳遲留幾番,終究選擇放棄,不想那妓子卻文采頗佳寫得一首好詞,將一腔真情付於紙上,看得賀傳感動不已,後來更是真情實感,公然跪求邱氏容忍聶女進門。
也直到這時,鄭氏同大房子女們才知賀傳竟同一個妓子秘密相戀了兩年余,其真情厚意比她這個嫡妻早過之無不及。就在邱氏因為侯府臉面氣得發抖時,卻是大伯母鄭氏自己為聶女求情,說她也被對方詞句感動,以及聶女雖流落風塵卻心地乾淨之類,願意成全兩人。
既然嫡妻都如此了,邱氏也不好再說什麼,氣悶幾日,終究還是讓聶女嫁進門來。而之後鄭氏也果然對她十分寬和,儼然真心成全一般,叫聶女、賀傳都暗地感激不已,覺鄭氏真乃賢妻典範。
然而奇怪的是,沒多久賀傳因公出京,正身懷有孕的聶女卻在進香祈福的路上被山賊姦殺。歸來的賀傳傷心欲絕,又是鄭氏忙裡忙外操持喪事,催促刑部查辦兇手,還因過度勞累一度昏厥,叫賀傳愧疚不已,此後對妻子更是尊敬有加。
當年的賀南風不懂,而今回想卻一眼便知,好一招請君入甕。
邱氏這明顯是知曉夫君情意已失,就算一哭二鬧不許聶女進門,以賀傳當時興頭,恐怕會為了那女子拋妻棄子,到頭來夫妻生怨不說,對大房在老夫人邱氏心中的地位也大有損傷。於是先假意逢迎,擺出一副無害的賢妻姿態,等賀傳同那妓子都放鬆戒備,再趁機把情敵除去。到頭來,夫君便回心轉意更生感激。
至於其中可有與祖母邱氏合謀,賀南風不得而知,但從這連環手段可以看出,鄭氏的確是個心機頗深的女人。而那聶姓妓子也確實天真了些,怎會相信一個有兒有女的正妻,竟然因為一首離別情詩感動,容忍旁人插足家庭,奪走夫君寵愛。
大抵所有智慧都用在了寫詩上吧,跟前塵的自己別無二致,會為一個字眼思慮幾日,卻不曾考量過生死攸關的大事。賀南風思及此處甚覺無奈,不由搖了搖頭。
前塵事發是在一年後,今時的聶女依舊已做大伯父外室,但鄭氏同賀雪嵐等人還全然不知。她便要將這驚喜提前,並要將那天真無用的聶姓妓子,變作一把插入大房的利器,叫鄭氏母女夜夜不得安寧。
轉眼就到上元這日,不及天黑,街頭巷尾便一片花紅柳綠。
賀承宇一身白玉長衫,上下打扮刻意做了修飾了,顯得面如傅粉唇紅齒白,倒真十分俊俏。因為賀玄文還在養傷,於是侯府游燈會的隊伍里便只他一個男子,自然沒少被妹妹們打趣。
「大哥是約了宋家姐姐吧,這樣打扮,我可都聞到脂粉味兒了——」
賀凝雪自從同三妹交好,連帶對賀承宇也不再如往日般多加顧忌,一見面便笑著調侃。
賀承宇十三歲的時候就跟太傅家的小姐宋佩定了親,只等考完貢生便可迎娶進門。那佩小姐比她年小一歲,溫溫柔柔知書達理,賀承宇自己也是十分中意。
賀承宇聞言,臉色微紅支支吾吾,倒也沒有反對。幾個妹妹便又嬉笑一番,等大房家小姐公子到了,便男子騎馬,女子們分兩駕馬車往兆京長街而來。
賀南風穿了條淺緋色紅綃簌地長裙,外罩一件月白色上衣,再披了件白色軟毛長斗篷,眉心一道與裙同色的精巧玉石小墜兒,掩映著面紗之上的一雙清澈眼眸,情態溫婉,美麗大方。
轉眼見幾個丫頭都興致高昂,唯有大姐賀清嘉斜看窗外若有所思,便明白定是方才打趣大哥婚事,勾起了對方的顧影自憐的心思。畢竟她也已到可以定婚的年紀,卻沒有人登門提親過。而父親賀佟也似根本忘記還有個大女兒在,開口閉口都是他的南風。
也難怪前塵今時,兩個姐姐都曾多有怨懟了。賀南風無奈地想,頓了頓,向賀清嘉道:「大姐,今夜兆京貴女子弟畢集一處,你得空時到處看看,有喜歡的花燈樣式便與我說,到時告訴父親,讓他為咱們備好。」
上元節燈會繁華,遊街各人都基本自帶花燈,文敬候府三姐妹今日所攜,便是賀清嘉親手做的,賀南風的蘭花燈,賀凝雪的蓮花燈,和她自己的玉蘭花燈。也有臨街現買的,琳琳滿目鬱鬱蔥蔥,各式各樣都有。世家小姐們常相互借鑑,以求來年燈會脫穎而出。
但她這話說的卻似相看花燈一般,不然只是做個燈而已,哪裡用得著叫父親準備?賀凝雪聽得迷惘,卻見大姐仿佛聽懂了,向著賀南風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眸子裡有幾分感激。
賀南風說的自然不是花燈,而是帶花燈的公子們。讓賀清嘉自己尋摸,有如意又適配的,便私下告訴她,她會向父親說明,讓父親替大姐安排。
如此親自相看,比旁人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要好上幾倍。賀清嘉領會其意,自然感念不已。若是從前,定會不忿嫡妹施捨,如今知曉對方真誠相待,便常提醒自己不要多思多慮,罅隙便少了很多。
也許,她的信念並沒有改變,還是要在這天下叢林中與最強的猛獸結盟,而從去年至今,賀南風明顯便是那最強的猛獸無疑,與其同她無端置氣,倒不如徹底附麗。
賀南風對她具體如何做想並不在意,也回復一個溫和笑容。不多時,便聽車夫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