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史學發展中的幾個重要轉折
2024-08-14 18:48:17
作者: 瞿林東著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史學經歷了多途發展的歷程。隋唐五代時期,史學在發展中出現了幾個新的重要轉折。第一個轉折,是皇家正式設立了專門的修史機構——史館,完善了史官制度,開展大規模的官修史書活動,並完成了第二個轉折,即史學家自覺意識的增強,史學批評趨於成熟,史學發展進入了更富於理性特色的階段。第三個轉折,是明確地提出了史學的經世致用目的,深化了對史學社會功能的認識。第四個轉折,是通史著作的復興和新的史書體裁的出現。第五個轉折,是歷史筆記的勃興。這幾個新的重要轉折,從不同的方面反映了這個時期的社會面貌和史學特點,並對後來的史學發展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一)正式設立史館和規範官修史書活動
隋朝作為統一的皇朝,對推動史學發展沒有太多的作為,但有兩件事情是應當提到的。第一件事,開皇十三年(593年),隋文帝下詔:「人間有撰集國史、臧否人物者,皆令禁絕。」[81]這是表明皇家要壟斷修史,魏晉以來私人修史之風的勢頭顯然受到抑制。第二件事,是「《漢書》學」的興盛。劉臻精於兩《漢書》,時人稱「漢聖」。楊汪學於劉臻,後為國子祭酒,煬帝「令百僚就學,與汪講論,天下通儒碩學多萃焉,論難鋒起,皆不能屈」,為一時之盛況。蕭該、包愷更是《漢書》學宗匠,「聚徒教授,著錄者數千人」[82]。這兩件事,反映出隋皇朝統治者的歷史意識的強化。
唐皇朝歷史意識的強化是另一種表現形式。唐高祖以宏大的氣魄,下詔修撰梁、陳、魏、齊、周、隋六代史,為唐代史學發展奠定了格局。貞觀三年(629年),唐太宗設史館于禁中,復詔諸大臣修撰梁、陳、齊、周、隋五代史。貞觀十年(636年),五代史紀傳同時修成,唐太宗表示,秦始皇「焚書坑儒」、隋煬帝「尤疾學者」,皆不足取,而他本人「將欲覽前王之得失,為在身之龜鏡」[83]。五代史紀傳是:《梁書》56卷,紀6卷,傳50卷,姚思廉(557—637年)撰。《陳書》36卷,紀6卷,傳30卷,姚思廉撰。《北齊書》50卷,紀8卷,傳42卷,李百藥(565—648年)撰。《周書》50卷,紀8卷,傳42卷,令狐德棻(583—666年)、岑文本(595—645年)、崔仁師撰。《隋書》55卷,紀5卷,傳50卷,魏徵(580—643年)、顏師古(581—645年)、孔穎達(574—648年)等撰,其史論及梁、陳、齊三史總論皆出於魏徵之手。
五代史記述了梁、陳相繼,齊、周並立,以及隋朝統一南北、由興而亡的歷史。至此,南北各朝及隋之統一的歷史已粲然齊備。貞觀十七年(643年),唐太宗又命褚遂良監修《五代史志》(亦稱《隋書》志),至高宗顯慶元年(656年)成書,由長孫無忌奏進。參與撰述的有于志寧、李淳風、韋安仁、李延壽等。《五代史志》包括10志30卷,上接《南齊書》志和《魏書》志。其中《經籍志》在學術史、文獻學史和目錄學史上有極重要的價值。
在《五代史志》成書之前,貞觀二十年(646年),唐太宗下詔重修晉史。他在《修晉書詔》中批評尚存的18種晉史「雖存記注,而才非良史,事虧實錄」[84]。重修工作以房玄齡、褚遂良監修,以曾經「總知類會」五代史撰述的令狐德棻為首,參與其事者凡21入。貞觀二十二年(648年)撰成,包含紀10卷、志20卷、傳70卷、載記30卷,記述了兩晉、十六國史事。唐太宗為宣、武二帝紀及陸機、王羲之二傳寫了後論,故新修《晉書》曾題為「御撰」。《晉書》的志有很高價值,鄭樵評論說:「晉、隋二志高於古今。」[85]《晉書》以載記體例記十六國歷史,是其一大獨創,在民族史撰述上有特殊的意義。《晉書》卷八二為陳壽、司馬彪等一批史家立傳,反映了突出的史學批評的自覺意識。在《五代史志》成書後三年,即顯慶四年(659年),李延壽撰成《南史》紀傳80卷、《北史》紀傳100卷,這是通敘南朝史和北朝史的兩部著作。李延壽的撰述工作,頗得力於史館的條件和令狐德棻的支持。
唐初所修八史,占了古代「正史」即「二十四史」的三分之一,顯示了官修史書所具有的實力。唐代官修史書在國史、譜牒和禮書等方面,也多有創穫。五代時期還有官修《唐書》面世。
(二)史學家自覺意識的增強
盛唐時期,傑出的史學批評家劉知幾(661—721年)於中宗景龍四年(710年)寫出了《史通》一書。這是中國古代史學上一部劃時代的史學批評著作。它的問世,標誌著中國史學進入一個更高的自覺階段,是史學思想和史學理論發展的新轉折。
劉知幾從武則天長安二年(702年)起擔任史職,直至去世止,首尾20年。他參與了實錄、國史、大型譜書等許多重要撰述,對史學源流、歷史文獻的聚散、得失、性質,以及武則天、唐中宗時史館修史狀況,均有深入的認識。劉知幾的史學批評意識由此而顯得格外強烈,加之他少年讀書「喜談名理」的賦性,也逐漸培養起一種批判精神。他撰《史通》的原因,是因為「任當其職,而吾道不行;見用於時,而美志不遂」,「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見其志」[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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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20卷,包括內篇10卷39篇,外篇10卷13篇,合為52篇。其中內篇的《體統》、《紕繆》、《弛張》3篇亡於北宋以前,全書今存49篇。內篇是全書的主要部分,著重闡述了史書的體裁、體例、史料採集、表述要求和撰史原則,而以評論紀傳體史書體例為多。外篇論述史官制度、正史源流,雜評史家、史著得失,也反映了作者對於歷史的一些見解。
《史通》以《六家》、《二體》開篇,從史書的內容和形式闡述了史學的起源;以《史官建置》、《古今正史》勾勒了史學發展大勢;以《雜述》概括了史學的多途發展。這5篇,是對史學發展歷史的清理。它的《載言》、《本紀》、《世家》、《列傳》、《表歷》、《書志》、《論贊》、《序例》、《題目》、《編次》、《稱謂》、《序傳》等篇,是關於史書表現形式的理論,而以論紀傳體史書的結構、體例為主。它的《采撰》、《載文》、《補註》、《因習》、《邑里》、《言語》、《浮詞》、《敘事》、《點煩》、《核才》、《煩省》等篇,是關於史書編撰方法和文字表述的理論。它的《品藻》、《直書》、《曲筆》、《鑑識》、《探賾》、《摸擬》、《書事》、《人物》等篇,是關於歷史認識和撰述的理論。《辨職》、《自敘》、《忤時》3篇,是闡說作者的經歷、撰述旨趣和對史學社會功用的認識。外篇中的其餘各篇,列舉實例,雜評前史得失,以證上述有關理論。《史通》精髓在於「商榷史篇」[87]、「喜述前非」[88],主旨是史學批評。時人徐堅評論《史通》說:「居史職者,宜置此書於座右。」[89]直到今天,它仍然是古代史學批評理論的經典性著作。
劉知幾還提出了「史才三長」論,認為史家兼具才、學、識,方可稱為良史之才。他用才、學、識三個範疇,把史家的修養提高到自覺的理論認識階段。
《史通》所反映出來的史學家的自覺意識,到中唐時期有更廣泛的表現。總的來看,史學家對於自身職責與社會之關係的認識,趨於更加自覺,更加深刻,而且或多或少帶有一些理性成分,顯示出史學家自覺意識的增強,成為中唐史學發展的又一個趨勢。
(三)明確地提出了史學的經世作用,深化了對史學社會功能的認識
唐代中葉的社會動盪,促使史學家們在鑑戒思想的基礎上進而提出了經世思想,豐富、深化了對史學社會功能的認識。唐玄宗開元末年,唐皇朝的盛世出現衰敗的徵兆,而歷時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亂」則嚴重地阻滯了唐代經濟、政治發展的勢頭,同時也使盛世時期所積累起來的各種社會矛盾爆發出來。其中如藩鎮問題、土地問題、財政問題、民族關係問題等,都十分嚴重,成為當時的政治家、思想家、史學家普遍關注的問題。政治家的改革,思想家的論辯,史學家的沉思,以至詩人的詠嘆,都使他們在面對嚴峻的現實這一點上有很多相通、相似之處。人們所熟知的「兩稅法」、《封建論》、「三吏」、「三別」等,都是這個時期出現的。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唐代史學風氣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中唐以前的史學家中,還不曾出現這樣的情況:由史學家自己宣稱,他寫的史書將直接應用於政治統治。這種情況,在中唐時期是切切實實地出現了。大史學家杜佑鄭重表明:「佑少嘗讀書而性且蒙固,不達術數之藝,不好章句之學。所纂《通典》,實采群言,征諸人事,將施有政。」[90]這是中國古代史學家第一次由本人宣布,其著述將直接用來為政治服務。前代史家所謂「藏之名山,傳之其人」[91]、「此書行,故應有賞音者」[92]等種種含蓄的說法,已經發展成為一種明確的「將施有政」了。杜佑的這一撰述宗旨,頗為同時代人所重視,所推崇。
中唐時期,經世思想的產生不限於史學領域。如政治家、地理學家李吉甫指出:
古今言地理者凡數十家,尚古遠者或搜古而略今,采謠俗者多傳疑而失實,飾州邦而敘人物,因丘墓而征鬼神,流於異端,莫切根要。至於丘壤山川,攻守利害,本於地理者,皆略而不書,將何以佐明王扼天下之吭,制群生之命,收地保勢勝之利,示形束壤制之端?![93]
這是他反覆闡說自己撰述《元和郡縣圖志》的目的。從中不難看出,他極不滿意那種「流於異端,莫切根要」的地理之學,強調地理之學應著重研究「丘壤山川,攻守利害」,以便為當時的政治統治服務。
元和十年(815年),文學家、大詩人白居易在長安為太子屬官,其間,他給元稹寫了一封信,討論詩歌的創作目的和社會作用。信中說:
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94]
這就是說,詩文的創作,應當密切結合當時的「時」、「事」。有這種認識的人,又豈止一個白居易。
總體來看,中唐史學之趨向於重視經世作用,並不是偶然的或孤立的現象。一方面,這是當時的社會條件所決定的,它要求史學家把從現實去考察歷史與從歷史來觀察現實結合起來,即把現實作為研究歷史的起點和歸宿。另一方面,經世思想在當時已或多或少成為一種學術文化中的潮流。《通典》是這個潮流的產物,又是這個潮流的一部分,故而「大為士君子所稱」[95]。
(四)通史撰述的復興和新的史書體裁的出現
在西漢皇朝盛世,司馬遷著《史記》,首創紀傳體通史,成為中國史學發展中的一座里程碑。然而,自東漢班固撰《漢書》,改通史為斷代,此後數百年間,通史撰述甚為寥落,而斷代為史則風靡一時。南北朝時,梁武帝曾命史學家吳均等撰《通史》600卷,北魏元暉也曾召集史學家崔鴻等撰《科錄》270卷,這兩部書都是通史,可惜都沒有流傳下來。隋末,陸從典試圖「續司馬遷《史記》訖於隋」[96],但他並未實現這個著述計劃。這表明,從南北朝至隋,一些政治家、史學家,還是希望在撰述通史方面能夠獲得新的成就。
盛唐史學家中,不少人都有一種通變的歷史觀念。李延壽撰《南中》、《北史》180卷,「以擬司馬遷《史記》」[97]。睿宗、玄宗時人韓琬曾撰《續史記》130卷[98],可惜其書已佚。而蕭穎士則「起漢元年訖隋義寧編年,依《春秋》義類為傳百篇」[99]。這是分別採用紀傳體和編年體撰寫的通史,前者尊《史記》,後者崇《春秋》。
中國史學上的通史撰述,至中唐時期有了很大的發展,取得了新的成就,成為這個時期史學發展中一個重要的趨勢。概括地說,這時期的通史撰述的新成就有三個特點:一是體裁豐富,二是產生了有影響的著作,三是開拓了歷史研究的領域。這不僅是唐代史學上的重要成就,也是整個中國史學發展過程中具有轉變風氣之重大意義的成就。茲將這一時期的通史著作列表如下:
據上表,只有姚康是中、晚唐之際的人,除其所撰《統史》成書於晚唐外,其餘都是中唐時人,所撰各書,多成於德宗、憲宗兩朝。這些書,除《建康實錄》是貫通六朝歷史的著作外,其餘諸史多是貫通古今的通史。如韓潭的《統載》,「采虞、夏以來至於周、隋,錄其事跡善於始終者六百六十八人為立傳」[100]。如杜佑的《通典》,分為九門,「采五經、群史,上自黃帝,至於我唐天寶之末,每事以類相從,舉其始終,歷代沿革廢置及當時群士論議得失,靡不條載」[101]。如高峻《小史》,「一以《太史公書》為準」[102],抄節歷代史而成,間或也有述作,下限至於唐德宗、順宗時期。再如姚康《統史》,「上自開闢,下盡隋朝,帝王美政、詔令、制置、銅鹽錢穀損益、用兵利害,下至僧道是非,無不備載,編年為之」[103]。以上四書,分別為傳記體、典制體、紀傳體、編年體,它們的共同特點則都是通史。在一個不太長的時期里,能夠在通史撰述方面取得這樣突出的成就,這在中唐以前的史學發展史上是不曾有過的。
中唐史學出現重視撰述通史的趨勢,乃是自南北朝以來、特別是隋朝和盛唐以來史學發展的結果。至於中唐史家能夠採用多種體裁來表現通史的撰述,也是跟三國兩晉南北朝以來史學的發展,尤其是跟他們對史書體裁有過一番爭論和反思相聯繫的。[104]
中唐史家的通史著述對後來史學發展的重大影響,從《通典》成為「十通」之首,可以得到最有力的說明。
(五)歷史筆記的勃興
劉知幾《史通·雜述》說:「偏記小說,自成一家。而能與正史參行,其所由來尚矣。」他說的「偏記小說」,包含十項,其中「小錄」、「逸事」、「瑣言」、「別傳」、「雜記」等,似屬於歷史瑣聞筆記一類的作品。這類作品,是從秦漢以來尤其是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發展起來的,故劉知幾說是「其所由來尚矣」。至於說它們「能與正史參行」,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從內容上看可以補充正史,二是從表現形式上看可以豐富史書的體裁。劉知幾的高明處,是他已經認識到這類作品在史學發展上具有不可忽視的地位。可以認為:「唐代是筆記的成熟期,一方面使小說故事類的筆記增加了文學成分,一方面使歷史瑣聞類的筆記增加了事實成分,另一方面又使考據辨證類的筆記走上了獨立發展的路途。這三種筆記的類型,從此就大致穩定下來了。」[105]從歷史瑣聞類筆記來看,它們的作者都逐步形成了一種「以備史官之闕」的意識,從而使它們提高了在史學上的價值。
在唐代的筆記發展中,晚唐實是一個重要的階段,可以認為是筆記勃興的階段。例如,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第十篇《唐之傳奇集及雜俎》中列舉的十餘種書,基本上都是晚唐人作品;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論唐代的筆記,其所舉「小說故事類」諸例與「歷史瑣聞類」諸例,半數以上亦系出於晚唐人之手。
晚唐的歷史瑣聞筆記,因其作者的身份、見解、興趣、視野的不同而具有各自的特點和價值。但這些書說人物,論事件,講制度,旁及學術文化、生產技藝、社會風情等,都可以從一個方面反映出歷史的面貌。在現存的晚唐歷史瑣聞筆記中,李肇的《國史補》(3卷,亦稱《唐國史補》)、韋絢的《劉賓客嘉話錄》(1卷)、李德裕的《次柳氏舊聞》(1卷)、鄭處誨的《明皇雜錄》(2卷)、趙璘的《因話錄》(6卷)、李綽的《尚書故實》(1卷)、張固的《幽閒鼓吹》(1卷)、范攄的《雲溪友議》(3卷,一作12卷)、鄭綮的《開天傳信記》(1卷)等,歷來為人們所重視。從史學的觀點看,它們有幾個共同的特點:第一,都記本朝史事,而以中唐以下史事為主。如影響較大的《國史補》、《因話錄》,前者記玄宗開元至穆宗長慶年間事,後者記玄宗至宣宗朝史事。第二,這些書的作者不少都具有為正史拾遺補闕的意識,從而增強了歷史瑣聞筆記的嚴肅性。《國史補》作者李肇在本書序中解釋他的書名和撰述旨趣說:
這篇序文,可以看作是歷史瑣聞類的筆記在撰述思想上真正走向成熟的標誌。這如李德裕強調「以備史官之闕」[106],鄭綮說「搜求遺逸,傳於必信」[107]一樣,還有僖宗時進士林恩撰《補國史》(10卷)意在「補」國史[108],趙璘的《因話錄》用「因話」二字名書也是表明其所「錄」是有根據的,都反映了作者的自覺的史學意識。這種意識的增強,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歷史瑣聞筆記的發展,進而確定了它們在中國古代史學上的重要位置。第三,這些書大多涉及中晚唐的政治統治、社會變故,它們在客觀上不是在為唐皇朝的興盛唱讚歌,而是在為它的衰落唱輓歌。例如,《國史補》中的《汴州佛流汗》、《韋太尉設教》、《王鍔散財貨》、《御史擾同州》等條,寫出了中唐時期文武官吏的貪贓枉法、賄賂公行的醜惡行徑;而《京師尚牡丹》、《敘風俗所侈》等條,則勾畫出德宗朝以下貴族生活的奢靡和腐敗。此外,如關於藩鎮跋扈、宦官專權、官僚隊伍膨脹的記載,都是從比較深刻的意義上揭示了這個時期的社會問題和歷史特點。玄宗開元、天寶之際,實為唐代歷史的轉折時期,其中盛衰得失,引起後人的許多回味和反思。《次柳氏舊聞》、《明皇雜錄》、《開天傳信記》多觸及這方面的內容。尤其是《開天傳信記》雖只寫了開、天時期32件史事,但卻把玄宗開元年間的勵精圖治、盛世景象,天寶年間的奢靡享樂、政事腐敗,以及玄宗在安史亂後做了「太上皇」的憂思惆悵和政治上的失落感都反映出來了。
從這三個特點來看,晚唐的歷史瑣聞筆記確為當時史學發展中的一個重要方面。就其數量來說,上面所舉的不過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新唐書·藝文志》所著錄的和不曾著錄的,數量比這要多得多,可惜大多亡佚。這些筆記在歷史文獻上的價值,後來因司馬光撰《資治通鑑》時曾廣泛採用而得到相當發揮。高似孫《史略》卷四《通鑑參據書》條,曾列舉多種。胡三省說:「蓋唐中世之後,家有私史。……《考異》30卷,辯訂唐事者居太半焉,亦以唐私史之多也。」[109]這裡說的「私史」,多是指的私家所撰歷史瑣聞筆記。當然,這些筆記中有的也還沒有完全擺脫神仙志怪的影響,但這畢竟不是它們的主要傾向。
晚唐的小說故事類筆記,也跟史學有密切的關係。如陳寅恪以《順宗實錄》與李復言的《續玄怪錄》中之《辛公平上仙》「互相發明」,證明宦官「脅迫順宗以擁立憲宗」及「憲宗又為內官所弒」的事實,從而說明「李書此條實乃關於此事變倖存之史料,豈得以其為小說家言,而忽視之耶?」[110]又如段成式所著《酉陽雜俎》20卷、續集10卷,雖有許多神仙志怪的記載,但它卻包含了不少社會史、科技史和中外交流史的內容,歷來受到中外學人的重視[111],更不可以其為小說家言而忽視它在史學上的價值。
[1] 《韓非子》卷十九《五蠹》,王先慎集解,諸子集成本,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第339頁。
[2] 班固等:《白虎通》卷一「號」,陳立疏證、吳則虞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52頁。
[3] 《周易》卷八《繫辭下》,十三經註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86、74頁。
[4] 班固等:《白虎通》卷一「號」,陳立疏證、吳則虞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51頁。
[5] 《商君書》第十八《畫策》,嚴可均校,諸子集成本,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第121頁。
[6] 《淮南子》卷十九《修務訓》,高誘注,諸子集成本,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第331頁。
[7] 《左傳·昭公元年》,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本,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210頁。
[8] 《論語》第八《泰伯》,楊伯峻譯註,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84頁。
[9] 《淮南子》卷八《本經訓》,高誘注,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第118頁。
[10] 《詩經·商頌·玄鳥》,十三經註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622頁。
[11] 《國語》卷四《魯語上》,韋昭注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66頁。
[12] 參見司馬遷:《史記》卷一《五帝本紀》,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頁。
[13] 參見白壽彝:《中國史學史》第一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03頁。
[14] 《左傳·昭公二年》,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本,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226頁。
[15] 《墨子》卷八《明鬼下》,孫詒讓間詁,諸子集成本,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第141~145頁。
[16] 《孟子》卷八《離婁下》,楊伯峻譯註,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92頁。
[17] 見《國語·周語》記西周末年事,以及《史記·周本紀》、各國《世家》、《十二諸侯年表》記各國紀年之始,大致都略當周厲王前後。厲王出奔、共和行政開始之年(前841年)是中國歷史上有準確紀年的開端,這與編年紀事的國史的出現大致相符。參用白壽彝說,見《中國史學史》第一冊,第209頁。
[18] 孔子是否作《春秋》,歷來有不同的認識。本書據《孟子》、《史記》之說。
[19] 司馬遷:《史記》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序,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509頁。
[20] 今傳《春秋》,下限止於魯哀公十六年,末二年為後人所補,非孔子《春秋》原文。
[21] 《禮記》卷五十《經解》,十三經註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609頁。
[22] 《論語》第七《述而》,楊伯峻譯註,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72頁。
[23] 《孟子》卷八《離婁下》,楊伯峻譯註,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92頁。
[24] 《孟子》卷六《滕文公下》,楊伯峻譯註,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55頁。
[25] 司馬遷:《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943頁。
[26] 參見劉向:《戰國策》附錄《劉向書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195頁。
[27] 南宋以後,此書佚亡,於是輯佚本漸出,內中以朱右曾輯錄、王國維輯校的《古本竹書紀年輯校》較好,得佚文428條,為學人所重。
[28] 參見茆泮林:《世本》序,《世本八種》,宋衷注、秦嘉謨等輯,上海:商務印書館,1957年,第1~2頁。
[29] 《世本》在唐初已佚三分之二,南宋以後其書不傳。清代有多種輯本問世,而以雷學淇、茆泮林兩種輯本較嚴謹。近年有《世本八種》印行,集清人《世本》輯佚之大成。
[30] 司馬遷:《史記》卷六《始皇本紀》,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39頁。
[31] 司馬遷:《史記》卷六《始皇本紀》,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45、247頁。
[32] 司馬遷:《史記》卷九十七《酈生陸賈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699頁。
[33] 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295頁。
[34] 司馬遷:《報任安書》,《漢書》卷六十二《司馬遷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735頁。
[35] 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319頁。
[36] 參見劉知幾:《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24頁。
[37] 班固:《漢書》卷一百上《敘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4205頁。
[38] 范曄:《後漢書》卷四十上《班彪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324頁。
[39] 范曄:《後漢書》卷四十上《班彪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330頁。
[40] 班固:《漢書》卷一百上《敘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4208頁。
[41] 范曄:《後漢書》卷四十上《班彪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324頁。
[42] 班固:《漢書》卷一百下《敘傳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4235頁。
[43] 班固:《漢書》卷一百下《敘傳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425頁。
[44] 劉知幾:《史通》卷一《六家》,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0~21頁。
[45] 魏徵等:《隋書》卷七十五《包愷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1716頁。
[46] 劉知幾:《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14頁。
[47] 三國時,吳太子太傅張溫撰《三史略》29卷,至唐初仍行於世。劉知幾:《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16~317頁。
[48] 參見陳壽:《三國志》卷五十四《吳書·呂蒙傳》裴注引《江表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275頁。唐、宋以後,此書逐漸散佚,至清代康乾時相繼有輯佚本行世。《四庫全書總目》卷五十稱,《東觀漢記》「雖殘珪斷璧,零落不完,而古澤斑斕,罔非瑰寶」。今人吳樹平在前人輯佚的基礎上,披覽群籍,增益佚文,標明由來,作《東觀漢記校注》22卷,是目前較好的輯本(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49] 范曄:《後漢書》卷六十二《荀淑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062頁。
[50] 荀悅:《漢紀》卷一《高祖皇帝紀》序,《兩漢紀》上,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1頁。
[51] 荀悅:《漢紀》卷三十《孝平皇帝紀》後序,《兩漢紀》上,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547頁。
[52] 魏徵等:《隋書》卷三十三《經籍志二》正史類後序,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957頁。
[53] 魏徵等:《隋書》卷三十三《經籍志二》古史類後序,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959頁。
[54] 同上。
[55] 魏徵等:《隋書》卷三十三《經籍志二》雜史類後序,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962頁。
[56] 魏徵等:《隋書》卷三十三《經籍志二》霸史類後序,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964頁。
[57] 魏徵等:《隋書》卷三十三《經籍志二》雜傳類後序,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982頁。
[58] 參見劉知幾:《史通》卷十一《史官建制》,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89~290頁。
[59] 參見魏徵等:《隋書》卷三十三《經籍志二》史部後序,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992頁。
[60] 二十五史刊行委員會編:《二十五史補編》第四冊,北京:中華書局,1955年,第543頁。
[61] 劉知幾:《史通》卷十《雜述》,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54頁。
[62] 參見蕭子顯:《南齊書》卷五十二《賈淵傳》,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907頁。
[63] 參見李延壽:《南史》卷五十九《王僧孺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462頁。
[64] 杜佑:《通典》卷三《食貨三·鄉黨》,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61頁。
[65] 清人姚之駰、黃奭、汪文台等,先後在後漢史輯佚方面作出了貢獻,其中以汪文台《七家後漢書》最有價值。今人周天游在前人輯佚的基礎上,網羅群籍,參考諸家輯本,增補新輯,作《八家後漢書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可略窺已佚諸家後漢史面貌。
[66] 清人湯球、黃奭致力於已佚諸晉史的輯佚工作,頗有成績。今人喬治忠采湯、黃二人所輯佚文中之編年體部分,合為《眾家編年體晉史》1冊(天津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並作校注,刊行於世,足可參考。《眾家編年體晉史》校注本,收編年體晉史12種(比上文所舉多出裴松之《晉紀》1種),晉起居注2種,不明著者之晉紀遺文1種,凡15種。
[67] 參見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下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890~891頁。
[68] 劉知幾:《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35頁。
[69] 魏收:《魏書》卷三十五《崔浩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826頁。
[70] 劉知幾:《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38頁。
[71] 房玄齡等:《晉書》卷八十二《司馬彪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41頁。
[72] 彭定求等:《全唐詩》卷一「太宗」,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1頁。
[73] 袁宏:《後漢紀》序,《兩漢紀》下卷首,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1頁。
[74] 沈約:《宋書》卷六十九《范曄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830~1831頁。
[75] 房玄齡等:《晉書》卷八十二《陳壽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73頁。
[76] 陳壽:《三國志》卷四《魏書·三少帝紀》,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54頁。
[77] 房玄齡等:《晉書》卷八十二《陳壽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38頁。
[78] 裴松之:《上三國志注表》,《三國志》卷末,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471頁。
[79] 參見王仲葷:《魏晉南北朝史》下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887頁。
[80] 趙翼:《廿二史札記》卷九「齊書書法用意處」,王樹民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90頁。
[81] 魏徵等:《隋書》卷二《高祖紀下》,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38頁。
[82] 魏徵等:《隋書》卷五十六《楊汪傳》、卷七十五《包愷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1394、1716頁。
[83] 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五五四《國史部·恩獎》,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6657頁。
[84] 宋敏求:《唐大詔令集》卷八十一《修晉書詔》,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467頁。
[85] 鄭樵:《通志》卷七十一《校讎略》「編書不明分類論三篇」,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835頁。
[86] 劉知幾:《史通》卷十《自敘》,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70頁。
[87] 劉知幾:《史通》卷首《史通原序》,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88] 劉知幾:《史通》卷十《自敘》,浦起龍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71頁。
[89] 劉昫等:《舊唐書》卷一百二《劉子玄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3171頁。
[90] 杜佑:《通典》卷一《自序》,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1頁。
[91] 班固:《漢書》卷六十二《司馬遷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375頁。
[92] 沈約:《宋書》卷六十九《范曄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831頁。
[93] 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卷首《元和郡縣圖志序》,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頁。
[94] 白居易:《白居易集》卷四五《與元九書》,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962頁。
[95] 劉昫等:《舊唐書》卷一百四十七《杜佑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3983頁。
[96] 李延壽:《南史》卷四十八《陸慧曉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202頁。
[97] 李延壽:《北史》卷一百《序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3345頁。
[98] 參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五十八《藝文志二》正史類,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457頁。
[99]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二百二《蕭穎士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5768頁。
[100] 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五五六《國史部·采撰二》,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6685頁。
[101] 李翰:《通典序》,《通典》卷首,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2頁。
[102] 高似孫:《史略》卷四《通史》,周天游校箋,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第126頁。
[103] 劉昫等:《舊唐書》卷十八下《宣宗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630頁。
[104] 參見瞿林東:《古代史家怎樣對待史書體裁》,載《安徽史學》,1984年第4期。
[105] 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76頁。
[106] 李德裕:《次柳氏舊聞》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頁。
[107] 鄭綮:《開天傳信記》序,《開元天寶遺事十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49頁。
[108] 參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五十八《藝文志二》雜史類,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467頁。
[109] 司馬光:《資治通鑑》卷二百五十「懿宗咸通元年七月」,胡三省注,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8089頁。
[110] 陳寅恪:《順宗實錄與續玄怪錄》,《金明館叢稿二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81頁。
[111] 參見段成式:《酉陽雜俎》前言,曹中孚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頁。