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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彰往而察來」

2024-08-14 18:54:20 作者: 瞿林東著

  人們通過史學而認識歷史,從而豐富了知識,增益了智慧。這固然是人類文明標誌之一。但是人們認識歷史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了了解過去,而是為了通過了解過去而認識現在和觀察未來。人們對於歷史的認識及從中汲取的啟示和智慧,只有運用於現實和未來時,才獲得了真正的社會價值。

  中國古代哲人很早就提出了「彰往而察來」[3]的思想,認為使過去的事情顯明彰著起來,可以作為借鑑,用以察知未來。先秦時期的政治家早已認識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4]的道理。這都說明了人們之所以十分重視認識歷史,歸根到底還是為了現實,為了未來。秦漢以後,這個思想由史學家進一步闡發和豐富,成為史學思想的一個重要方面和優良傳統之一。這個傳統,從司馬遷撰《史記》以寄「述往事,思來者」[5]之意,到章學誠以記注、撰述定史學兩大「宗門」,認為「記注欲往事之不忘,撰述欲來者之興起」[6],是一脈相承的。綜觀諸家所論,認識歷史是為了判斷現實,觀察未來,其根據和道理大致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

  (一)認為歷史上的經驗教訓,可以作為現實和未來的借鑑

  關於這一點,中國先民在殷、周之際已經有了明確的認識,至司馬遷提出了對歷史經驗的有系統的考察,達到了對歷史經驗的更加自覺的認識。唐初修史之盛同歷代皇朝開國時期之關注於史學相比,可以說是最為突出的了。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年),唐朝雖已立國而天下尚未平定,史官令狐德棻就提出了撰寫前朝「正史」的建議。他指出:「如文史不存,何以貽鑒今古?」[7]唐高祖李淵採納了令狐德棻的建議,於次年頒發了《修六代史詔》,指出:「經典序言,史官紀事,考論得失,究盡變通。所以裁成義類,懲惡勸善,多識前古,貽鑒將來。」[8]一個開國皇帝對修史表現出如此重視,固然是出於政治統治的需要,也還有歷史文化的心理影響。後來,唐太宗、唐高宗繼承了唐高祖重視修史的思想和措施,陸續詔命史臣撰出梁、陳、齊、周、隋「五代史」、《晉書》、《五代史志》,同時頒行李延壽所撰《南史》、《北史》。於是,官修正史,盛極一時。唐太宗貞觀十年(636年),當史臣們撰成《梁書》、《陳書》、《北齊書》、《周書》、《隋書》「五代史」「詣闕上之」之時,唐太宗十分高興地對大臣們說:「朕睹前代史書,彰善癉惡,足為將來之戒。……將欲覽前王之得失,為在身之龜鏡。」[9]他的這些話,不是虛言,亦非飾詞,他是一個真正懂得歷史經驗對於現實的重要性的英明君主。

  唐代史家杜佑和宋代史家司馬光都是位至宰相的人物,杜佑所著《通典》、司馬光主編的《資治通鑑》也都是史學上的不朽之作。杜佑和司馬光所處時代的特點及他們本人的政治命運並不相同,但他們對於歷史經驗教訓在「當今」(或曰「來今」)社會生活中的作用及其重要性,在認識上是相同的。《通典》和《資治通鑑》在古代史學上及政治文化上所享有的盛譽,也有許多相同之處。正因為如此,這兩位史學家所提出的一些認識,也就顯得更加重要了。

  (二)認為歷代典章制度多有相承相因之處,認識歷史上的典制對於考察當今典製得失,觀察其發展走向都是有益的

  孔子曾說:「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10]在孔子看來,殷朝沿襲夏朝的禮儀制度,它所廢除的、所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周朝沿襲殷朝的禮儀制度,它所廢除的、所增加的,也是可以知道的。按照這個道理,將來繼周而起的朝代的禮儀制度,就是以後一百代,也是可以預先知道的。孔子的這個認識,元初史家馬端臨作了進一步闡述,他指出: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竊嘗以為,理亂興衰,不相因者也。晉之得國異乎漢,隋之喪邦殊乎唐;代各有史,自足以該一代之始終,無以參稽互察為也。典章經制,實相因者也。殷因夏,周因殷,繼周者之損益,百世可知。聖人蓋已預言之矣。爰自秦、漢以至唐、宋,禮樂兵刑之制,賦斂選舉之規,以至官名之更張,地理之沿革,雖其終不能以盡同,而其初亦不能以遽異。如漢之朝儀官制,本秦規也,唐之府衛租庸,本周制也。其變通張弛之故,非融會錯綜,原始要終而推尋之,固未易言也。[11]

  這裡說的「理(治)亂興衰,不相因者也」,是指一些朝代在「得國」與「喪邦」方面的具體原因,各自殊異,不可能有「相因」之處。這當然是對的。但這僅僅是指一些具體的人和事說的,如果把這些具體的原因提升到理性上去認識,還是可以發現其中仍有「相因」之處可以「參稽互察」。而這在歷史認識上則有普遍的意義,因而也更有價值。這一點,馬端臨沒有指出來,是他在理論認識上的缺陷。他說的「典章經制,實相因者也」,是繼承和發展了孔子的認識,強調「其變通張弛之故,非融會錯綜,原始要終而推尋之,固未易言也」,是對這一認識作了很好的理論概括。這一理論概括,從歷代制度的演變和人們關於制度史的研究上,闡明了「彰往而察來」的認識價值。

  (三)認為史事中包含著「道」,即人們可以從史事中總結出某些規律性認識,用以指導治國、事君、謀身、用兵行師、創法立制等等

  關於這一點,元代史家胡三省的論述是較早的具有理論性的論述。他認為:

  世之論者率曰:「經以載道,史以記事,史與經不可同日語也。」夫道無不在,散於事為之間。因事之得失成敗,可以知道之萬世亡弊,史可少歟?[12]

  這一段話表達了三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胡三省批評了「經以載道,史以記事」、重經輕史的傳統觀念。第二層意思是,認為道無處不在,但是道又不是脫離了具體事物而存在的,它「散於事為之間」,即存在於具體的事物之中。也就是說,不能脫離對於具體事物的認識而空談所謂的道。第三層意思是,從凡事都有得失成敗來看,可見道始終都是在起作用的。古人對於「道」有種種不同的理解和解釋,胡三省說的「道」,是屬於從史事中概括出來的理性認識,可以理解為道理、法則,或近乎規律的含義。概而言之,他認為道理、法則存在於史事之中,要認識道理、法則,就不能離開對史事的認識。因此,史學是不可輕視的,更是不可缺少的。胡三省的這個認識,比之於馬端臨從制度文明發展的傳承性來說明歷史進程中的「相因」之義,進而說明認識歷史的「變通張弛之故」的重要,是更高層次的概括,具有理論抽象的性質。所謂「道之萬世無弊」,可以理解為道對於指導未來具有普遍意義。

  「彰往而察來」具有豐富的內涵,其思想核心是,人們通過史學而認識歷史,從而有助於更好地把握現實,觀察未來。這個思想正是從根本上揭示了史學的社會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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