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文】 漢書·藝文志

  班固

  昔仲尼沒[1]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2]。故《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易》有數家之傳。戰國從[3]衡，真偽分爭，諸子之言紛然淆亂。至秦患之，乃燔滅文章，以愚黔首[4]。

  漢興，改秦之敗[5]，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書缺簡脫，禮壞樂崩，聖上喟然[6]而稱曰：「朕甚閔[7]焉」！於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8]於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咸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輒條[9]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

  會向卒，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歆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故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今刪[10]其要，以備篇籍。

  本文節選自《漢書·藝文志》，（東漢）班固著。萬安倫、周楊據《漢書藝文志註解》中華民國二十二年上海大中書局姚明輝本點校。

  【導讀】

  「惟殷先人，有冊有典。」從我國使用甲骨文字開始，就已經有了圖書管理的辦法，但還只是限於王公貴族的檔案資料。隨著社會發展，到春秋時期，文字的使用範圍逐漸擴大，政府發布諸多「訓誥」，民間亦產生許多歌謠傳說等，對文化典籍的整理和管理也逐步完善起來，孔子編訂六經，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圖書編輯出版活動。戰國時期社會動盪，學派林立，百家爭鳴，各家都通過著書立說宣揚自己的思想理念，著作種類、數量空前繁盛。但古代傳抄不易，各學派為宣傳自己的思想，發明了「敘錄」「題解」的辦法，將論著的文章大意加工為內容概要，傳播自己的學派宗旨，這種方式簡便高效，此後被廣泛採納。但此時「敘錄」只限於整理個別著作，真正大規模的編制目錄，直到西漢劉向、劉歆父子的圖書整理活動中才出現。

  「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焚書坑儒後中國文化典籍損失慘重，西漢政權建立之後修養生息，廢除禁書之令，文化事業也隨著政治經濟的發展再次繁榮起來。漢武帝感嘆「書缺簡脫，禮壞樂崩」，遂下令在全國範圍內徵集圖書，百年之間，書積如山。到漢成帝時期，一方面繼續向天下廣收遺書，另一方面組織了以劉向為首的編輯出版團隊，開始對所收書籍進行全面的整理。

  

  劉向，字子政，《漢書》稱他「為人簡易，無威儀，廉靖樂道，不交接世俗，專積思於經術，晝誦書傳，夜觀星宿，或不寐達旦」，是西漢著名學者。在編校活動中負責經傳諸子詩賦部分，「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咸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本書編校完成後，劉向會撰寫一篇內容提要，最後匯成《別錄》呈予聖上，《別錄》成為我國第一部題解式的圖書目錄。但不久後，劉向即卒，其子劉歆繼承父業，在父輩劉向等校勘的基礎上總括群書，取其指要，輯成《七略》。

  《七略》的分類體系如下：

  1.輯略。

  2.六藝略。其下分小類：易、詩、書、禮、樂、春秋、論語、孝經、小學9種。

  3.諸子略。其下分小類：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小說10種。

  4.詩賦略。其下分小類：屈原賦之屬、陸賈賦之屬、孫卿賦之屬、雜賦、歌詩5種。

  5.兵書略。其下分小類：兵權謀、兵形勢、兵陰陽、兵技巧4種。

  6.數術略。其下分小類：天文、歷譜、五行、蓍龜、雜占、刑法6種。

  7.方技略。其下分小類：醫經、經方、房中、神仙4種。

  《七略》的分類依據，主要受三個因素影響。首先，學術本身的區別是分類的基礎。六藝略是儒家經典及六經學習的基礎讀物，諸子是百家之學，兵書方技等也是各有專門。其次，校對的分工也是分類的便利。劉向精通經書詩賦，而兵書、數術、方技也交由各方面所擅長之人分校，術業專攻，可以說，在校書之前就已經有了分類。最後，各略的多寡也是需要考慮的。如詩賦篇目眾多，只能單成一略。

  《七略》因此將圖書分為六大類，其下又分諸多小類，同類書籍按照年代先後編排次序。書少不足以支撐一類的，併入相近類別；性質相同的就按照派別、體裁等再分小類；一書涉及諸多類別的，在相應類別標註；單篇屬於其他類別的，單獨取出入類。此種複雜完備的歸類方法，奠定了我國圖書目錄學、文獻學的基礎，成為後世典範。

  劉向、劉歆此次大規模的圖書整理活動，不僅是對西漢之前歷代圖書的整理，也是一次大規模的學術總結和歸納。《七略》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綜合性的圖書分類目錄，其所建立的分類體系，既是圖書分類方法，也是我國古代學術分類體系，對之後的文化、學術與圖書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他們的目錄學思想，成為後世圖書編校整理分類的指導原則。正是由於此次開創性圖書整理編目工作的開展，此後歷代王朝均沿襲了這樣的制度，設立官方的藏書機構，組織圖書編撰工作，極大地促進了文化發展。

  但《七略》於唐代亡佚，如今只能通過班固刪節《七略》產生的《漢書·藝文志》一覽其概貌。

  （張慧明）

  [1] 沒：死亡。

  [2] 乖：錯亂。

  [3] 從：通「縱」。

  [4] 黔首：古代對百姓的稱呼。

  [5] 敗：弊政。

  [6] 喟然：形容嘆氣的樣子。

  [7] 閔：同「憫」，憐恤，哀傷。

  [8] 遺書：散佚的書。

  [9] 條：整理。

  [10] 刪：節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