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歷史文獻的利用
2024-08-14 18:50:11
作者: 瞿林東著
歷史文獻在積累過程中便不斷被人們所利用。人們整理歷史文獻,一方面是為了保存它,另一方面是為了利用它,而歸根到底還是為了利用。
文獻,是人們藉以認識和說明歷史的根據,這一點,孔子已經指出來了[27]。歷史文獻的積累和整理,是歷史撰述的前提。劉知幾這樣說:
觀夫丘明受經立傳,廣包諸國,蓋當時有《周志》、《晉乘》、《鄭書》、《楚杌》等篇,遂乃聚而編之,混成一錄。向使專憑魯策,獨詢孔氏,何以能殫見洽聞,若斯之博也?馬遷《史記》,采《世本》、《國語》、《戰國策》、《楚漢春秋》。至若班固《漢書》,則全同太史。自太初已後,又雜引劉氏《新序》、《說苑》、《七略》之辭。此並當代雅言,事無邪僻,故能取信一時,擅名千載。[28]
劉知幾又說:
芻蕘之言,明王必擇;葑菲之體,詩人不棄。故學者有博聞舊事,多識其物,若不窺別錄,不討異書,專治周、孔之章句,直守遷、固之紀傳,亦何能自致於此乎?且夫子有云:「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知之次也。」苟如是,則書有非聖,言多不經,學者博聞,蓋在擇之而已。[29]
劉知幾的這兩段話,意在說明史家必須廣泛地涉獵歷史文獻,才有可能寫出信史、佳篇。同時,他也指出了歷史文獻有「雅言」和「別錄」的區別,以及史家對它們所應當採取的態度。史家只有博採「雅言」,才能使史書「取信一時,擅名千載」;善擇「別錄」,才能「博聞」、「多識」,把史書寫得豐贍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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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洽和嚴謹,是中國史家在利用歷史文獻中所表現出來的優良傳統。這在一些有重大成就的史學家身上,尤為突出。舉例說來,如司馬遷著《史記》,撰通史,以黃帝為歷史的開端,他是經過認真研究、反覆思考的。司馬遷在《五帝本紀》後論中,陳述了他思考的軌跡。首先,他認為「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有許多不可信之處,反映出了他的辨偽的意識。其次,他認為「書缺有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反映出他對歷史文獻之流傳散失、輯佚的認識。再次,他考察了《春秋》、《國語》所記同《五帝德》、《帝系姓》的關係,從而證明「其所表見皆不虛」,確定了他撰《五帝本紀》的決心。最後,還可以看出司馬遷對於歷史文獻的博覽和善擇的方法;而他通過社會調查所得來檢驗歷史文獻所記的真實性的方法,使後人不能不嘆服他的高見卓行。
史學家對歷史文獻的運用,在抉擇去取上越是嚴謹,其所著史書越是接近於信史。《史記》被後人稱讚是「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30],就是這個道理。在這方面,司馬光也堪稱史家的典範。司馬光撰《資治通鑑》,參考群書,博覽異說,為闡明去取之由,於本書正文之外,另撰《資治通鑑考異》30卷,與正文並行。從對於歷史文獻的利用來看,這是給後人留下一部怎樣利用歷史文獻的教材。歷代學者對此多有佳評,認為《考異》的作用是「參考同異,俾歸一途」[31],「參諸家異同,正其謬誤,而歸於一」[32]。這裡所謂「俾歸一途」、「而歸於一」,是指經過比較和考核,於諸說之中辨別出一個正確的說法來;或某事為他史所采,而《資治通鑑》何以不採,《考異》則說明其所以然者。如《資治通鑑》卷206記武則天聖曆元年(698年),武承嗣、武三思都爭著想做太子,而武則天根據狄仁傑等人的建議,終於召回廬陵王李顯,立為皇太子事。關於此事,《考異》先後引用了《狄梁公傳》、《談賓錄》、《御史台記》、《新唐書·狄仁傑傳》、《朝野僉載》等書關於此事的記載,最後說:「今采眾說之可信者存之。」又如唐玄宗命姚崇為相事,《新唐書·姚崇傳》記:「崇知帝大度,銳於治,乃先設事以堅帝意。」於是寫出了姚崇以十事相問,要玄宗表示是否可行。而《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玄宗開元元年(713年)記玄宗拜姚崇為相,不載姚崇「設事以堅帝意」之事。對此,《考異》稱:「世傳《昇平源》,以為吳兢所撰。」接著,它詳細徵引《昇平源》所記姚崇「以十事上獻」而後接受皇命之事。《考異》最後寫道:「當時天下之事,止此十條,須因事啟沃,豈一旦可邀!似好事者為之,依託兢名,難以盡信,今不取。」《資治通鑑》所記許多史事,都在《考異》中有類似的說明。由此可見司馬光撰《資治通鑑》,對歷史文獻有廣博的閱覽和謹慎的採用。從歷史撰述的形式來看,《考異》也可以說是為《資治通鑑》作了翔實的注釋。清代學者評價《考異》說:「光編集《通鑑》,有一事用三四出處纂成者。……其間傳聞異詞,稗官既喜造虛言,正史亦不皆實錄。光既擇可信者從之,復參考同異,別為此書,辨正謬誤,以祛將來之惑。昔陳壽作《三國志》,裴松之注之,詳引諸書錯互之文,折衷以歸一是。其例最善,而修史之家,未有自撰一書,明所以去取之故者,有之,實自光始。」[33]
從司馬遷、司馬光撰述歷史過程中對文獻的利用,可以想見史家之利用歷史文獻的一般情況。史家對歷史文獻的利用,不獨表現於撰史,而且還表現在注史。裴松之《三國志注》、胡三省《資治通鑑注》等,是注家善於博採歷史文獻作注的名作。
史家對歷史文獻的利用,總是會受到一定的思想和理論的支配的。例如,劉知幾《史通·六家》把《尚書》、《春秋》視為史書的兩家,所以他能寫出《疑古》、《惑經》這樣具有鮮明的批判性的篇章。朱熹強調讀經是主要的,讀史是次要的,這就又嚴格了「經」與「史」的界限。章學誠倡言「六經皆史」,把經書作為反映歷史面貌的文獻看待,從而最終摘去了經書的神聖面紗,擴大了人們對歷史文獻認識的範圍。
中國學人對歷史文獻的利用,還有一點是值得注意的,這就是自南北朝以降,學人多注重編纂總集、類書、叢書,既保存了豐富的文獻,又大大方便了人們對文獻的利用。從宋代開始,中國學人注意於金石文字的研究,歐陽修的《集古錄》10卷、趙明誠《金石錄》30卷,是這方面的傑作。近代以來,由於考古新發現和考古學發展,在甲骨文、金文、碑刻、墓誌、簡牘、帛書等方面的彙編和利用,都有重大的成績,並促進了一批新興學科的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