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4-08-15 17:30:31
作者: 瞿林東著
怎樣看待歷史學的社會功能?這個問題在中國史學上討論了很多年了,在唐朝,一個著名的史學批評家劉知幾,其著作《史通》裡面就講到過這個問題了,史學有什麼用呢?劉知幾做了一個簡單的推理,他說,歷史過去了,有的人已經去世了,甚至墳土未乾,我們不知道這個地方埋的是誰,他究竟是做了好的事情還是做了不好的事情,這些我們都難以知道了。墳土未乾我們就不能判斷了,何況是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以前的事情呢?劉知幾說,幸好我們有歷代史學家的著作告訴我們,哪些人做了什麼事情,是有利於社會發展的;哪些人做了什麼事情,是阻礙歷史前進的,劉知幾原話說,因為「史官不絕,竹帛長存」,歷代的史官一代代傳下來的史書,有的書寫在竹簡上,有的書寫在帛書上,所以今天在書房裡面讀歷史書,歷史上有哪些人做了些什麼事情,我們能夠說清楚,我們可以從史書當中讀到許許多多的人,進而「見賢而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這樣我們就增強了自省精神。劉知幾提出了一個著名論斷:「史之為用,其利實博,乃生人之急務,為國家之要道。」生人,就是生民,廣大的民眾,生人之急務,不是不緊急的事情,而是緊急的事情,也就是說重要的事情;國家之要道,在國家層面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劉知幾為什麼說這個話呢,可見當時就有人不重視史學,所以劉知幾才會發這樣的感慨。中國更早的先賢,在《易經》裡面就有這樣一種說法,「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君子,就是有修養的人,有修養的人應該多識前言往行。前言往行,我們可以理解成先賢的言論和行為,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歷史,多了解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即積累自己的德。這個德,不僅僅是道德的德,還應該包含見識、見解,我們可以理解為修養。一個人要有修養,要多識前言往行,現在我們講優秀的傳統文化,優秀的遺產,還離不開優秀的前言往行。這樣說來,我們的傳統就很早了,可以從西周講起,到清朝中後期,有一位思想家、詩人、史論家、文章家龔自珍,他有句名言,或許大家都聽到過:「欲知大道,必先為史。」這個「道」在中國有很多古代解釋,我們可以理解成道理、準則、法則。欲知大道,我們可以理解成要懂得治理國家、管理社會這樣的道理,就必先為史,就必須先學習和研究歷史。《龔自珍全集》里談到歷史和史學的地方非常之多,我還經常引用龔自珍講過的這樣一句話,他說,「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書,當以良史之憂憂天下」。要用歷史上好的優秀的史官、優秀的史學家的憂患意識,學習他們的憂患意識,來憂我們當今的天下,關注我們當今的天下。為什麼要憂呢,因為有了憂患意識,才能夠去設想我們要採取什麼樣的措施,來改進我們的工作,來推動社會的發展。憂患意識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個優良傳統,順利的時候,不要忘記憂患,艱難的時候,更要有憂患意識,所以我們說,從易經到龔自珍,這兩三千年中,人們對於歷史學的重視,從來沒有中斷過。
我們今天就不細講中國的優秀傳統了,在國外,近代以來的歷史情況也是如此。法國年鑑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馬克·布洛赫寫過一本書,《歷史學家的技藝》,此書開篇就談到,他的孩子問他,你研究歷史,歷史有什麼用啊?馬克·布洛赫回答了這個問題。我翻閱這本書後,毫不誇張地說,真是拍案叫絕。為什麼拍案叫絕呢,他所做的一些分析和我們古代史學家所講的話頗多相似。可見,中西方對歷史的認識有一種共通之處,這是由歷史學本身所決定的。在美國,我推薦大家看幾本書,同樣是對待這個問題,美國每一位新任的歷史協會主席的就職演說,都是從不同的角度來探討歷史學同我們的生活的關係的,都是從不同的角度來回答這個關係的。這套書有一本是「文化大革命」前出版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當時還標為「內部讀物」。20世紀80年代我們研究美國史的朋友又翻譯了一本書,大概就收錄到了80年代末。我們看到西方歷史學家討論整個歷史同現實社會的關係,史學和我們人生的關係,我看這個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但這個工作他們現在沒有往下做。總的來說,古往今來,史學有什麼功用,這是大家都關注的一個問題,而且從不同的角度都做出了回答,這是我們不應該迴避的一個問題,而且應該自覺地尋求這方面的答案,提升我們的思想境界,明確我們自身同歷史學到底有什麼重要關係。剛才我講到,根據我的膚淺認識,歷史學的功用是多方面的,但歸根結底就是幫助人們認識了歷史,認識了歷史,才談到以下各種各樣的工作,這是我講的第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